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律的脸,立刻出现在了他的视线。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惊喜一闪而过。
“你醒了,饿不饿?想不想喝水?”
听着熟悉的声音,陆思扬一直觉得心中懊恼。
他没死……他竟然没死……
他不禁后悔,不应该用启瓶器的,毕竟能扎进去的长度有限。
陆思扬只觉得疲惫不堪,仿佛跑了十场马拉松,动一动眼球都要花费浑身的力气。
见他不回应,方律紧张地抓住他有些冰凉的手:“胸口还疼不疼?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思扬懒得应付,索性闭上了眼。
房间里,静地只听得见方律的呼吸声。
清冷的檀香味儿钻进陆思扬的鼻子,熟悉的味道让他下意识绷住了身体不肯放松。
过了半晌,方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他的手塞进了被子里。
“睡吧,一会儿我让佣人送饭进来。”
知道他不会回答,方律自顾自说完,悄声走了出去。
听到门锁咔哒一声,陆思扬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扫了一眼房间,比先前更“干净”了。
落地灯不见了,圆桌上的桌布也没有了,就连先前被摆放在窗台上的花瓶都被撤掉了。
他扶着床头坐起来,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果然剃须刀都被拿走了。
方律还真是小心,生怕他再寻死,把这些有可能变成自杀工具的东西全都收走了。
他嘲弄地笑了笑,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疼地咧了咧嘴。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面色惨白,脸颊肉眼可见得凹陷了下去,这不禁让他想到了他爸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模样。
或许此刻,他的身体也像是即将开败的花,日益枯萎。
仅仅就是床头到洗手间,这一点点的距离,他都走得心慌气短,额头沁出了汗水。
挨了疼受了罪,结果人没解脱,陆思扬心里真是一万个后悔……
他没有去问王发最后怎么样了,也没有问赵七的腿到底断了没有,这些……他好像都不在意了。
从这天起,方律只要在岛上,便对他寸步不离。
不在的时候,也会有佣人时时刻刻盯着他,就连洗澡时间久了,都会敲房门询问。
一日三餐,做得更加精致可口,可陆思扬的精神却一天比一天憔悴,睡眠也越来越差。
哪怕夜里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陆思扬都会醒过来,睡意全无地瞪着天花板,直到天亮。
在每个晴朗的午后,方律会来他的房间,从书柜里随便抽出一本书来,用低沉轻柔的声音念一段故事,而后,会在他昏昏欲睡时离去。
陆思扬虽然不喜欢,可也不得不承认,方律的声音十分助眠,只有这样他才能小睡片刻。
今天,方律读的是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基督山伯爵》。
“船离开港口,犹如游鸟飞离小巢,次日就把弗朗兹送到波托费拉约港。在沿着那位巨人所留下的足迹走过一遍以后,他又在岛上游览了一番,然后重新上船,向马尔西亚那驶去……”
海浪伴随着方律不急不缓的声音,在他耳边交织成一首催眠曲。
这本书他为了填充书橱曾经买过,在看过几十页后就随手放在了某处,这会儿估计在陆家豪宅的某个角落里吃灰了。
均匀的呼吸声,让方律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轻轻合上书,起身站了起来。
“方律。”这么久以来,陆思扬第一次开口,声音透着一丝丝沙哑。
方律转过身,眼底藏着些许意外,可接下来的话,又彻底熄灭了方律眸中刚要燃起的亮光。
陆思扬平静地看着方律的眼睛:“你放我走吧。”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心脏微微刺痛,方律握着书的手捏得泛白,语气低低道,“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陆思扬盯着方律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好,我要见木言。”
方律蹙起眉头,没有做声。
陆思扬嗤笑,语气满是讥讽:“这就是你说的什么都胡答应我?哈,方律,你可真会骗人。”
方律站在原地,沉默良久:“好,我答应你,我会去联系他。”
说着,弯腰亲吻了他的额头,“睡吧,我出去一趟。”
陆思扬向里侧翻了个身,自动忽略掉了方律的话。
隐约间,陆思扬听到了方律关门的声音。
他睁开眼,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看到人影晃动。
他知道,那是被方律派来,负责盯着他睡觉的佣人,陆思扬又闭上了眼。
此刻,脑子里已经睡意全无,他干脆翻身坐起来,望着窗外的天空。
几只海鸥从远处的海平面上略过,在半空中滑翔。
从他被方律囚禁在这里起,便跟外面断了联系。醒过来时,手机就不在身上了。
