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琛几乎没见过谁用“我生气了”来威胁别人。

  但他最近似乎已经可以从温颂年的恼羞成怒里,分清对方究竟是怒多一点还是羞多一些了。

  “学长。”段景琛忽然想起来问,“那你之前的生态摄影课是拍昆虫标本还是拍蘑菇?”

  温颂年垂着脑袋吸了一口奶茶:“拍臭虫子。”

  段景琛哭笑不得,学长这句言语间的小情绪显然已经要溢出来了。

  但段景琛一开始还以为温颂年拍得会是蘑菇。

  就他这段时间观察到的来看,温颂年说话做事总是习惯以自己的主观意愿为先,而且绝大多情况下也并不在意外人怎么审视他。

  段景琛之前不是没有疑惑过,温颂年在最开始转交情书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跟自己说明白写情书的人不是他。

  但后来段景琛在试着按温颂年的行为逻辑把事情又想了一遍。

  或许温颂年早在答应女生转交那封信之前,他心中的强烈倾向就是不愿意掺和进这件事情里。

  于是不管寝室的三个人再怎么误会,温颂年当时也只是想着尽快结束话题。

  不然凭舒一帆的那股八卦劲,他高低要去追着温颂年问那个女生好不好看、什么系的、你知道是谁吗……

  所以刚才在课上的时候段景琛其实就觉得不对劲了。

  按照温颂年的性格,如果他怕虫子应该第一时间举手跟老师把这件事说明白才对。

  结果温颂年不仅刚才没说,就连去年的生态摄影课拍得都是昆虫标本。

  “学长。”段景琛问得直接,“那你去年的生态摄影课上,为什么没跟老师说自己怕虫子呢?”

  段景琛现在与温颂年的相处之道就是彻底放弃自己的弯弯绕绕,想问的事情会直接问出口,就跟之前两个人出去拍胶卷照片,他问温颂年为什么想刮彩票、为什么要坐商场小火车一样。

  段景琛发现,只要你能以坦荡的姿态面对温颂年,温颂年就会意外地以一种远低于常人的防备心,把他心里的许多想法直接告诉你。

  “我说了。”温颂年眉头微皱,“但是因为蘑菇和虫子的拍摄难度相差太大,老师以为我是想偷懒,然后就把我劈头盖脸地教育了一顿,说男生要有阳刚之气有什么好怕虫子的,听得我烦死了。”

  温颂年偷偷瞟了一眼段景琛,见他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便索性把自己的事情一箩筐全都说出来了。

  说聂亦当时也有帮他找当时的班长,想问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再去跟老师再交涉一下,但对方大概也不太想为别人的事情在老师面前讨嫌吧,总之这件事情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中影大学专业课的评分都是由任课老师一手裁决的,所以温颂年当时只能硬着头皮去拍昆虫标本,最后拍出来的图片效果自然也不尽如人意。

  原本聂亦还想着把自己拍的昆虫照片分一点给温颂年交作业。

  但温颂年觉得那些明明就不是他的照片,没有必要在自我欺瞒之后再去骗别人。

  “那段时间刚好又撞上我被辅导员叫去解释性骚扰的事情,本身整个人的状态就很差,去年那个老师的作业又都在拍虫子……”温颂年支支吾吾,“反正最后这门课我就挂科了。”

  温颂年的言语间难得冒出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抱怨:“我觉得怕不怕虫子跟性别也没什么关系啊……”

  “嗯,是那个老师的话有问题。”段景琛用一种极为笃定的口吻告诉温颂年,“怕不怕虫子跟性别无关,你是对的。”

  温颂年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对吧!”

  也是在这一刻,段景琛才后知后觉地彻底意识到,温颂年不易被外人接近的孤僻,简直是他柔软内里再好不过的保护壳。

  即便段景琛不清楚温颂年的成长背景,可温颂年的性格也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是温颂年从小就孤僻到完全脱离群体环境,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几乎没怎么受过社会潜规则的规训吗?

  还是说温颂年就跟某些漫画主角似的,出身上流阶层,集家人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在他形成性格的长久过程当中,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受外人眼色?

