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确实没有料到秦放鹤会下药, 但他其实也没有考虑过全然直接的单独对上秦放鹤。
毕竟对方的不可控性实在太强了,所以,在踏入房中转身关门的那一刹, 他选择往外传了些消息。
原想着倘若不顺利,得了信号的侯府侍卫集聚起来, 也可以借机让秦放鹤离开。
但秦放鹤的下药操作打乱了一切。
夜色中燃起的火把和聚集起来侍卫分开,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持着长弓从后方走上前,冷戾的眉眼在摇曳的火光中极尽肃杀之色的看着秦放鹤:“把人放下来。”
好吧, 陆秉枢的归来更是一场计划之外的意外。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 感受到揽在身上的手臂不仅没有放松还收紧了些, 林宴有些无力的阖了阖眼。
正如手上的动作一样, 除了被拦下那一刻的意外和阴沉后,秦放鹤并没有丝毫害怕:“我不放又如何?”
搭上弓弦的箭头寒光凛冽, 陆秉枢冷声:“那便看看你的命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硬。”
“我的命自然是足够硬的, ”秦放鹤嗤笑了一声:“只是,你敢射这一箭吗?”
他瞥了眼钉入地面的那支箭,似笑非笑道:“我尚无防备之时,你都只敢对准我的腿, 如今你我正面相对, 镇北侯当真能出手这一箭?”
摁在箭尾的手指紧了紧, 陆秉枢眸色冷沉的看着他:“我为何不敢?”
秦放鹤唇角噙着笑,没开口。
陆秉枢下颌骤然紧绷,神色冷硬而阴郁,他自然明白秦放鹤的意思, 之前那一箭的落点已是投鼠忌器, 如今双方对峙,他就不担心再伤及林宴吗?
越是明白, 越是愤怒。
却也真的,不敢轻易用箭。
战场上生死之间的人性变化见多了,倘若今日站在那里受围攻的是陆秉枢自己,他可以肯定自己不会真的用林宴挡箭保命,但现在站在那里的是秦放鹤。
哪怕清楚秦放鹤对林宴有心思,可对方筹谋多年一朝翻车,心性如何尚且不知,他怎么敢赌?
只是,但即便如此,陆秉枢也不想露怯,更不打算被如此要挟。
不然,只会更难留下林宴。
微眯了下眼眸,他冷冷开口:“连我镇北侯府都能摸进来,可见你秦放鹤也有些门道,你既然现在用阿宴威胁我,可见对他也非真心,与其放你将人带走,不如我一箭将你性命留下。”
“那你是打算赌一把了?”
秦放鹤挑了下眉梢,突然低头在怀中的林宴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勾唇低笑道:“看到了吗?阿宴,这人也没多少真心,他都不曾顾忌你的安危。”
正紧绷着心神的林宴被落下的温热触感惊了下,反应过来一阵无语。
最先用自己做人质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受到整个人被捞着晃了一晃,一道寒光擦着秦放鹤甩起的发丝而落,想来,原本对上的,是他的脑袋。
其中的惊险直让人心脏直跳。
秦放鹤一双狭长的凤眸凌厉,似笑非笑的看向陆秉枢:“看来镇北侯如今已失手两箭了。”
将目光从林宴脸上那一处袭来,陆秉枢黑沉的眼底具是杀气:“秦大人也不必拖延时间,陆青已带入去拿你布置在镇北侯府附近的暗手了,两箭可以失手,第三箭就未可知了。”
顿了顿,他冷声道:“不过想来你的人没那么快全被抓住,你身后便是后门,若是现在将人放下,本侯不介意承诺暂时放你一马。”
秦放鹤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心下叹着棋输一招:“这是威胁之后的怀柔了?战场多年,你这等人果然心思深。”
“不过……秦某并不想放人。”他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觉得先逼迫再留余地,我就会顾忌性命离开,但可惜,秦某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我既然来了,今日就一定要带阿宴离开。”
陆秉枢面色黑了下来,鹰眸沉沉,牙关紧咬:“我的箭,不会失手第三次。”
“我信……”
秦放鹤不紧不慢的笑道:“但是我也信,镇北侯是个痴心人。”
“当然,就算我信错了,你放了这一箭,秦某如今从高官厚禄跌落至今,多年功败垂成,能和阿宴生死同依,奈何桥同走,想来也是值得欢欣的……”
被抱着的林宴手指微微收紧,下意识抬眼的看向他,莫名在其中听出了几分认真。
就好像,秦放鹤确实有想过这个思路。
冷凝的低压仿佛将空气都冻住了,四下一片寂静。
谁都不曾开口,他们都在赌。
陆秉枢赌秦放鹤是惜命的,不敢真的顽抗到底。
秦放鹤则赌陆秉枢不敢真的拿林宴的性命做注。
林宴则在赌这一局他们谁先退一步,全神贯注的连系统仓促间的低声提醒也是暂且搁置。
而最终,选择退让的陆秉枢,握着弓的手放下,手背上青筋绷起,他低沉的声音满是压抑的冷色:“滚!”
