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扬勾了勾嘴角,他面前的这个方律,残忍自私冷漠,这才是方律最真实的模样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秒针每一次跳跃的声音,都将陆思扬脖颈上的绳子勒得更紧一分。
太阳突破云层,一束束光线重新照了进来。
金黄色的光洒在灰色地毯上,将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映得无所遁形。
陆思扬的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不用等了,”他抬起眼帘,直直盯着方律的眼睛,“我签。”
方律将合同推到他面前:“陆总果然是明白人。”
他拿过签字笔,连合同具体内容都没看,直接在落款签上了他的名字。
陆思扬将签好的合同迅速推给方律,连该是自己的那份都没留,生怕会一个后悔,抓过来撕个痛快。
方律接过合同,左手腕上的菩提手串嗑在茶几边缘,发出咔哒一声清响。
陆思扬讽刺地笑了笑,转过头只作未见。
他捏着手里的签字笔,面无表情地问道:“恭喜你,方律,得偿所愿。即便我爸曾经欠过你,今日也全部还清了。”
方律眸光一闪,扬了扬嘴角,语气却听不出有多么高兴:“多谢。”
“陈立呢,”陆思扬语气冷冷道,“把他们一家都放了。”
“那是自然,”方律将合同放进档案袋,站起身居高临下望着陆思扬,“既然生意谈成了,今晚陆总赏光,一起吃个饭?”
陆思扬站起来,将办公室的门打开:“我想没这个必要了。”
方律捏着文件袋的手紧了紧,语气似在开玩笑:“陆总还真是不念旧情。”
陆思扬将方律的话原封不动送了回去:“在公司里,个人私事还是不谈为妙。方董慢走,恕不远送。”
方律沉默了片刻,朝门外走了几步,忽地又转过身来:“合同的生效日期是明天,陆总不必着急,大可处理一下善后工作。”
这告知一样的语气,仿佛在下最后通牒。
陆思扬冷冷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着,抬手关上了门。
听着走廊外脚步声渐远,直至消失,陆思扬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靠着厚重的门板,一点点滑坐在地上。
他盯着窗外的太阳,直看到眼睛发涩。
半晌,才颤颤巍巍站起来走到桌边,看着高高一摞尚未处理完的文件,陆思扬忽然发狂了一样,抬手一股脑全都扫到了地上。
看着满地的狼藉,他抱着头缓缓蹲在了地上。
他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是他的愚蠢与自负,将陆氏亲手断送了。
陆氏再也不属于他了,他爸打拼了半辈子的陆氏,就在他手里没了!
他跪趴在地上,无声地呜咽着,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地毯上,留下一片片深色的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陆思扬带回了现实。
“陆总,”张助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在里面吗?”
陆思扬深呼吸了几次,确保声音没有异常,才开口回应:“稍等。”
用冷水洗了洗脸,快步走过去给张助理开门。
“陆总,我——”张助理的话,在看到陆思扬表情的瞬间停住了。
面色惨白,趁得眼睛愈发红肿,鼻尖也泛着红。
张助理关切道:“陆总,您……没事吧?”
陆思扬不在意地摆摆手,指了指沙发:“坐,我有事跟你说。”
张助理走过去坐下,听着陆思扬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惊得嘴巴都闭不上了。
再看陆思扬,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神采,连语气都透着万念俱灰。
“所以,”陆思扬淡淡一笑,“从明天起,我就再不是陆氏总裁了。”
这话一说出来,陆思扬竟然莫名其妙的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张助理急急道:“陆总,您还有陆氏的股份!我们还有机会!我——”
陆思扬突然打断张助理的话:“张助理,你觉得,我这个陆氏总裁,做得如何?”