  段景琛想不明白,也知道这两种不负责任地猜测里都有各自不合理的地方。

  “那你今天又是为什么没跟章老师讲呢?”段景琛想起章齐跟班上同学道歉的诚恳语气,“章老师看起来还挺明事理的。”

  温颂年如实答:“可他上课时只问了女生有没有怕虫子的,我看了一眼班上的男生也没有谁提出来说自己怕虫子……”

  “但我其实想去说的,只不过现在还在犹豫。”

  段景琛心里仿佛被某块骤然滚落的石头沉沉压住。

  他恍然反应过来,温颂年虽然拥有强大的自我,但却从不以自我为中心。

  这就意味着,温颂年面对外界的打压与塑造也并非毫无反应,他会苦恼、会反思,然后再迟疑着做出改变。

  段景琛不希望温颂年被那些庸俗腐烂的道理规训。

  “说吧。”段景琛突兀地开口,“我可以跟你一起。”

  温颂年没反应过来:“一起什么?”

  “一起跟老师说我们怕昆虫,问他能不能让我们俩个去拍蘑菇。”

  或许是段景琛说话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又或者是被人用“我们”提起的感觉实在微妙……

  温颂年下意识止住了自己在喝奶茶时咬吸管的坏习惯,只顾得怔怔对上段景琛的眼睛。

  他在某个瞬间像是被人夺走了声音,紧接着心脏地跳动频率开始失控,慌乱无措地情绪真切却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半晌,温颂年才点了点头:“好。”

  “你们在外面聊什么呢?”寝室里舒一帆朝门口走来,倚在门框上问面前的两个人,“我都一口气把虫子赶走往地板上喷完酒精拖完地了,你们两个人怎么还舍不得进寝室?”

  “没什么,就进去了。”段景琛主动帮温颂年隐瞒,“我刚才课上有一些东西没弄明白,抓着学长多问了一会儿而已。”

  可没等段景琛往前走出两步,他就感觉自己棉服外套的衣角被人伸手拽住了。

  段景琛回头去看温颂年,发现对方低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耳廓上的绯红倒是久久没有散去。

  “怎么了?”段景琛温声道。

  温颂年抿了抿嘴,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蜷缩:“谢谢你。”

  走在前面的舒一帆听到这两句对话不解地皱起眉头。

  刚刚段景琛说得不是他去问学长问题吗,为什么现在是学长在道谢啊?

  舒一帆发动自己忽明忽暗的智慧思考了一会儿这其中的可能性。

  他立刻不服气地大喊:“学长!虫子明明是我赶走的,你为什么要谢段景琛啊!?”

  已经坐到书桌前的沈斯听闻也伸长脖子往寝室门口看:“谢什么?”

  然后舒一帆就被温颂年给瞪了。

  下午,温颂年午觉睡醒之后就躺在床上刷自己BOER的主页。

  他算是比较依赖互联网的那一批人,一天不看手机就浑身不舒服,早些时候温颂年在BOER发博文发得也很勤快,后来粉丝数暴涨担心祸从口出才收敛了一些。

  温颂年没多久就把首页的更新刷到了底,他接着又特地点开了鱼称老师的BOER主页。

  Cosplay不像写文,后期呈现出来的成品可能就几张图片,但前期的准备从衣服饰品到妆容场地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鱼称老师每次往往都是毫无预告地上线丢一枚重磅炸弹引得大家尖叫连连,然后等他下次再冒泡就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再加上鱼称老师不是会去跑线下漫展的职业coser,又几乎不再网络上分享日常生活,所以当鱼称老师的粉丝不能指望跟正主有多少互动,只能学会反复品鉴神图以此来达到自我消遣的目的。

  温颂年百无聊赖地再次点开鱼称老师几天前更新的人鱼cos图。

  忽然,他的手机屏幕上端弹出了一条申请好友的微信提示。

  温颂年下意识皱起眉头。

  他的人际圈小之又小,也不轻易透露自己的微信联系方式,按理来说应该没人来加他好友才对。

  温颂年把页面跳转到微信,只见——

  申请人: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

  申请备注:松叶老师好,我是软件BOER的工作人员,官方想与您洽谈一项合作。因为一直给您的账号后台发消息都没有得到回应,所以调了留档的联系方式来贸然加好友,希望您能谅解。

  温颂年看完申请备注后连忙点下通过键。

  温颂年的读者活跃度很高,最近他每次打开后台私信,除了鱼称老师的置顶,其他看到的基本都是读者们因为卧底那篇同人文没有番外的呜哇乱叫。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松叶老师好~】

  温颂年见状也学着对方的句式回了个问好。

  BOER的工作人员很快也向温颂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我们了解到松叶老师有出版长篇同人文的意向,如果能合作的话,我们官方会帮忙购买原著漫画《性空山》的授权,并且负责后续书籍与周边从设计-印刷-宣传-售卖的所有事宜】

