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骁垂眸看着那英俊却陌生的脸, 曾经体会过的被蟒蛇缠住的感觉又来了,几乎动弹不得,寒意从脚底一路往上, 穿过背脊直蹿脑门。

  他突然笑起来, 继续挑衅道:“四爷说的是哪句?”

  梁今曦手指收拢,把韩院长的嘴唇捏得合不拢, 泪滴般的唇珠近在眼前。

  他并没有用力,但韩墨骁感觉他更不高兴了。

  “好吧,”韩院长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倒着说了一遍, “我是吃醋了, 我酸得不行,我和梁四爷不是交易关系, 我们两情相悦,爱得死去活来, 我们海誓山盟、至死不渝, 就算四爷结婚生子我也不离不唔……”

  梁四爷实在听不下去,低头把那张不断开合的嘴给堵上了。

  韩院长说话难听,嘴唇却很可口, 温润柔软,嘴里还有刚才喝过的奶茶的香味。梁今曦吮着那小巧湿滑的唇珠, 用舌头描绘他嘴唇的形状,蛮横地抵开他紧闭的牙关,卷住负隅顽抗的舌头, 把人按在怀里缠绵又霸道地吻。

  早该这么做了。

  等他主动, 只怕要等到天荒地老。

  “梁今曦你个王八蛋!”韩墨骁总算把人推开,愤怒得连气都喘不匀, 抬起手背狠狠地擦嘴,“你要发疯就去找别人,别来招惹我!”

  “第一次上床,你咬伤了我的肩膀,”梁今曦用大拇指把下唇上的血擦掉,“今天第一次接吻,又把我的嘴唇磕破了。韩院长可真狠心。”

  “我就咬你,我咬死你!”韩墨骁眼睛都红了,胡乱擦了两下嘴就挣扎着要下地。

  “没想到小韩院长这么纯情。”梁今曦冷笑,按着不让他下去,勾着他的下巴去亲他第二回。

  韩墨骁气血翻涌,抬手就掐住梁四爷的脖子,瞪着眼睛怒喝道:“你再靠过来,我现在就掐死你!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说完,他双手真的开始用力,咬牙切齿地说:“梁今曦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可以卖,就这个不行!”

  什么都是假的,全他妈的是假的!

  他们有那么多机会亲吻,相互之间有过那么多次试探,好几次差点就亲上了,可只要他随便躲一躲,这个一贯强势专横、为所欲为的王八蛋就和缩头乌龟一样把他放了,哪怕面对着面埋在他身体里,情最浓的时候也没有吻过他一次。

  却非要选这种时候,非要这么作践他、玩弄他!

  他恨得咬牙切齿,一心求一个决裂,求梁今曦被他彻底激怒、把他甩开,求脱离这种扭曲的关系,和他一刀两断!

  从最开始他就不应该去招惹他,他应该去赵府跪下求赵雷音的原谅,如果他还要他的身子,他去做他笼子里的红子,做他的玩物!反正跟谁睡不是睡!

  起码在赵雷音那儿他不用去自欺欺人,也不用理会他到底有少情人和老婆,躺下来眼睛一闭,叫他随便操就是!

  连妓/女都知道不要和嫖客谈真感情、别把自己的心丢掉,他却一头撞进去,却又自知没资格过问什么,连他和展鹏到底是什么关系都不敢和他确认,明知他一边在相亲还偷偷亲了他。

  他就是犯贱,他连婊/子都不如!

  “我不干了,梁四爷,”他泪流满面,哭得什么都看不清,“我难受、我恶心,我憎恶跟你的关系!我讨厌来童氏饭店!我做不了了,你收拾我、对付我吧,像白家那样、像赵雷音那样,你打断我的腿、让我成为乞丐,只要你放过逢春院,你要杀要剐我都认了!”

  按梁四爷早年在东北剿匪的脾气,敢这么掐着他的脖子,手一松就会被拉出去枪毙,可是他管不了了,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也比现在这样强。

  他一边流泪一边施暴,手上的劲儿还没有哭的劲儿大,脸全湿了,睫毛被泪水粘成一缕缕的,下睫毛全沾在卧蚕上,鼻头是红的,那张总是很可爱的嘴委屈得好像再也不愿意笑了。

  梁今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唇型锋利如刀,目光又一次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凝成碎的锋利的冰。

  他将他的手拨开,闭着眼深深呼吸了两次,而后从随身带着的黑色药瓶熟练地倒了几颗药丸在嘴里,薄唇微动,沉哑的声音不带一丝热度:“你忘了,我们之间,是你开始的。”

  韩墨骁在梁公馆见过那药瓶子,还问过里头装的是什么,梁四爷说是进口的维生素。韩墨骁不信这些保健品的功效,本身也早就吃腻了药,便也没想着要讨一粒来吃吃看。

  可现在他猜那药一定很苦,因为他仿佛闻到一丝浓郁的苦味从对面那薄唇间泄出,苦得他猛然一愣,又从眼眶里滑下两行泪来。

  对啊,是他开始的,是他选择要以身侍人,是他选择让梁四爷高兴,却动不动就惹他不高兴。

  梁今曦没有任何对不起他的地方,是他欠了他,他本就无力偿还,竟还妄图索求去做梁四爷的唯一,索求不得,就转而不甘和怨恨起来。

  他痛恨这种身不由己,痛恨一切,痛恨梁今曦的淡然、专横、什么都要,痛恨展鹏的步步紧逼,甚至痛恨那个还没进门的梁四奶奶。

  可他更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不能自控,痛恨自己像个神经病一样时而作死时而谄媚,丑态百出。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开始,我做不好,我不能让梁四爷高兴,对不起,能不能结束?”他抬起手臂挡着眼睛,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哥,活着太难了。

  我苦苦支撑这么久,终于什么都不剩,连自欺欺人都不能了。

  “不哭了。”梁四爷曲起手指擦掉他眼角的泪水,动作轻柔,语气也仍旧淡淡的,好像不关己事,冰冷通透的目光能看穿一个人的灵魂。

  “你对我就……”他顿了顿,换了个问法,“你就这么恨我吻你一回?就这么想离开我?”

