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扬鼻子一酸,用力咬了咬牙,咽下了喉间的哽咽。
胡东顺见他眼眶泛红,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思扬啊,你也别太难过,其实我们活到这个年纪,基本上也算是看开了。”
陆思扬点点头,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嗯,胡叔您说得对。”
胡东顺抬头看着暗沉沉的天,呢喃自语道:“也好,也好,当年那事,到底是我们对不住……”
“胡叔,“陆思扬听到这儿,便下意识问道,“您在说谁?”
胡东顺一愣,回过神来,面色有些古怪:“没什么,我乱说的。”
见陆思扬还想再问,胡东顺直接道,“行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见状,陆思扬也不再追问:“胡叔,您慢走。”
参加葬礼的宾客陆陆续续离开,送走了胡东顺,陆思扬又在墓地前站了一会儿,这才准备回去。
他转过身,却在几步之外,看到了一个让他意外的身影。
灰沉的天际下,方律长身而立。
四周的一切都带着雾气,将方律的身形半隐。
方律一改往日,身上的黑衣变成了纯白色的正装,手中竟还捧着一大束开得浓烈的玫红色花束。
陆思扬不禁错愕,说白了,方律与刘莉莉不过就是装样子给刘景光看,现在刘景光一死,两人之间自然是不做数了,没想到方律今日竟然还会到场。
方律大跨步朝这边走过来,面容愈发清晰。
一双灰眸如冬日冷凝的潭水般毫无波澜,双唇浅浅抿起。
方律蹲下身,将手里的花束摆放在刘景光的墓前。
抬眸看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方律的眸光颤了颤,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陆思扬一愣,再望过去时,对方脸上已经没了表情。
陆思扬的视线转而落在方律带来的那束花上,玫红色的花朵,带着深紫色的纹路。
这是……锦葵?
陆思扬神情微微一怔,方律为什么会送这样的花给刘景光……
思索间,方律突然站了起来,偏过头看向他:“陆总。”
不知为什么,陆思扬下意识觉得方律此刻的心情似乎不错。
他故意不与方律对视,语气客气疏离:“方先生。”
方律也不介意,眼角微微挑起,语气是一贯的散漫:“要不要去喝一杯?”
喝一杯?
似乎没料到方律会这么说,陆思扬脑子反应慢了半拍。
“是啊,”方律语气悲伤,神色间却不见半分忧色,“这么令人难过的日子,不应该去喝一杯?”
陆思扬嗤笑,方律疯了他可没疯。
这个时候他要是出去喝酒,万一被有心人看到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更何况,他跟方律之间……能这么心平气和说句话都实属难得。
要让他跟方律一起同桌喝酒,保不准方律又胡言乱语惹怒了他,中途就得掀了桌子。
正欲开口拒绝,他的手机忽然响了。
陆思扬借势举起手机,浅浅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有约了。”
方律眸光一闪,似乎十分惋惜:“是嘛,那真是不巧啊。”
陆思扬接通电话,未等对面出声,先道:“稍等。”
他拿着手机,径自朝墓园门口走去。
后背却像是落上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跟随在他身上。
陆思扬没有回头都知道是谁,他加快脚步,走上台阶。
转了个弯,有路边松树遮挡,才感觉背后那道视线的消失。
陆思扬停下脚步,怔怔看着不远处雾蒙蒙的小路。
他想,他跟方律,或许……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吧……
冷风裹挟着水汽吹过来,将脸染上了湿漉漉的潮气。
过了许久,他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陆思扬吸了口气,抬起手,将手机贴在耳侧。
“喂,你说。”
张助理听见他的声音才出声,语气隐隐透着急切:“陆总,许知去河省了。”
“来河省了?”陆思扬脚步一顿,压低了语气,“他现在在哪里?”
