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球

  考试周结束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一个周一。

  感谢大海的恩惠。

  学校因为海洋节放假,商店街的海味打折,所以我也买了一些来庆祝节日。

  洁子说要补上在东京集训时落下的课业,和朋友出门学习了。不愧是三年级,考试刚结束也丝毫不会懈怠。

  左手提着从商店街买回来的材料,右手刷着论坛,真是悠闲的假日时光。

  一脚迈下公交车时,余光瞥见前面挡着的人影,我笃定对方会给我让路——否则,总不能让我退回车里吧?

  结果,我险些撞上对方,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放大版的影山的脸,手机也因为惊吓脱手而出。

  虽然我手忙脚乱地去抓,最后还是影山反应更快,在它落地前接住了,他看了一眼还没熄灭的屏幕,露出无奈的表情。

  影山很听年长者们的话,大概父母对他说过走路不要看手机,过马路不要听音乐,他就会乖乖地照办。

  在他把我的手机盯穿之前,我会意地接过来塞进口袋,“我在路上又不会看。”

  影山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撇着嘴没说什么。对人说教很明显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只是轻哼了一声,撇开脸的时候露出了脸侧的青紫,还有创可贴。

  我早知道影山和日向吵架了,谷地发短信问我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也特意强调了大打出手的事。

  影山在我的印象里话不多,也不会给人添麻烦,除了在认定的事情上很固执——但那也碍不着我什么事,很难想象他会和谁动手,非要说的话,我还以为会是月岛。

  对方是同样好脾气的日向,那一定是他们在排球的事情上起了摩擦。

  谷地高估了我的本事,想让我调解他们的矛盾。但是,对这两个人来说,因排球而起的事,就只能由排球结束吧?

  ……再者说了,有事找警察。

  但我当然不会对谷地这么说了,她个子小巧,可总好像有种大能量的感觉,于是我回复她:嗯嗯,我会的。

  影山右边脸颊还有眉骨都有青紫,当时应该打得很凶,难怪谷地会那么惊慌,在女孩面前打架,真是……两个不可靠的家伙。

  谷地看不出来,但日向并没有打到像是鼻子、下巴那样的要紧地方,他不会打架,要不就是留了手。

  “你的脸怎么了?”我以明知故问作为开头。

  影山双手插在兜里,低着头假装没听到,表现出对这个话题十成十的抗拒。

  我故意用轻快的口吻说,“啊啦,本来还想陪你散散心的……还想说练球什么的都行,看来没事啊,那就算了。”

  影山刚转过脸来,又硬生生转了回去。

  虽然只是一下,但我分明没有错过他听到“练球”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明显地闪动了一下。

  “算了。”我试探着说,“也是啊,休息日的话肯定不想‘练球’吧。”

  影山喉结微动,神情明显地动摇了。

  那不存在的耳朵是不是竖起来了啊?他……是听到“出去玩”就会兴奋的小狗吗?

  与此同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呜呜地震动起来。没开外放,我却听得很清楚,电话那头是乌养教练的声音。

  “影山!你在哪里!”

  “噢……在学校附近的车站。”

  “在那里等我!啊啊……不对,你去店里等吧!”说罢,电话就“嘟嘟”地断了,“店里”指的是坂下商店,距离这里不远,在学校和车站之间。

  “清水一起吗?”

  影山的手背贴了贴脸侧的伤口,看起来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有时间的话我还想去排球馆。”

  我和影山到的时候乌养教练还没有来,于是我们两个徘徊在自助贩卖机前,等着乌养教练。

  影山纠结了一阵,说:“吸管饮料卖完了。”

  “那怎么了,买这个呀。”我困惑地指着两款只有包装方式不一样的宝矿力,“有差别吗?”

  “拧瓶盖的动作。”影山将手指一一灵活地弯折,摩擦了一下指尖,“对手指的感觉不好。”

  我知道有职棒选手为了保持手感,会避免用惯用手开瓶盖,可影山明明还是一个中学生吧?

  不知为何发生在他身上就不夸张。

  “好吧,我帮你打开就是了。”我半开玩笑地学着月岛的口气说,“为国王大人服务是我等庶民的荣幸。”

  然后得到了影山不满的一瞥。

  “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是啊,因为放假嘛。”我笑眯眯地说。

  -

  不多时乌养教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

  虽然他们毫不避讳有排球部的外人在场,我还是找了个由头,去外面的墙根等着。

  不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直到暮色四合了,影山才出来。大概是没想到我还在,他一见我面露喜色,拽着我道,“清水,去球馆!”

  “现在?”

  “不可以散心了吗?”

  请诚实地把“散心”替换成“练球”吧。

  “……好吧。”

  比起球馆,我对球馆门口的台阶更为熟悉,第一次站到球员才会站的场地中间,感觉还真有些新奇。

  影山在地上连续摆上了矿泉水,要我做的事情很简单,也难怪他会确信我可以。

  就只是将球抛向他的方向,时常走神丢了坏球,影山也一声不吭地好好托出去。

  虽然我看过乌野正式的比赛,也看过几次和排球部的毕业生们在晚上打的练习赛,但这样看影山反复地托球还是第一次。

  “抱歉,再来一次!”