  工作人员把话说得跟天上掉馅饼似的,但温颂年清楚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SongYear:那你们的合作条件呢?】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等这部同人文大规模出版之后,官方想按照书籍售价的百分之十来收取每本的代理费,同时也希望松叶老师能配合我们后续的宣传活动】

  百分之十的代理费……

  温颂年之前有去了解过相关的价格。

  如果他自己能拿下原著的授权,然后自己找工作室印刷、售卖,市面上的代理费大概在百分之五左右。

  也就是不管书本的成本如何,作者的利润多少,假设这本书的定价是五十块钱,那么每卖出一本,工作室就会从中抽取两块五作为代理费。

  但是凭BOER官方手里的资源,比起市面上的小型工作室,他们应该能把书籍的制作成本压得更低。

  相较之下,这个百分之十的代理费定价已经算是比较有诚意的定价了。

  【SongYear:我可以问后续的宣传活动具体是指什么吗?】

  温颂年心想,总不能只是让他在自己的主页宣传BOER官方淘宝店吧?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是这样的,松叶老师也知道,平台目前绝大多数的功能都是以免费性质为主,但我们希望平台往后能实现商业上的逐步变现】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所以大概在明年年初,BOER官方会自己包场地举办一场漫展,到时候可能需要松叶老师作为平台知名博主出席,到现场进行同人本的签售宣传】

  温颂年心下了然,对方说什么“进行同人本的签售宣传”实际上就是帮官方卖漫展门票了。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顺带一提,我们已经谈下了鱼称老师的cos写真授权哦~】

  温颂年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SongYear:什么!!!!!!!】

  那不是等于他只要去漫展签售会就能跟鱼称老师面基了吗!!!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不知道松叶老师现在意下如何呢?】

  太狡猾了!

  温颂年在心里没忍住严厉控诉,这个工作人员绝对有备而来!

  【SongYear:我也要授权!】

  【BOER创作中心小助手:好的~那过几天我把电子版的具体合同发给松叶老师确认签字,到时候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算正式把这件事情敲定下来了】

  【SongYear:嗯嗯!!】

  温颂年立刻把自己跟BOER官方的聊天记录转给聂亦和季馨晚。

  聂亦的回复还算比较理智:【那你到时候记得把合同给我一份,我帮你找我妈看一眼】

  聂亦的妈妈是位律师,就职于北淮市鼎鼎有名的律师事务所。

  【SongYear:好,谢了】

  季馨晚的回复则是彻底疯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你到时候不得在合照结束之后趁机要个拥抱什么的,感受一下鱼称老师101cm的伟大胸肌^q^】

  温颂年的脑袋懵了一秒。

  【SongYear:你怎么知道鱼称老师胸肌101cm?】

  温颂年记得鱼称老师应该没有对外公开过自己的身体数据才对。

  【小兔鹿也:我不知道啊】

  【小兔鹿也:是看那条人鱼cos博评论区底下说的】

  温颂年见状,便把页面又切回了BOER软件里鱼称老师的主页。

  他再次点开那套人鱼cos图,两只手指不断地在鱼称老师的胸部放大、缩小、再放大……

  紧接着,温颂年发现了一件事!

  他把图片保存下来到微信上发给季馨晚。

  【SongYear:鱼称老师左边的胸肌上有颗小痣耶】

  谁知道下一秒季馨晚语出惊人。

  【小兔鹿也:怎么,你想舔啊?】

  温颂年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他根本没想过这种事情好不好!!!

  可季馨晚的微信消息却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发过来。

  【小兔鹿也:OMG】

  【小兔鹿也:我亲爱的挚友】

  【小兔鹿也:想涩涩怎么着也要有个限度吧,不能真的当变态啊!】

  温颂年气得立刻爆手速回复:【谁变态了!?】

  “学长。”段景琛的声音从床下传来。

  温颂年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把手机扔到一边,用两只手搓了搓自己还在发烫的脸颊。

  他慢半拍地掀开床帘,故作镇定地问:“怎么了?”

  “章老师刚刚给我回消息说允许我们拍蘑菇。”段景琛如实传达道。

  可温颂年现在的心思却已经顾不上蘑菇不蘑菇了。

  他这会儿就像是做坏事的小猫被主人捏住了后脖颈的软肉,莫名心虚得不行。

  “嗯哦,好。”温颂年在语无伦次里勉强找回一点自己的逻辑,“我知道了。”

  终于结束对话的温颂年立刻倒在了床上,他刚拿起手机就又看到季馨晚在口无遮拦地讲舔胸口痣的事。

  温颂年现在连指尖都开始羞到发烫了。

  他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又把自己缩成一团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干嘛忽然说这种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