他没有问,估计就算问了方律也不会给他,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哪怕是给了他,又怎么保证方律不会监听他的手机。
也不知道陆氏现在怎么样了,方律既然已经得手,不知道会不会好好经营……
爸爸经营一辈子的心血,到底是毁在自己手上了。
口中酸涩无比,一抹冰凉的濡湿悄悄沿着眼角滑了下来。
他心中后悔,不应该在陆氏风雨飘摇时,选择离开。
他是个懦夫,只会逃避的懦夫……
他走过去推开窗户,伴着咸腥的海风吹来,打乱了他额头的碎发。
陆思扬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与大海,看着翻腾的海浪,看着远处的飞鸟,脸上带着少有的沉静与淡然。
木言……等他再见到木言……就能解脱了。
到时候,他就彻彻底底的解脱了……
*
不得不说,方律只要肯做,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第二天一早,方律代替佣人进来送饭时,告诉他,盛木言已经在来岛的飞机上了。
陆思扬没有去接方律递过来的筷子,只是晃了晃自己的左手,那条长长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
“是吗?你又是怎么跟他解释的?肯定没告诉他,是被你强迫关在这里的吧?”陆思扬垂下眼帘,盯着腕上的手铐,语气嘲弄,“你想让木言看到我这副样子吗?”
见方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腕似乎是在考虑,陆思扬又道:“这里到处都是眼睛,我的一举一动你最清楚,还怕我跑了?”
他凝视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淡漠道,“方律,这是我仅剩的一点点自尊心了……这都不肯满足我吗……”
眸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陆思扬将脸扭向了里侧不再出声,露出消瘦尖锐的下颌。
方律心口一痛,俯身下来,握住他泛着凉意的手:“我马上打开,以后再不戴了,好不好?”
陆思扬转过脸,轻轻说了句:“谢谢。”
方律愣了几秒,长久以来,陆思扬对这种话向来是没什么回应。
这一刻,方律是欣喜的。
“等过几天太阳好一些,我们可以去外面走一走,”方律将陆思扬的手包裹在掌心,热意很快传到他冰凉的手指,“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对身体好些。”
陆思扬点了点头:“好。”
他句句有回应,方律十分高兴,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直到窥见陆思扬眼底的疲惫,方律才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
“睡一会儿吧,”方律替他盖好被子,柔声道,“等你醒了,盛木言就到了。”
陆思扬像只毛茸茸的乖巧小动物,任方律摆布着手脚,只定定望着方律的眼睛,那双黯淡的眸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方律心头一软,弯下腰在他唇角亲了亲:“我爱你,宝贝儿。”
陆思扬浑身一滞,连带着身体都紧绷起来。
他闭上眼,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无法抑制地颤动起来。
嗓子眼有些发紧,像被一只手用力扼住,喉咙一阵阵痉挛。
听到方律关门的声音,陆思扬撑起身体,趴在床头干呕起来。
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眼,他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可笑,真是可笑……
曾经他梦寐以求的,现在终于拥有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似乎是睡着了,可意识却一直都是清醒的。
灵魂好像从身体里飘了出来,浮在半空中,俯瞰着他沉睡的身体。
他甚至看到方律开门进来,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将他被子里的手拿出来,将手腕上的钥匙打开。
下一刻,他的意识倏地被吸进了身体里。
陆思扬缓缓睁开眼,脑子里一片混沌。
“吵醒你了?”
方律望着他的眼神,就像一汪温柔又深不见底的泉水,似乎只要他多看一眼就会沉溺。
随着铁链声作响,方律将固定在床头的另一段也打开,交给佣人收了下去。
陆思扬长睫垂下盖住眼底的嘲弄,他想要维护他唯一的自尊,至于方律,八成是不想被人看到在当今法治时代还会有这种如此惊世骇俗的行为。
当然,方律这样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可不认为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会骗过盛木言的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拆了手上的累赘,感觉整个人连呼吸都自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