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星有个日记本。

  初三的最后一个元旦节, 班里弄了个活动,和你的同桌交换新年礼物。

  顾池音看向了自己的同桌……

  当然,这个活动还有个要求, 礼物不可以是买来的,不能去学校门口的精品店随便买个摆件。

  又一次, 顾池音看向了自己的同桌……

  于是江从星获得了这个日记本, 这个……并不精致, 不怎么好看, 也并不对称的日记本,它甚至还有个锁。如果江从星没记错的话,这个锁头它原本在顾池音床头柜的抽屉上。

  总之,顾池音把一些信纸、作文纸、空白A4纸, 用棉线穿在一起。他甚至考虑到了日记本的私密性, 那会儿班里有些同学的日记本都带着密码锁, 顾池音秉承着“别人有的你也有”的总裁思维……

  嗯, 最后就是这样了。

  江从星用羊毛毡扎了个赛车头盔给他, 后脑勺那儿还有个“Winner”,戳那几个字母差点把眼睛瞅瞎,换来了这个日记本。

  它很结实, 它的封面是红酒盒, 木质的,杜绝了普通带锁日记本封面一撕就烂的可能。

  甚至于单看它的外形, 都没办法下定论——这是个日记本。

  所以刚拿到这个日记本的时候, 江从星没有任何歧义地问他:这是什么?

  顾池音面对他提出的问题,再看看自己呕心沥血消耗了两个晚上以及一个床头柜抽屉锁的作品, 居然没能被对方认出是个什么东西——

  “大脑和双眼, 总要拥有一个吧。”顾池音说。

  后来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日记本里, 江从星写满了少年酸涩又刺眼的爱慕。

  再后来,到了高中。某天,江从星的外婆,错把这实木封面的日记本当成自己的首饰盒,又恰好那天小钥匙就放在一边。那是江从星的秘密第一次被别人知道。

  -

  电梯在17楼门开的时候,江从星抓了一下他的手。

  他抓得时机刚好是顾池音抬脚要出电梯,所以并不是顾池音抽走自己的手。他站在电梯外回头,江从星的眼睛空了一下,然后笑笑,说:“好好休息。”

  电梯门关上后,继续上到19楼。

  他垂着眼帘,还站在电梯门口,有点挪不动步子。

  毋庸置疑的是,江从星绝对是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无论他给过江从星什么样的定位,又或者江从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都不希望江从星会以任何理由消失。

  即使多少次挂在嘴边的话——老子下场大奖赛创死你,但真的在赛道上把他撞出赛道滑上缓冲区排在围墙上的时候,顾池音又恨不能爬出座舱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

  有时候他自己没办法解释这些矛盾,正如现在他看着已经闭合的电梯门,和手心残留的触感。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愣在这里。

  今年F1的赛历只有18站,迄今已经结束了11站。

  18站比赛跑完,江从星会正式入职Hunters车队,成为他的队友。

  “阿音你饿吗?”威廉刷卡进来,“那个……江从星给你买了包子。”

  顾池音噌地坐了起来,房间里的灯一直都开着,他没睡,只是躺着玩手机,“包子?”

  威廉点头,用奇奇怪怪的中文说:“他说这是……叉烧包?”

  “我现在饿了。”顾池音蹦下床拿过袋子,还热着。

  六个叉烧包全吃完了,威廉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明天称重怎么办?”

  顾池音一抹嘴,“怎么办,卸我一条腿吧。”

  倒也不必卸条腿,因为阿塞拜疆大奖赛结束后,距离下一站日本大奖赛隔了一周时间。

  车队有5天假期,回国可以呆3天的样子。正好在A市老家,顾池音的表姐结婚,顾池音的妈妈听闻有假期,当即就让他赶紧回来。

  自然,江从星也跟着回来了。

  飞机在上海降落,他们直接坐动车回A市,家属大院外婆家里,舅妈和舅舅做了一大桌晚餐,然后江从星看着顾池音拿出了一个……

  “称?”江从星问。

  “是的。”顾池音说,“体能师给的,我和威廉都有,吃什么吃了多少,都要称重拍照给她。”

  对此江从星的舅妈很不解,“哦哟这是干什么哦,吃多少还要算着呀?好不容易放假了不能多吃点嘛?”

