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

  不想在暑假做吹空调以外的事情,但在上个月,我答应了影山会去看春高的预选赛。

  虽然那是因为天黑变得紧张,我做出了并非完全发自真心的决定。但后来我发现排球的确是一项有意思的运动,所以不打算假装忘记这个约定了。

  当晚影山发来了短信提醒我不要忘记明天的预选赛。

  差点忘了,补习那天我们交换了号码,这样说的话我根本没有忘掉的机会嘛……

  而且,总觉得那样做的话,影山会默不作声地气成一个河豚,然后在心里想“你明明就答应过”“真是出尔反尔的家伙”之类的。

  噗……

  真是抱歉,擅自把他这个在赛场上威风凛凛的人说成是圆滚滚的水生物。

  听说河豚一生只能鼓七次,虽然其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假设是那样的话,还是帮影山保留一些元气好了。

  -

  翌日,久违了的春高预选赛,举行的场地依旧是在仙台市立体育馆。

  我在体育馆门口等着,没多久乌野的人就到了。车子刚刚停稳,日向就从车上连滚带爬地下来,跪在街角开始吐。

  我吓了一跳,车上的人一拥而上,叫着日向的名字,几个前辈架起日向就要往厕所那边去,路人慌乱地朝两边散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清水,这边拜托你一下!”泽村前辈抽空回身,嘱咐了洁子一句。

  洁子忧心忡忡,应了一声好。

  好在最后日向没事,只是看上去吓人。菅原前辈说他是因为吃猪排饭吃坏了肚子。

  “是变质了吗?”

  菅原前辈摇了摇头,仿佛觉得那个理由十分荒谬,逐字逐句地说,是吃了几大碗猪排饭。

  我:“啊哦。”

  影山在边上默默插嘴说了一句,“日向他就是这样的呆子。”虽然这么说,但刚才他一直瞟着厕所的方向,其实心里也有点着急吧。

  不过,这下日向恐怕得有一个月都不想碰猪排了吧,我要小心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词为妙。

  我跟着乌野排球部的人坐在通道里休整,等待主办方过来做可以进行赛前准备的通知。

  分明是通道的角落,却突兀地响起了脚步声,在座有不少人留意到了,一边笑谈着一边分神看过去。

  “打扰一下。”

  一个个子颇高的男生站在那里,他背着手,面对着一群人毫无怯意地微笑,“请问这里有个叫清水清见的人吗?”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我,那个人也得以立刻锁定了我的位置。

  我不解地指着自己的脸,“我?”

  “太好了!”他一合手掌,“刚才听到有人在叫‘清水’,就想说会不会是你呢!”

  ……谁啊,这人?

  “可以单独和你聊一下吗?”

  我看向洁子,摇了摇头,向她示意我的茫然。

  洁子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就我了解,应该是在对她惯会逃避麻烦的弟弟说“不喜欢也要好好地拒绝”。

  于是我只好站起来,跟着这个陌生人往外走。

  趁他走在我前面那会,我又努力地观察了一下——这人穿的是普通的运动外套,从这点无从判断学校或是某个团体。

  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倒真觉得他这头特别茂盛的棕色卷发有些眼熟,只是那印象太浅薄了,几乎等同于没有。

  “到这里可以了吧?”说罢我站住脚,站定了摆出执意不再往前的样子。

  他一直往前走,又不说要做什么,这令我略感烦躁。

  “你不记得我了?”他视线低垂,双手在身前搅动,配上本就下垂的眼角更显得无辜,“真一点也不记得了吗?”

  什、什么啊?

  这样说得我像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而且,比赛就要开始了,我实在没有和他猜谜的心情。

  “认错了吧?不过没关系,清水这个姓还蛮常见的。”我努力耐着性子,“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急匆匆挡在我面前,害得我险些一脚踩在他鞋子上,连忙后退一步。

  “好吧好吧,我是白水馆高中部二年级的渡边涉!”

  他伸出长长的手臂挡住我的去路,神情有几分真实的急切,“中学的时候我们一起比赛过,你对我有印象吗?”

  “……有。”这个名字我倒真有印象,于是点点头。

  渡边涉。我在本地体育新闻上听到过他,据说跳出了今年最佳成绩,准备代表县内出席全国锦标赛。

  新闻播的太快,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想不起来。

  毕竟是比我大一级的前辈,我带着点歉意说,“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渡边前辈倒是很大度地摆摆手,笑着说,“你还记得就好,那场比赛我可是常常在回味呢!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你出赛,真是遗憾啊。”

  还是不要告诉他,我根本不记得那场比赛时的对手都有谁这回事了吧?

  不知该说什么,我随口恭维道,“没什么好遗憾的,前辈现在是宫城县最好的跳远选手了。”

  然而,渡边前辈他并没有笑。

  他收起笑脸的速度如此之快,变得非常严肃。

  “最好,你是认真的吗?”

