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节日才热闹起来的皇宫一夜间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冷到了低谷, 原本计划会筹办七日的灯景被草草撤下,所有的宫女太监无不风声鹤唳起来,因为, 这满宫的第二位主子,已三日未醒了……
仿佛能感知宫中的氛围, 到了第三日,天空也聚了不少的乌云,层层叠叠的化作压抑的阴霾笼罩在京城的上方。
长乐宫
端着茶水的小太监一进门便看见了不远处跪着的几位太医和地面上碎裂散开的茶杯碎片, 不敢多瞧, 小心的将茶水奉上便低眉顺眼的退了下去。
见状, 候在一旁的张恩海看了眼坐在床边贺玖霄, 提醒道:“陛下,用点水吧……”
但贺玖霄只充耳不闻的盯着床上双目紧闭的林宴, 用手在对方滚烫的面上摩挲着, 过了片刻,将人头上浸湿的手帕换了一条,才脸色难看的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医。
“你们这么多人查阅典籍,治了三日, 还查不出个结果吗?三日了, 皇后不见丝毫好转, 怎么,是打算等着朕提前送你们下去吗?”
中间的太医院院首抖了下:“陛下……”
“石昌朴,朕给了你时间了,便是受寒, 也不可能突然昏迷不醒的, ”
注视着院首,贺玖霄眸色阴鸷冷沉:“想好了再说……”
院首僵了下, 额角的冷汗渗了出来,过了半晌,才舔了舔发干的唇,开口:“陛下,皇后身体本就亏空诸多,如今昏迷确实不是正常之态,臣等也确实没有确切把握是何原因。”
“但是臣有一个猜测……”
半眯了下黑眸,贺玖霄冷声开口:“说。”
“先师留下的典籍中,有一页记录了一份残方,名为‘长梦’,燃之,其气味与蜜烛气味相近,可致人昏睡发热,陷入梦中。”
瞬间想起了那日慌乱中被燃毁的宫灯,贺玖霄眸色发寒:“解药呢?”
“此药药性不重,只需睡至三日,取荠苠八两,有六升熬至三成,服下便可醒来,只是……”院首想了想,有些犹豫的看向贺玖霄:“只是……臣担忧,是另一种情况。”
“先师尚在时,有一次醉酒后曾提及过,长梦虽效用不强,但若作为药引催动另一方毒药,与之融合,便是至毒。”
说到这里,院首停顿了下,语气变的谨慎起来,“若是那种情况,便是将‘长梦’解了,有两药相融的毒素仍在,皇后的性命,亦是难说……而结合皇后之前的症状……”
但是那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大……
贺玖霄下颌骤然紧绷,脸色一片铁青,他清楚院首是在提前打底,但却不可避免的被击中了心中的缝隙和怀疑。
能在皇宫中,在他的布防下,给林宴下毒的人,怎么可能只下一个轻飘飘的长梦,只怕,正如石昌朴所言,长梦只是引子罢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院首:“既是君臣药提及,那个所谓的毒素是什么?解药又为何?”
“这个……微臣不知……”院首面露愧色:“那药似是先师早年,也就是陛下您幼时,受请研究‘美人恩’途中的无意之作,据说被随手刻于炼药的天地炉中。”
“当年先师酒醒后,微臣也曾因好奇问询过,但先师说,那天地炉被太后着人取走了,并令先师不可再提及这药方。”
萧太后……
贺玖霄瞳孔紧缩,骤然收紧的手指甲嵌入掌心。
他从未想过,萧太后会对林宴下手,他喊了她二十多年母后,也已在极力优待她了……
想起那盏很可能是‘长梦’根源的自己亲手赠予林宴的花灯,贺玖霄感觉到一阵心脏都被攥紧的窒息疼痛。
看着帝王有些失态的神色,一旁的张恩海不安的开口:“陛下……”
院首也有些发慌,想了想连忙开口:“当然,也不一定就是这种融合的毒素……”
“那种毒素发作,呈现的症状异于其他毒物,先师倒是给微臣提及过,若真的该毒,等‘长梦’解下后,微臣可以通过症状进行判断……”
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若非确实特别,加上帝王震怒,性命压着,他还真不一定能这么快想到。
贺玖霄眸色沉沉的,只转头定定的看着床榻上林宴泛着潮红的面色,没有说话。
四下一片沉寂,过了片刻,院首才听的帝王有些沙哑的声音:
“先解‘长梦’,再看。”
………………
林宴醒来时,已是入夜。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宫殿,他浑身都沾着发热过后的汗意,有些朦胧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一眼便看到了贺玖霄有些发红的眼眸,下意识的开口:“你……哭了?”