“您……”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张助理一时有些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您虽然不似老陆总雷厉风行深谋远虑,可……您还年轻,多磨炼磨炼,总会越来越好的。”
“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我能勉强支撑着陆氏走到今天,大半原因是有你们的保驾护航,明天过后,万泽那边就会发声明了。陆氏多半也会被改了名字大换血,不过你是有能力的,不管你想留下还是去哪里,我都会帮你一把,”陆思扬拍了拍张助理的肩膀,“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以后好好干。”
张助理看着他一点点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收回去,忍不住出声:“陆总——”
陆思扬坐了回去,眼底一片平静:“行了,你去忙吧,我把这些文件看完。”
张助理看着认真批阅文件的陆思扬,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走了出去。
*
阳光透过云层照过来,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方律皱了皱眉,在陆氏的大楼前站定,回身望了望这座高耸入云的气派建筑。
如今,这里终于是他的了。
害得他家破人亡的那几个人,也终于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十几年来压在心底的那些仇恨,今天终于得报。
可他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与愉悦。
方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哈哈哈,真是痛快啊,”赵七跟在方律身后,坐进了车里,“你看到刚才陆思扬的表情了吧,这么多年了,真是让人解气啊,律哥你——”
察觉到方律的表情,赵七讪讪闭上了嘴,识趣地不再说话。
方律侧头看着窗外,瞳孔间,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划过。
叮——
手机响了。
方律解锁了屏幕,就看到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恭喜您预购成功山省游乐园夜场门票两张,具体取票码,将在稍后发送到您的手机。】
几秒种后,又是一条新消息,是游乐园夜场门票的取票码。
方律不动声色收起了手机,抬头目视前方,手指触碰到腕上的菩提手串时倏地颤了颤,他用力捏紧了手串,指甲渐渐泛起了白。
*
陆思扬像往常一样,批阅完所有的文件,到点下班。
临走之前,还笑眯眯跟前台的小姑娘道了声再见。
回到家,天边还残存着一丝丝的光亮。
陆思扬换下衣服,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了起来。
接连确认了几次,厅门已经锁好,他径自上了二楼,上床躺了下来。
昏暗的房间里,陆思扬缺觉得视线异常地清晰。
他想闭上眼,脑子却清醒着。
胃里发出的声响在提醒着他,需要食物的慰藉。
陆思扬抓过被子,将自己蒙头盖了起来。
柔软的羽绒被,变成一个狭小的空间,被将他整个身体包裹起来。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获得一点身体上的安全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想逃避今天发生的一切。
可只要一闭上眼,方律那张沉静无波的脸就出现在了面前,脑子里一遍遍重放着今天的画面。
他一下一下拍打着自己的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焦躁,痛苦,悲恸,狼狈……
所有的情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陆思扬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掉进了很黑很黑的洞穴。
深不见底,只能听到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呜呜的哭声。
他挣扎着,却还是掉了进去。
看着洞口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黑暗。
下一刻,强烈的下坠感,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从噩梦中醒来,陆思扬却没有丝毫的如释重负。
对他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噩梦,又来到了另一个噩梦。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留在梦里,最起码他知道,梦里的都是假的……
他看了眼手机,已经过了上班时间。
闹钟在他昨晚上回家时候,就已经关掉了,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陆思扬又闭上眼,想必这个时间,万泽已经发声明了吧。
陆氏那边,似乎还有些需要他交接的手续,可他一点也不想回去。
他不想看到张助理可怜的眼神,不想面对员工们失望的表情,更害怕看到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他的预料向来准,万泽发了声明,而看到声明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果然是盛木言。
“怎么回事?”盛木言的声音没有往常的冷静,带着焦急,“股权变更的公示,是怎么回事?”
陆思扬扯了扯嘴角:“就那么回事儿呗。”
盛木言听得皱起了眉头:“陆思扬,我在问你正经的,你给我好好说!陆氏的股权变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并入到了万泽名下?方律是万泽的董事长,这事你先知不知道?”
陆思扬不禁感叹,不愧是盛家的掌权人,问的问题都这么一针见血。
见他不说话,盛木言放软了语气:“思扬,问题没有到不能转圜的地步,你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