刚安顿下来没两天,周衍就得去一趟古坡苗寨,那是个大寨,最近刚换了话事人就出了乱子,请周衍前去坐镇理事。
他歉疚地告诉李默:“抱歉,你刚来,我原该多陪陪你熟悉周遭环境,古坡寨的新话事人是个年轻的兄弟,一定要我过去看看。至多五日我就回,好么?”
李默觉得很新奇:“怎么这样的事还要你亲自过去?南疆这么多事你跑得过来吗?”
周衍:“自然跑不过来,很多事都是吩咐人带着王令去处置的。不过我不像北唐皇帝,能够高坐明堂上发号施令,时常需要到处奔波的。等你养好了,你愿不愿意陪我辛苦?”
李默连连点头:“古坡苗寨这次我就想去。”
周衍摸摸他的头发,说:“这次是为着修路的事,去寨子里的路还不好走,今早又下了大雨,路上估计全是泥浆了,我怕你摔跤。”
李默在心里感叹,周衍这个藩王当得不易,有古圣贤尧舜禹之遗风。
“他们为什么要修路?”
周衍耐心解释:“古坡寨的人擅长竹编,编的筐子、篮子、猫窝狗窝、小玩意儿都极好,他们运到醴水城卖却很不方便,山路又陡又窄,竹编又大件,因此想修一条宽阔的路,最好能够推手推车,甚至驾马车。”
李默了然:“我来南疆一路上也感触颇深,这边山高水深,不像中原腹地平坦辽阔,修路怕也是十分不易的事。那我不跟去添乱了,你千万小心,别往险处去。”
周衍听他谆谆嘱咐,心里暖融融的,“知道了,你不嫌弃我这里穷山恶水就行。等我回来给你带竹子编的蜻蜓,你还想要别的么?”
“不用了,你安心办事。”
周衍走后,李默被两个精壮有力的侍女用小轿子抬着在王宫逛了两日,王宫里景色很好,有许多李默从没见过的植物、动物和昆虫。
有五人才能合抱的沙罗树,有直插云天的望天树,有散步的小鹿,有红屁股贼兮兮的野猴,有夜晚准时出现的萤火虫大家族。
李默觉得太稀奇了,天下竟有这样的王宫,没有深宫怨妇、没有假笑的公公、没有一举一动的规矩。威严之处也有,但更多的是生机勃勃。
宫里的人对周王带回来的汉人也很好奇,每每李默坐着竹竿小轿四处逛的时候,来往的大臣、宫眷、侍女小厮都偷偷打量他。
最开始李默觉得不好意思,还以太晒为借口找了个帷帽戴上,白色的轻纱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似乎更加证实了他见不得人的身份……
后来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王宫里的汉人似乎还不少,有汉人打扮的大臣,还有模样漂亮的汉人小厮,甚至说话还是上京口音。
于是当他们偷偷打量他时,他也隔着帷帽打量回去,越打量心里越不是滋味。
他疑心这些美貌小厮都是周衍的个人喜好。
这么些小蜜蜂、小蝴蝶,还好意思天天把“童子元阳”挂在嘴上。
周衍真的还有那种东西吗?!
心里憋闷,所以逛了两天后,就不想逛了,在房间里闷了两天。
到了第五天,上次那位不速之客又来了。
他学会敲门了,“咚咚咚。”
“喂,那个汉人男子,你在里面吗?”
李默亲自给他开门,“小人李默,给小殿下见礼。”
周衡笑嘻嘻地迈进来。
“李默是吧,我叫周衡。王兄说等他空下来会正式替我引见你,但他一向忙得很,我等不及了,自己上门了。”
李默请他坐,自己在一旁站着答话。
周衡笑道:“你的举动就像个汉人,做派讲究得很,听说你脚上有伤,南下一路都是我王兄抱着的,坐下说话吧。”
李默听了脸上一红。
“你这两天怎么没出来玩了?王宫里太枯燥?”
李默笑答:“小殿下,这已经很不枯燥了,很有趣,风景也好。就是……就是有点晒,所以躲在屋子里。”
周衡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和手,说:“我是晒惯了的,觉得还好,你这么白,恐怕不禁晒,如果晒伤了我那儿有药。”
“多谢小殿下。”
周衡:“不谢。我王兄就喜欢你这种长得白的汉人,我记得他十三岁的时候喜欢一个皮肤黑黑的脸蛋红红的吐蕃姑娘,还给阿妈说将来要娶她。后来就转性了。有些人,长着长着就变了。”周衡似乎颇为感慨。
李默:“还有这样的事儿?”