贺玖霄顿了下,压下眼底的暗色:“你要再不醒,我大概是该哭了……”
那大概是没有的……
林宴收回了猜测,下一秒,就见他伸手摸上自己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微微一怔,他反应过来:“我又烧了?”
贺玖霄淡淡的“嗯”了一声,将他扶起来些,取了手帕为他擦拭头发和身上:“你又受了些寒气……”
配合他动作的林宴有些意外:【受寒气?我不是被萧太后的药引弄晕的吗?】
【瞒着安慰你的话而已啊……】压低声音的系统555急急忙忙的说道:【你赶紧把后一阶段模拟的药用了,刚刚我看到张恩海在你醒后就出去了,肯定是领太医去了,等太医来了,他们应该就会确认你中的是不是萧太后计划中的那种毒了,你的计划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林宴怔了下,下意识的去看垂眸给自己擦手的贺玖霄。
服下那个药后,再过上三五日,便可用假死药了……
届时,便是彻底离开皇宫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贺玖霄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林宴摇了摇头。
贺玖霄扯了下唇,起身走到桌边将有些发热的手帕浸入冷水中重新更换。
系统555立刻催促道:【快快快……趁他现在没注意……】
被这一叠声的“快”刺激,林宴下意识的在帘幔和床被的遮挡下摸向了床头的暗格,只是,在触及那冰凉的药丸时,顿了下。
察觉到他的动作,系统555的催促卡了下,惊疑:【你后悔了吗?】
林宴:【……】
【不是吧……】
见他没有立刻动作,系统555开口:【果然,我就猜到你的计划也没有比我的建议靠谱,但你现在后悔,对我们可能很不好欸,你……】
【没有后悔……】林宴打断它。
他只是……有一点点的于心不忍……
或许因为上元节的焰火过于漂亮,
或许是因为那日的花灯过于精致,
也或许是那双凤眸的红色有些深了、
又或许是对萧太后故意选择他生辰那日动手的同情……
他突然有一点点的于心不忍。
但诸事从一开始便有了选择,无论是动心的偏好还是感情的先来后到……
做了的选择,中途更改亦是大忌。
更何况,陆秉枢在等他……
目光划过博古架上,收纳着汤圆摆件的木匣,林宴微微垂了眼眸,将药服了下去。
反复更换了几轮手帕,贺玖霄自己动手帮他将头发和身上都擦拭了一遍,换了衣物后,张恩海也适时的带了太医进来。
为首的人,是太医院院首。
配合着太医的检查,看着对方神色凝重的向贺玖霄点了点头,林宴收敛了微微落定的心绪,佯装不知的看向贺玖霄:“我这次很严重?”
贺玖霄顿了下,抬手摸了下他的头:“不严重,只是得像上次一样养一段时间……”
林宴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送走了太医,两人说了会儿话,他就又有些犯困了。
药多多少少是有些耗人精力的,哪怕只是拟作毒素的药,成功瞒过了太医,林宴多少也受影响有些精力不济起来。
贺玖霄倒是没有意外,只调整了下被子让他躺下,为他掩好被角后起身:“我罢了三日朝,还有的折子和公务未处理,你先睡吧……”
已经知道自己昏睡恰是三日的林宴顿了顿,低声的应下。
见状,贺玖霄轻轻动了动唇,俯身在他面上亲了亲:“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林宴心头微跳了下,看着他那双沉沉的凤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贺玖霄似乎也并未打算让他说什么,只安抚的摸了摸他后,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长乐宫,他面上的神色陡然沉了下来。
跟上的张恩海靠近:“陛下,去御书房吗?”
贺玖霄看了他一眼:“去慈宁宫……”
……………
慈宁宫还是一如往日的华美精致,红墙黄琉璃瓦,紫檀雕花的门窗,松柏异石奇峻……唯一的不同,便是宫中飘中浓郁的檀香。
原本用以待客的主殿不知何时被私改成了小佛堂,主位撤去,供桌上摆在佛像和香炉。
萧太后正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听到脚步声,她停下了诵经,起身看过去:“皇帝让羽林军围了哀家的慈宁宫,是不是有些不孝了……”
“林宴身上那味毒的解药。”
直视着她,贺玖霄头一次连口头的行礼都未曾说,而是眸色冷漠,面上不见丝毫笑意的开口:“否则,朕不介意更不孝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