林宴眨了眨眼,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的垂下眼帘,至此才分神去思忖体内的异样。
而上首的秦放鹤则是眼含嘲讽的笑了下,抱着他向敞开的门走去。
在秦放鹤看来,今日谋算,陆秉枢的确胜了半子,也占了天时地利。
但对方到底不够狠,哪怕战场上杀人如麻又如何,痴心人不够狠,便连软肋都护不住。
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大概会动那一箭,只要把握得当,就算真伤了林宴,但起码能将人留下,况且侯府有良药众多。
他本就是个带着些偏执疯性的人,只会不择手段得到自己想要的。
就像今日来侯府带走林宴,就像方才和陆秉枢说的。
他固然在赌陆秉枢不敢伤及林宴,但对方若真的出手,避无可避之下,和林宴同生死也未尝不可……
想着,秦放鹤低头看向林宴,一眼下去,却是笑意尽失,神色骤变。
只见林宴竟然不知何时面色煞白,唇瓣紧咬,四肢蜷缩一副痛苦难忍的模样。
颤抖的指骨用力到发白,甚至前后不过一息,已是瞳孔涣散放大,冷汗津津,急促低喘的气息薄弱起来。
像极了毒发或是药物发作的模样。
脑中像是“嗡”一声被击中,哪怕方才被围剿,用性命做赌也淡定自若的秦放鹤也因这意外不自觉慌了神,立时放松了手上力度,伸手去搭林宴的脉。
就在他手中松懈的一瞬间,林宴咬牙用力一挣,猛然从他怀中坠了下去。
猝不及防失手,秦放鹤下意识将他往回捞,但已是失了先机,两人一同往地上跌了下去。
而就在两人分开的那一刹那,凌厉的箭携带疾风而来,正中秦放鹤的肩头。
血腥味涌现的瞬间,秦放鹤也正好抓住林宴。
用中箭的那侧手臂撑住地面,单膝跪地,半揽住林宴上半身不让他落地,待眼见地面落下的银针,回忆起方才电光火石间触及的脉象,从下意识的反应中冷静下来的秦放鹤脸色瞬间铁青了起来:“你故意的?”
心脏骤然一紧,林宴因忍耐疼痛而低喘着,断断续续的开口:“我……暂时……不……不打算离开镇北侯府……”
无视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剑锋,秦放鹤抓着他一字一顿的阴沉问道:“为什么?”
匆忙赶过来的陆秉枢脸色也难看的要命,慌乱的将人往自己怀里揽:“你怎么了?带大夫过……”
“不……不用……”林宴忍着疼痛,颤着声音打断他:“只是我没有定期服药,体内的毒素被刺激提前发作了……”
系统此前惊慌提醒他的,正是这一点。
秦放鹤的熏香不仅能对他起作用,还会刺激“美人恩”的毒性提前发作。
“不止吧……”五指收紧,秦放鹤打断他,扫了一眼地上的银针,面上一片阴沉:“对自己也能下手,你竟然是在意他的!”
吐出后半句时,秦放鹤只觉得自己五脏肺腑都带着灼烧的疼,比肩头的伤处更甚。
即便之前已经察觉到林宴和陆秉枢关系有所亲近,但他始终认为,那两人之间不过是任务,自己拿捏着“美人恩”的药物,林宴无论如何,都该更靠近自己才对……
就算是房中被下药,他也只以为林宴是想要“美人恩”而已。
如今看来,他竟然是料错了……
林宴竟然为了陆秉枢,为了不和他走,算计他……
对上秦放鹤阴鸷的目光,察觉到他可能有些误会了,但被疼痛折腾的有些思维迟钝的林宴并没有心神去做过多的解释。
某种程度上,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确实在熏香引动“美人恩”提前发作后,刻意用银针刺穴扰乱脉象,通过加重毒发反应来刺激秦放鹤,试图让对方失控。
他赌还未彻底离开镇北侯府,用做筹码的人质出现濒死的严重反应,可能会失效,就算秦放鹤再从容,也会片刻的反应不及。
陆秉枢若是能抓住这片刻,便能成功将人留下。
至于秦放鹤……
有“美人恩”在,以陆秉枢对他的在意,加上秦放鹤掌握的其他筹码……林宴觉得对方会设法活下来的。
那人一向算计多,身处弱势,甚至会重新选择和陆秉枢谈合作,让剧情重新向原有的样子靠近。
这是林宴评估后,最好的选择。
事实证明,他计算的不错。
陆秉枢果然抓住了那片刻的时机。
秦放鹤也果然在刀剑之下,祭出一把属于陆渊的匕首,声称要和陆秉枢谈一宗交易。
至此,强忍着毒素发作疼痛,眼前已开始隐隐发黑的林宴陡然松了一口气,思绪沉沉的昏了过去。
只是,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恍惚对上的那双森冷的凤眸,莫名感觉到了一阵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