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瞬间愣住了。
米色的暗纹壁纸,浅棕色落地窗帘,壁橱踢脚线卧室门,全都用得是统一的棕黄色,壁橱与门之间,还做了三层式转角,一眼看去,就像几十年前的装修风格。
而此刻,他就躺在这间十分有年代感的陌生房间里的陌生大床上。
陆思扬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相关的记忆。
面前的装潢,让他顿时陷入了困惑。
这到底是……哪里啊?
他从床上坐起身,有什么忽然从脑袋上掉了下来。
陆思扬顺势抬手接住,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条叠成方块状的湿毛巾……
他刚才起的有些猛,这会儿感觉脑子里像是灌了水泥,又装了搅拌机,昏昏沉沉的阵阵钝痛。
看到湿毛巾,才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了摸额头,刚才放毛巾的地方带着湿漉漉的水渍,却依旧滚烫。
他发烧了?那八成是在冷库里冻的……
陆思扬捏着手里已经被额头染上热度的毛巾,又看了看床边。
地上浅蓝色的脸盆里,装了半盆凉水,盆边深棕色木地板上,隐约还有一串水迹。
床头橱上,放着他的手机,旁边是一块银灰色的腕表。陆思扬认得,这是方律的腕表。
看来刚才的一切果然不是做梦,真的是方律把他从冷库里救出来,然后带到了这里。
陆思扬拿过床头橱上的手机,心想着,也不知道手机冻坏了没,还能不能开机。
他按下开机键,几秒钟后,屏幕竟然亮了。
就在开机的瞬间,钻出一大堆未接来电提醒。
有张助理的,也有方律的。
他赶紧用微信跟张助理打了个电话,要再不回消息,对方估计得报警了。
电话接通,张助理声音都透着焦急:“陆总,您总算接电话了!您去哪里了?负责盯梢的人说,您自己进了厂房后,就联系不上了,您没事吧?”
一连串的问题让陆思扬不知道从何说起,缓了缓,才将事情逐一说给了张助理听。
张助理听完,呆愣了几秒赶紧问道:“陆总,您现在在哪里?没受伤吧?”
“我没事了,”陆思扬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又去过那家厂房?里面还有人吗?”
张助理如实道:“没有了。”
看来是他打草惊蛇,对方迅速撤走了。
将他打晕扔进冷库的青年,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要想找他,也无从找起。
张助理问道:“陆总,要不要报警?”
陆思扬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不用,就先这样吧,你们盯着许知那边的动静。”
这事,不是报警就能简简单单解决。况且,他也不想这么便宜了对方。
“好的,陆总。”张助理说完,又问,“陆总您现在还在河省?需不需过去接您?”
陆思扬沉默了两秒,他是该回去……可潜意识里,却又……
他清了清嗓子,道:“先不用,我这边还有点事,过几天再说。”
张助理应道:“好的,陆总。”
卧室墙上的壁挂式空调正呼呼吹着暖风,房间里简直温暖如春,可因为发烧的缘故,陆思扬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挂断电话,他把毛巾搭在额头上又重新躺了回去。
将被子边缘压在身子底下,自己在被窝里团成了个球。
浅绿色的被子上,满是淡淡的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隐约还夹杂着微微的檀香。
这床被子,是方律平时盖的吗……方律这是把他带来哪里了,
正胡乱想着,就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
卧室的木门上的金属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扭动着慢慢转了一圈。
咔哒一声,门开了。
外面的人推开了一丝门缝,屏气凝神悄悄走了进来。
也不知为什么,陆思扬下意识闭上眼睛装睡。
来人脚步声下意识放缓,轻手轻脚靠过来,将搭在陆思扬额头的毛巾拿了下来。
比平时温度略低的手掌抚上来,凉凉的触感让陆思扬睫毛颤了颤抖,舒服地深深呼了口气。
“醒了?”
方律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陆思扬也不好再装睡,缓缓睁开眼。
见他醒了,方律俯身,打开了床头的灯。
温暖的橘红色光线亮起,霎时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方律半弯下了腰,将他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泡进了水盆里。
随着动作,方律身上深棕色家居服松松垮垮地耷了下来。大片胸口小麦色的肌肤,从家居服的领口露了出来。
凸起的锁骨骤然收紧,再往下,饱满的胸肌,半隐没在领口深处。
将毛巾拧干,方律直起身,重新盖在他的额头上。
陆思扬喉结动了动,将视线从方律的领口间离开,清了清嗓子随便找了个话题:“我睡了多久?”