  江从星抢在他前面回答,“舅妈,工作性质特殊,没办法。”

  父母辈的都喜欢看孩子大口吃饭,顾池音就赔个笑脸,“我那个队友太爱吃了,吃什么都要我也吃一口,这半个赛季有点长胖,体能师要求控制体重。”

  这话一说出来,舅妈当即不乐意了,“可好了吧!你看你都快干巴了,看着还没从星壮实呢!”

  话虽如此,舅妈倒也不能真逼着他吃饭。

  就这么数着克数吃了一顿饭,饭后牵着哈哈出去散步,江从星跟在他后面两三米的地方走着。

  哈哈已经是一只沉稳的哈士奇了,它知道今天牵着自己的人不是外婆也不是舅妈,是个能把哈士奇遛到腿软的F1赛车手。所以哈哈的步伐略有些不自信。

  顾池音回头,“我带它跑一会儿。”

  “一起吧。”江从星说。

  “别了,你在这等吧。”

  哈哈对这两个人是有阴影的,早几年,哈哈五六个月,恰是拆家最凶猛的岁数,那会儿顾池音和江从星接力遛它,江从星家成为了“同时拥有哈士奇和完整家具”的家庭。

  所以当哈哈看见只有顾池音在跑,而江从星停在原地的时候,整个狗嗷嗷乱叫,咬着绳子往后挣。

  没办法,顾池音只能再牵着它往江从星那儿走。

  “怎么了?”江从星在人行道路灯下看手机,见他们回来,抬头。

  顾池音说:“它看不见你,以为我们又要轮流遛,不愿意走了,把我搞得像个偷狗的。”

  “那一块儿吧。”江从星收起手机。

  顾池音看了眼,“嗯。”

  “是我妈,明天我俩得去给你表姐夫当伴郎。”江从星说。

  其实他没问也没打算问出口,但江从星俨然一副男友榜样直接回答。

  顾池音喔了声,顾池音的表姐结婚,江从星家里也回帮忙,两家人一直不分彼此,“那……伴郎都要干点什么?”

  “不知道。”江从星摇头。

  第二天,他们知道了。

  原来伴郎需要五点起。

  江从星在外婆房间打地铺睡,顾池音在江从星原来的房间,因为那张床实在是太小,两个人平躺都躺不下的那种小。

  早上五点,江从星去叫他起床,顾池音挣扎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问江从星,“你是不是有病?”

  江从星说:“快起床,我们还要去开婚车。”

  顾池音:“你疯了吗,我们俩不可能结婚的。”

  江从星欲言又止,“……是你表姐,是月月姐。”

  “……”

  原来并非全麻醒来后会说胡话,清晨五点也会。

  伴郎要穿黑色西装,江从星已经穿好了,给顾池音找了一套他自己的。

  然而顾池音还是非常抗拒起床,明明已经顶住了困意完成洗漱,从卫生间折回卧室之后看见那张小床还是不受控制地要往上倒,江从星只能薅着他站起来,“顾池音,穿衣服。”

  他们的西装是正装,非常板正的正装,参加赛季末新闻发布会的那种正装。

  衬衫、外套、裤子、领带。

  要迟到了,A市婚嫁的习俗是伴郎得跟着新郎一起去新娘家里接亲,而且讲究“吉时”。虽然那玩意是虚无缥缈的,但人就是这样,尽管已经在F1拥有正式席位,但回老家还是得给亲戚开车。

  顾池音实在是太慢了,纽扣扣错位一个之后再解开重新来一遍,江从星无奈地直接蹲下来,然后扯掉他睡裤,给他戴上衬衫夹。

  黑色的织带绕过他大腿,江从星目不转睛地做这一切,最后金属的夹扣固定住衬衫下摆,顺手帮他把衬衫纽扣一个个扣上去。

  最后站起来,看着顾池音,问,“还要我帮你穿裤子吗?”