张助理道:“在安市郊区的一家废弃厂房附近,那边比较荒凉,没什么人,跟踪他的人不敢靠太近。”
陆思扬斟酌了片刻,才道:“把位置发给我。”
“陆总,您想过去?”张助理欲言又止,“冒然跟过去太危险了,您还是别——”
陆思扬打断张助理的话,不在意道:“你谍战片看多了吧,又不是电视剧,哪儿那么多危。更何况我跟许知,也算是有几分交情在,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
张助理见劝不动他,只好将许知所在的具体地址发了过来。
陆思扬打开导航,发动了车子。
路边景色飞驰而过,陆思扬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二十分钟后,陆思扬到了目的地。
这里地处两市交界,还没开发,空旷的荒地深处,有一座废弃的厂房。
负责盯梢的手下远远见他过来,立刻迎了过来。
“陆总,人进去了半小时了,还没出来。”
“嗯。”
陆思扬视线扫一眼四周,全是平坦的荒地,毫无遮挡。
他把车停在路边,即便是相隔甚远,从旧厂房出来一眼就能看到。
而且……他的车,车牌和型号太过招摇,许知一看就能认出来。
不行,不能停在这里。
未免被发现,他吩咐手下先将他的车开回去,找个地方停好,自己就要往里走。
“陆总,”手下将他拦住,犹豫道,“您还是先别进去吧,里面什么情况具体也不清楚,等我把车藏好,陪您一起过去。”
陆思扬不以为意,能有什么危险?以许知那机敏的性子,要是有危险,第一个就跑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用,你去吧,有事我会联系你。”
说完,独自一人朝旧厂房走去。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又阴沉沉没出太阳,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感觉。
地上的土混着雨水,变成了软踏踏的泥,鞋子一踩上去,松松软软,带着黏糊糊的感觉。
不一会儿,他深棕色的高定皮鞋上,就沾了一圈的泥。
陆思扬忍着心里的不适,快步朝前走去。
这里似乎曾是一处糖果厂,大门用铁青色大门牢牢挡住,看不清里面。
门口的牌子经过风吹雨打,锈迹斑斑间,隐约可见XX糖果厂几个字。
陆思扬怕被发现,特意避开了厂房的正门,从后面绕了过去。
好在小时候调皮,上墙爬屋的本事还在。
陆思扬找了几块红砖垫脚,踩着用力一蹬,胳膊攀着墙面使劲,蹭地窜上了墙头。
他压低身子从墙上跳进去,飞快躲在了一堆木箱后面。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他从掩体后悄悄伸出头来,视线在四处搜寻。
只一眼,便看到了停在厂房旁边的,许知的车。
打量了半天,这厂房里并没有监控,见四下无人,陆思扬大着胆子走了出来。
这厂房比他想象中要大许多,他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不远处的仓库里,传出了一阵交谈声。
陆思扬向前走了走,一猫腰蹲了下来,支棱起耳朵试图去听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隔着水泥墙,只能断断续续听清楚几个字。
“……合作……许总……”
“……与他……情分……算了……”
其中一个声音,来自于许知,而另一个……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
陆思扬想了半天,都没记起来对方是谁。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藏身在窗户底下,声音也骤然清晰了几分。
“这次还要多谢陆总,以后合作的机会多得是。”
陆思扬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他猜测,多半是跟许家收回租赁给陆氏的商铺有关。
靠,许知这孙子,果然跟人合伙了。
后面的对话,两人都压低了声音。
陆思扬想要听清,身体又靠前挪了挪。
突然,只听脚下嘎吱一声,一根干树枝被他踩成了两半。
陆思扬眉头一皱,坏了!
果然,仓库里的二人听见外面的动静,交谈声瞬间就停下了。
陆思扬反应极快,几乎下意识就转过身,飞快朝大门方向跑去。
可没想到里面的人动作比他更快,只听身后追逐的脚步声越来越凉。
一人猛地扑过来,胳膊勒住他的脖子,将一团纱布捂在了陆思扬的嘴上。
陆思扬被拖得向后一仰,跌在了地上。
意识到捂在嘴上的是什么后,他慌忙屏住了呼吸。
挣扎之下,看到了旁边一根用来封窗户的木条,他随手摸起来,在了对方的手背上狠狠一扎。
尖锐的木条戳破手背,那人吃痛闷哼一声,瞬时松开了勒在陆思扬脖子上的手。
他趁机爬起来,回过头狠狠一脚踹向对方的肚子。
可他没想到,对方竟是个练家子,一把攥住陆思扬的脚腕,按住他的脖子将他掼在地上。
陆思扬后背撞上冰冷的水泥地,钻心地疼让他脑袋一蒙,却也趁势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他瞳孔倏地瞪大,不敢置信地望着对方。
男人身形削瘦,头发微微盖住眼睛,此刻一脸凶狠地掐着陆思扬的脖子。
这人……这人竟然是他上次来河省那晚,在酒吧救过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