刚才他只想着给张助理回电话,也没注意时间,他记得,从冷库里出来,外面都已经天黑了。
方律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异样的眼神,只道:“八个小时,现在凌晨四点。”
怪不得房间里这么暗,天还没亮。
陆思扬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问道:“这是哪里?”
方律在床边坐下来,随口道:“我家。”
陆思扬表情瞬间呆滞,这居然是……方律的家?!
一时间陆思扬自己都无法分辨,他满脑子的惊讶,到底是因为方律家的装修居然像是穿越回了十几年前,还是因为方律将他带回了自己家……
见他在发愣,方律将手里的毛巾盖在他的额头:“饿不饿,我熬了粥,你喝一点?”
陆思扬点点头:“好。”
方律边站起身边道:“刚好喝完粥再把药吃了,睡一觉就好了。”
陆思扬眉头皱了皱,下意识拽住了方律的衣角:“等等……”
方律一愣,以为他哪里不舒服,又坐了回来:“怎么了?很难受吗?”
“那个……”陆思扬撇过头,不去与方律对视,“我不饿,还是不喝粥了,我想先睡一觉——”
咕噜噜——
陆思扬的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开始叫嚣着抗议了。
“怎么,”方律一眼看穿了陆思扬的想法,好笑道,“堂堂陆氏总裁,还害怕吃药?”
“胡说!我没有!”陆思扬面色一红,反驳道,“我才不怕。”
方律眼底浮出一抹戏谑,煞有其事道:“是嘛,既然这样,那就赶紧把粥喝光,然后吃药。“
说完,转身走出了卧室。
不一会儿,方律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托盘。
托盘里放着一碗小米粥,旁边是感冒药退烧药和一杯温水。
陆思扬视线触及到药盒,咬了咬后槽牙,他讨厌吃药……
小时候,他爸就最怕他生病。
每次陆思扬吃药,都是个世纪大难题。
不管是胶囊还是药片,陆明山在旁边盯着他放进嘴里,然后喝完一整杯水。
下一刻,陆思扬一张嘴,药片又完好无损地吐了出来。
陆思扬从小就不喜欢吃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根本咽不下去,哪怕是甜甜的冲击,咽到嗓子眼的时候又硬生生被推出来。
到最后,往往是被他爸跟几个佣人按着手脚,掰开嘴硬灌,呛得鼻子嘴巴都是。
所以,长这么大,他生病了宁可去打针,也不愿意吃药。
记忆力熟悉的,嗓子眼被压迫发紧的感觉又想了起来,可他又不想在方律面前露怯,一个大男人,显得那么矫情……
陆思扬硬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模样,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托盘里的小米粥,二话不说猛地喝了一大口。
方律一愣,抬手就要阻止,却还是慢了一步。
陆思扬这一口小米粥喝得太急,还没来得及品味就咽了下去。
滚烫的粥接触到舌头,火热的刺痛感从嗓子眼一路滑到胸口,把他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张开嘴,斯哈斯哈地呼着凉气。
方律靠过来,皱着眉语气无奈道:“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疼不疼?”
陆思扬吐着舌头,泪眼朦胧地抬头望向方律。
那双浅灰色瞳孔自上而下注视着陆思扬,眸中残存的一丝温柔,让陆思扬有了一瞬间的心神恍惚。
他盯着方律的眼睛,那双让他曾经魂牵梦萦的,如古井般沉寂无波的眼睛,犹如带了让人深陷其中的魔力。
高烧让他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是如此的不真实。
而方律的脸,却如此清晰,就像是印在了脑子里。
“方律,“鬼使神差地,陆思扬开了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走?”
方律神情一怔,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陆思扬也没等方律回答,又接着问道:“方律,为什么扔下我,一声不响地走了?”
陆思扬脸颊烧得滚烫,眼睛却亮晶晶地,一眨不眨盯着方律,“为什么?你走得这么潇洒,就没有一点留恋吗?”
方律抿了抿唇,依旧没有说话。
陆思扬此刻的状态,在外人看来,像极了醉酒发疯,可他自己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骄傲的自尊心让他戴上淡定自如的面具,可他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他不甘心,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