“有啊。”
周衡和周衍是一套爹妈生的,今年十五,两人长得有七分像,但性格迥异,一个外放,一个内敛。
“走,我带你去醴水城里逛逛,有好吃的好玩儿的。”
说是逛逛,才下半晌周衡就把李默拖进了酒楼。
喝的是冰杨梅酒,李默知道自己的酒量,本来不想喝,但周衡说,杨梅汁水多,泡出来的酒一半是杨梅果汁儿,再加上半杯冰块,一半果汁一半冰块,哪里还有酒?等于没有酒。
李默上了他的大当,炎热的夏末冰镇杨梅酒确实太好入口,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周衍办完事回到王宫,李默居然不见了,他问伺候的侍女,侍女说是衡殿下带走了。
他顾不得满身污泥的袍子,当即跨马带人去找。醴水城并不小,他直找到天黑才在一间酒楼雅间里看到喝得醉醺醺的李默。
桌上歪倒着四五个酒坛子,当时周衡挤在李默的凳子上,手臂勾着李默的脖子,嘴里说:“阿默,别叫我小殿下,我已十五,不小了!”
闻言,李默醉酒摇晃的眼神定住了,伸手捧着周衡的脸,怔怔地看他。
看了一会儿,哈哈地笑了,换了个称呼:“小世子。”
“小世子,你怎么不娶黑黑的吐蕃姑娘了?”
“小世子,你几时喜欢我的?你才十五,你怎么会懂得爱一个人?”
周衡也喝多了,他皱起眉:“你是不是没听懂?我也不是小世子,叫我二殿下吧。”
“啊?”因着周衍非常奔放,不时把自己的胯间兄弟叫做“二殿下”,李默笑弯了腰,最后问了周衡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二殿下,你的童子元阳真的还在吗?”
周衡呆住,手里的卤鸡爪掉到了地上。
周衍再也听不下去了,进去一脚把周衡踹开,抱着李默上马回宫。
侍女煮好醒酒汤,周衍半抱着李默喂他喝,李默扭来扭去,还在念着他的“小世子”。
“小世子呢?怎么没跟上?”
“我在,我就是小世子。”周衍觉得真是奇怪,明明十五岁的时候最不爱听他叫这个,听到他错认周衡,心里酸得很,世上的亲兄弟为何非得长相相似?就不能让弟弟照着大象长吗?
“来,把汤喝了,喝干净我奖励你竹蜻蜓和竹蟒蛇。”
李默痛快喝干了,收获了一套竹编小玩意儿。
他全摆在桌上,摆弄了一会儿说:“比我的小木剑漂亮多了……等小世子娶吐蕃姑娘的时候送给他。”
李默摆弄小玩具时,周衍才有功夫把满是泥点子的袍子换下来,听了他的胡话,无奈地说:“谁说我要娶吐蕃姑娘,周衡?无稽之谈,我明天让人撕烂他的嘴。”
李默把竹蟒蛇的尾巴拎起来,在空中甩圈圈。
“不娶吐蕃姑娘?也是,小世子有很多漂亮小厮。”
周衍:?
“哦,他们。怪我犯糊涂,”周衍想拥着他,可他蟒蛇甩得风生水起,周衍实在不知怎么伸手,“都是在遇见你之后找的,后来我知道了,世上只有一个李默,我唯一的阿默。”
“你怎么突然说这个,阿默,你心里是在意小世子了吗?”周衍为这个发现感到甜蜜喜悦。突然觉得,周衡带他去喝酒,也不是十分该死了。
李默醉得双眼发蒙,他悻悻地说:“我在意他,但我不能在意他在不在意我。”
好绕,但周衍听懂了。
“我在意你,你也可以在意我在不在意你。”
“你方才不是问,我是几时喜欢你的。阿默,你问住我了,情不知所起……”
“十五岁可以懂爱,你教会我的,友爱、情爱、兼爱。”
周衍说完,李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总算不再甩蟒蛇了,周衍想他应该听进去了。
他把竹编蟒蛇放在桌上,捋平,从头摸到尾,十分爱惜似的,然后从腰间拔出短刀。
周衍:“诶你小心,别伤着自己。”
李默抚摸着蟒蛇,阴恻恻地说:“二殿下,你的童子元阳真的还在吗?说实话,不然看我手起刀落!”
周衍:……
蟒蛇编的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周衍把蛇头捏起来和李默对视,“嘶嘶嘶,在的。”
李默:“交出来。”
周衍把蛇丢了,“求之不得。”
作者有话说:
弟弟和小蛇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