  “我在电视上看到了前辈将出席全国大赛的消息,恭喜。”

  “没有赢过你,我永远也不会是宫城县的最好!”

  “前辈已经可以赢过我了。”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喉咙有一丝相当滞涩的感受。

  尽管过了那么久,还是有些地方完全没变,比如不喜欢承认自己的失败和软弱。

  “你是认真的不打算再跳了吗?”

  其实我不知道。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能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他。

  “那就是没完全放弃的意思,我就知道!”渡边前辈将手臂搭上我的肩膀,毫不客气地将整个人的体重压了过来。

  从刚才起我就想说了,这位前辈的距离感未免太过糟糕了。

  不管是在一群人当中把一个根本不认得他的人揪出来单独谈话也好,还是现在搂着我的肩膀一派亲密的样子也好,实在是让我觉得相当不适。

  “我们才刚认识,前辈距离有点太近了。”

  “什么才刚认识啊!”每当我想要和他撇清关系的时候,前辈整个人像会炸开了毛的猫一般跳起来。

  “我们三年前就认识了吧,我一直把你当作最棒的对手!”

  我连忙止住他这份十分越矩的发言:“还请前辈专注自身,努力超越自己。”

  “什么嘛,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渡边前辈不高兴地小声嘟囔,“对手是很重要的!”

  我想说“那只是前辈你的看法而已”,但没等我说出口,他率先说了下去。

  “对了对了。”他一拍手掌:“要不你转来白水馆怎么样?”

  “这……”

  “转来白水馆吧!你那么厉害,当然要来县内最好的学校。”渡边前辈说,“我们一起训练吧,有你在我才能变得更强。”

  他这话令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内心充满了对这位前辈脱线性格的畏惧。

  转学,他当那是随口说说的事吗?

  “清水,该走了。”不知所措时,我的身后响起了影山的声音,是一贯低沉的音色。

  我还没回头看到影山,就飞快地挣脱了渡边前辈:“前辈,我朋友来了,那么再会!”

  “等等,至少交换一个联系方式吧!”

  说着,前辈一把揪住想要溜号的我,要求我拿出手机给他拨了个电话,还自说自话地把我这里的备注写成了涉前辈,然后才肯放我离开。

  “那个人是谁?”影山问。

  “是啊,我倒也想问呢!”我先是半带着怨气,随后在影山困惑的目光中认真答道,“好吧……是以前一起比过赛的前辈。”

  “你会转学到白水馆高中去吗?”

  怎么会,我才不想有那么恐怖的前辈。

  但我更好奇的是,影山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于是试探着说:“如果想重新开始练习的话,会选择强校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要练就肯定想要赢。”

  影山沉默了一会,“你不是说,运动员应该专注超越自身吗?”

  我被他噎了一下,忽然品味出这句话里的深意,故作恍然大悟状:“你是在舍不得我吗?”

  “什!谁会舍不得啊?”影山愣了一下,粗声粗气地说,“你想去就去啊!谁会舍不得?”

  “那好哦,我考虑一下。”我这么说的时候,悄悄观察着影山,他果然抿起嘴唇,不搭腔了。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逗弄影山仿佛成为了我日常的必修课,只不过今天成功了也有点笑不出来。

  渡边前辈的问题,我早就努力思考过,但暂时还没能找到答案。

  中学一年级。那是我状态最佳、练习也最刻苦的一年,那一年我跳出的成绩,超过了宫城县所有同龄段的参赛选手,其中也有当时就读白水馆中学二年级的渡边前辈。

  但当时的我已经无法从这件事当中看到任何希望,所以退出了田径部。

  退出以后,一切并没有变得更好,失去了目的徘徊着的我,多数时候感到的只有无趣。

  看着影山、石原……还有日向、谷地和其他排球部的人,有时候我也会无法平静,忍不住期待专注着某件事,连意义也无暇顾及时获得的快乐。

  如果回到田径部的话,肯定会碰到渡边前辈,两年没有练习的我,赢得了从未间断过练习的前辈吗?洁子会怎么想,她会像过去那样,发自内心地鼓励曾经轻言放弃过的我吗?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注意影山在做什么,背上突然受到一阵推力。

  影山被慢吞吞的我搞得不耐烦,一边抱怨着“有够麻烦的”,一边推着我往前走,“再走慢一点我都不能热身了。”

  “那你先去。反正我只是来给你加油的,观众又不需要登记检录。”

  我恢复了原本的步调,影山也收了手和我并肩而行。

  “谁知道你又会跑到哪里去?”

  说罢,他停下脚步,指了指面前一上一下的两条岔路。

  “……”

  他变了,竟然能够如此自然地说出我无法反驳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