  韩墨骁打着哭嗝,恨恨盯着他:“是。”

  梁今曦怔了怔,眸子里一贯淡漠的眼仁跟着颤了一下,垂着眼像是自嘲般笑了一下:“小韩院长长得可爱亲人,原来内里是个冰块做的。”

  相处这么久,竟一点也没捂化。

  还下了死手想掐死他,按他早年脾气……

  “最后一点清白也被我拿走,却不想跟我了,亏了,”梁今曦笑了一下,深沉的凤目如一潭冰冷的深渊,“小狐狸,生意不是你这么做的,你至少该再和我要点东西。”

  “想要什么,钱还是别的?”他的下唇被韩墨骁磕破,殷红的血沾了满唇,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带着尖锐的血腥味,像没有刀柄的白刃,一下子刺痛了两个人。

  韩墨骁垂下眼,睫毛颤动着,五脏六腑被绞肉刀剁得血肉模糊,喉咙里涌上一股又一股的血腥味,他死死咬着牙关,生生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梁四爷是天生的商人,果然比他会算计,到现在都在告诉他该怎么做生意。

  可惜他始终技不如人,商人重利,他却偏偏想要情。

  “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梁今曦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们对视,一字一字道,“最后的机会了,小狐狸。”

  说罢,他将按在韩墨骁腿上和拢在他腰背上的手放开,身体后撤,凤眸微抬,冷淡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没有一丝情绪。

  身体感受到的另一个身体散发出的热度散去,挟制自己的力量也被撤走,韩墨骁觉得周身一冷,尽管两人依旧近在咫尺,可他从那冷淡却笃定的眼神里看明白一件事:梁今曦没有开玩笑。

  他起身从梁今曦身上下来,向做错事的孩子,抓着衣襟站在那里,觉得脚下灌着铅,滚烫的泪珠从眼眶坠落,无声地砸在地毯上。

  幸得梁四爷提醒,他想起他要的东西了。

  尊严啊,脸面啊,心啊,性命啊,终究被他抛诸脑后,哪怕关系已经如此破裂,他还是得要梁四爷一个承诺。

  “逢春院……”这几个字说出来,他闭上眼,仿佛纵身跳进了万丈深渊。

  他可真不要脸啊。

  等了良久依然没有听到回应,他只得又睁开眼。

  梁今曦依然端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他,眼里古井无波,脸上面无表情,好像对他说的话毫无反应,永远心定如神、睥睨万物,谁都没放在心上。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很难过,韩墨骁觉得他好像也很难过。

  大抵觉得他就是一只吸血鬼,临了还要把逢春院那么大一个负担挂在他身上。

  “我不是想要钱,”他艰难地解释,“我只是希望您继续保护他们,他们没爹没娘……”

  “那几个孩子还算争气,”梁四爷终于说话了,语气冷淡道,“我会继续赞助;你对香玉也还有用,只要乔老板不辞退你,我不干涉。”

  韩墨骁张了张嘴:“谢……”

  “和欣日的对接我会让乔老板换人,”梁今曦道,“以后你不必去了。”

  “你自由了,走吧。”他说得很干脆,似乎放走一个韩墨骁不过动动嘴皮。

  最后两滴眼泪滑出眼眶,韩墨骁再说不出话来,轻轻点了点头,抬起袖子把脸擦干净,又慢慢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再抬头时,脸上已不见悲喜,只剩平静。

  他抬起双手,对着梁今曦深深作揖:“多谢梁四爷成全,大恩大德,来世再报。就此别过,珍重。”

  梁四爷看都懒得看他,仰头又倒了好多颗维生素到嘴里嚼。

  那药也有可能是甜的,韩墨骁想,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上一两颗,能获得一丝慰藉,不过他以前没试过,以后也没机会知道到底什么滋味了。

  他轻呼一口气缓缓直起腰背,转身一步不停地走出了包间。

  展鹏被叫回来的时候,菜已经上齐了,梁今曦独自坐在桌边沉默地喝茶,嘴唇上多了个血痂子,脖子上也多了好几道红色的勒痕。

  “这是怎么了?”展鹏一惊,凑到近前伸手去碰,被梁今曦皱着眉挥手挡开,只好又问,“韩院长呢?”

  “有事先走了,”梁今曦淡淡道,“吃饭。”

  展鹏好像明白了什么,吃了几口菜便把服务员支了出去,忍不住问:“这伤是不是他弄的?他怎么敢这么放肆,居然打人,我非要……”

  “不是。”

  “还说不是,难道你自己把自己掐成这样的?”展鹏见他还维护韩墨骁,皱眉道,“四哥,我从没见过你对谁有对他那么纵容的,这也太……”

  “给我闭嘴!”梁今曦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闭着眼道,“吃饱了就先去车里等。”

  展鹏被他吓得一哆嗦,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认识四哥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么生气。

  可同时又有点痛快,那人终于把四爷惹怒了,这下子该有好果子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