  “……不用了。”

  -

  顾池音的表姐叫郑月绒,嫁了个比较内向的,在大学里搞科研的老师,甚至没有非常好的朋友来做伴郎,他俩这才被强行拉过来。

  还有个原因,表姐结婚,表姐夫租了台帕拉梅拉,不巧,租车行的司机紧缺,这么贵的婚车也不敢让旁人开,才拜托了顾池音妈妈,让顾池音来开。

  虽然现在开车的人是江从星,不过不重要,也是个拥有超级驾照的人。

  婚车外面全是气球和鲜花,顾池音在副驾驶补觉,两个人一身正装,西服品质非常好,江从星进F1那年Crown车队在英国为他定做的两套正装。

  “到了,醒醒。”江从星推了推他,然后扭头对新郎说,“不好意思啊表姐夫,他……时差没倒过来。”

  后座正襟危坐的新郎表情非常紧张,“没、没事!你们随意就好!”

  ……能看出是第一次结婚。

  江从星赶紧把顾池音拎起来,三个人下车,楼上就是表姐的家。

  能看出新郎非常、非常的紧张,他手里的花再攥得紧点儿估计花就窒息了,于是顾池音走过去拍拍他肩膀,“表姐夫,放轻松,结婚嘛,新郎就是个道具,大家都只看新娘而已。”

  表姐夫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看向顾池音,说:“好的,谢谢你,从星,真的很谢谢你愿意来帮忙。”

  “……”顾池音张了张嘴,算了,“不客气。”

  接亲的过程很顺利。

  大概也就是一些被简化过的,事事都有一个吉利说法的流程。伴娘们折腾折腾伴郎,再让新郎面对镜头进行一些许诺和宣誓。

  顾池音不禁问他,“我跟你长得不像啊,很难区分吗?”

  江从星想了想,“可能他被告知的是:开车的那个,是月月的表弟。”

  “……有道理。”

  折腾伴郎的时候顾池音喝到了可乐,江从星那杯则是醋还是什么。

  “你那杯是什么?”顾池音问。

  “加了芥末的醋。”

  “……”顾池音点点头,“辛苦了。”

  继续开车把新郎新娘送去酒店,然后再把这台帕拉梅拉还回车行,他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其实自己那杯可乐是江从星递过来的,江从星知道自己会喝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完车打了个车去酒店,胸口的口袋里插着玫瑰花,两个人从酒店大门踩着红毯回去婚礼现场,一模一样的黑色正装,红毯两边簇拥着鲜花,只不过走到尽头是表姐和表姐夫的婚纱照。

  江从星忽然停下了。

  音量非常大的音乐声在前面,顾池音回头看他,“走啊,我要饿死了。”

  里面在放《Love Story》,歌词刚好唱到“Marry me Juliet……”,江从星咬了一下后槽牙,他看着面前的人,有话不敢说也不能说。

  音乐继续在放着,“I talked to your dad”。*

  那本日记被外婆无意间看到之后,外婆和他长久地聊了一次。

  外婆告诉他,这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陪着谁一辈子,父母不会,伴侣也不会。江从星的外公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他从记事以来外婆就是独自一个人。

  所以外婆的人生,没有人陪她真正地走到尽头。

  人生来孤独,死去也注定孤独,所有人在你的人生中,都是赛道两旁的看客。

  他们评价你、污蔑你、恭维你,他们希望你按照他们设想的路线去完成比赛,可是冲线的,只有你自己。

  -

  音乐的最后。

  “It‘s a love story,

  Baby just say yes。”

  江从星走近他,“我……如果你愿意在一起,我可以和家里人聊聊。”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顾池音凝视他,“你拿什么聊,上次回来静雅阿姨还催你结婚。”

  “你愿意吗?”江从星问,“你愿意,我就能聊。”

  顾池音逃开他的视线,新鲜的玫瑰慵懒地斜在他胸口,似乎是在托腮等他一个回答。

  “你聊不成的。”顾池音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可以出柜,但不能是和我,你……”

  “对。”江从星很坚定,“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顾池音闭了闭眼睛,在音乐的尾声里,转身走进了婚宴。

  -

  江从星的日记本已经被写满了。

  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是——

  「我会让自己强大到能够顶住世界颠覆的压力,到那个时候,我会让自己变成伞撑在你头顶,再问你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Love Story》演唱:Taylor Swift

  本来想用《Lover》,但是“I talked to your dad”比较符合小江同学的期望和心境。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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