  球馆里很安静,只有球落地和影山说话的声音,球抛完了就全部捡回来再继续。

  “再来!”

  影山练习的时候非常专注,我敢说他绝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一次又一次,终于,水瓶“砰”地一声倒地。

  影山最先握拳喝了一声。

  虽然只是把球丢到影山那边,但因为重复了太多次,我的肩膀已经很酸了,而且也好饿。

  “请再来一球!”影山又把饮料瓶摆了回去,抬头看我一眼,“太久了吧,想让球停住有点困难。”

  “不练了。”他看了眼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将水瓶一个个捡起来,“回去吧。”

  虽然今天是停训,但我们离开球馆时已经八点,练到了那袋子海味发出了古怪的味道。

  影山凑过来闻了闻,“……晚饭我来请吧。”

  “去哪里呢?”我问。

  他皱眉露出纠结犹豫的神情,好吧,石原和我说过,使用自助贩卖机的时候,用两个手指按下同款商品,这是有选择困难的表现。

  我带着他去夜市。沿着贯穿乌野町的北上川支流有步行道,白天的时候供人通行,晚上会聚集起来许多小摊贩。

  乌野不同于仙台,悠闲又宁静的小镇,就算到了八九点也没有多少巡警,因此我们两个高中生漫步在街上也没有挨训的风险。

  越过桥以后的步道群木茂盛,几乎完全被树的阴影覆盖着,到达夜市的路上被黑暗包裹,像有青面獠牙的巨兽潜伏其中。

  我搓了搓寒毛直竖的手臂,影山看起来毫无惧意,迈进那片黑暗之中,于是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抬脚跟了上去。

  “你……常来啊?”

  “常来跑步。”影山言简意赅地说着,看了我一眼,“你很冷吗?”

  “呃……”我总不能说这条路太黑了,让我有点发怵吧,“有点,刚出了汗。”

  “噢。”影山推着我的后背,“走快一点,吃了东西就好了。”

  没等到商贩聚集的地方,先碰上了一家开在路灯下的屋台,前一批客人刚刚离开,老板正在收起前桌的碗筷。

  这家店相当破败,上半截是半遮半盖的活动窗户,不见的一块用纸糊起,比起摊贩,更像是失去信众的破庙一般。

  在这样衰败的底色下,店的上方顶着一圈小灯,下面挂着数量相当丰富的菜品。

  “不想往前去了。”我背上渗出的冷汗被风吹干了,揪住影山的衣角,“就在这里吧。”

  影山自是一贯地完全不挑,我们并肩坐进了这间小店,店家掸了下并没有灰尘的桌面,招呼我们点菜。

  不管有多少菜品,只要看到那个的话就不需要其他选择了。

  “咖喱乌冬!”

  我和影山同时说了出来:“喂——别学我!”

  就连店家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我这里的招牌!”可那块加粗的招牌明明是章鱼丸子啊,我在心里腹诽,看到影山认真地对老板点了点头。

  “等待上菜前的时间可以聊聊天吧?”我抱着被风吹得冷飕飕的胳膊,“练习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噢,是啊。”影山皱眉,鼓起腮帮子像是顶了顶那块青紫的肌肉,冷着一张脸说,“是日向那个呆子打的。”

  现在还是完全不嘴下留情啊,而且你们俩明明是互殴吧!

  “发生了什么事呢?”

  影山在排球上面的表达能力是他写作文时的数倍,轻易和我说明了日向想要尝试控制快攻的球路,而不是被动地打影山托过去的球这回事。

  就为这点事啊,这两个单细胞。

  “来!你们的面!”

  我掰开筷子,递给影山。

  影山愣愣地接过,老板惊诧地看着我们的动作,“这位小哥的手受伤了吗?”

  “没有哦。”我摇摇头,“这位是我们的国王大人,他的手指掌握着比赛的胜负,特别珍贵所以要好好保护才行。”

  “是这样啊!”老板看起来并没有听懂,似乎是天生的爽朗让他哈哈大笑起来。

  “哎,真没意思呢,你都不知道配合一下。”用手肘推了推影山,见他干举着筷子瞪着我,我沉下声音说,“只想要其他人听从你的话,不是专横的国王吗?”

  影山发现我不是单纯地想要调侃他,神情严肃起来。

  “如果你要走上追求极致的路。”我双手合十,说了句我开动了,吹着面说:“就要像日向一样往前走哦……你呆着做什么,不吃吗?”

  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是我对影山说你要勇往直前。

  “今天早上,也有人说了一样的话……是我中学时的前辈。”影山也搅动起碗里的面条,呼呼吹着,口齿不清地说,“我已经决定试试配合日向了。”

  “可靠的前辈呀,真幸运。”我垂下眼帘,小声呢喃。

  夜风吹着屋台顶上的小灯摇晃起来,等下要让影山陪我走一段吗?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