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回答的很淡定, 也很平和,但这份却让阿利斯特慌了神。
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儿沉甸甸的石头,看向林宴意外的神色, 他喉咙干涩的重复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那声调放的很慢,带着阿利斯特独有的沉冷, 林宴却在某个瞬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这没有为什么吧。”沉默了片刻,他斟酌着慢慢开口:“这毕竟涉及到了你的生命……”
“那你为什么不恳求一下,甚至连询问和过多的迟疑都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和笃定?
阿利斯特本是一个冷静克制的人, 身份、地位、能力更为这份沉稳添加了一份天然的疏离和矜傲。
但此时的他, 却因心中的茫然和惧意, 以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燥怒而难以维系表情。
他自认为对待巫师并不差, 即便对方背叛于他,剜去他的双眼, 盗取他的力量, 他也没有真正做什么。
他们合作进入地下龙穴,他甚至愿意为他承受了反噬;
哪怕于重伤时被打晕丢弃在龙岛上,恢复后感应契约的第一时间,他依然日夜兼程找来了伊利亚;
他为他在王宫种满了蔷薇;
他愿意为他奉上大陆的领土, 为他受尼德霍格牵制……
可为什么, 在面对选择时, 林宴会毫不犹豫的觉得自己会放弃他?
望着说着质问的话,却神色晦涩的阿利斯特,林宴顿了顿。
“做选择的是你,怎么你仿佛跟个受害者一样?”
他微微蹙眉, 声音平淡:“我说你会, 难免有言语逼迫之嫌,更何况, 你本就就不会啊,我又没说错,我只不过让中间相互试探的来往简约化了而已。”
阿利斯特动了动唇:“我为什么不会?”
始终被笼罩于一股高度紧张的气氛中,被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林宴已经有些不耐,不自觉脱口道:“你又不是霍德尔……”
空气仿佛一瞬间冷凝了。
阿利斯特眼底一片冷冽的,浑身仿佛一张紧绷的弦:“你果然时刻记得他的死?”
林宴张了张口:“我……”
阿利斯特打断了他:“你觉得他是为你死的,所以念念不忘,却不觉得我也会为你付出什么是吗?”
阳光在俊美的君主脸上投下晦暗的阴影,他嗓音冷凝:“你以为他当时选择死亡只是因为爱你吗?”
“当时他拔了龙鳞,又受了印记力量冲击,感知虚弱,已经是强弩之末,看到我到了龙穴,他是明知道自己逃不掉,明知道自己会死才那么选择的。”
“他故意的,”阿利斯特眼露厌恶和讥讽:“故意让你记得他,故意让你念念不忘,故意挑拨我们,死了也不让人清净……”
“阿利斯特!”
林宴神色淡了几分,微微蹙眉:“我们没必要继续这个问题。无论当初为了什么,霍德尔的选择我有看到。”
“至于你之前的不高兴,”他叹了口气:“大家坦诚点不好吗?你本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却还希望我抱有希望,不觉得有点过分吗?”
“就像你说霍德尔受到了印记力量冲击,那我呢?那双眼睛使用三次会叠加出印记的伤害,同样作用于使用者你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浑身一僵,阿利斯特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你怎么知道?”
“想知道总会知道的……”林宴微微垂下眼帘:“你当初为了屠龙,不是很淡定的催促我在霍德尔面前使用第三次力量吗?”
手掌骤然攥紧,绷出黛色的青筋,阿利斯特感受到一阵寒冷的凉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所以你觉得我这次会毫不犹豫的放弃你?”
“如果不是霍德尔,我应该也会死在印记叠加的伤害之中吧……”林宴耸了耸肩:“你一向很冷静和理智……”
冷静、理智……
阿利斯特俊美冷冽的面容上终于克制不住的浮现出无数晦涩情绪,他感觉有些荒缪,更觉得怒不可遏:“你觉得是那只龙替你挡了伤害?”
敏锐的察觉到他冰冷话音中的咬牙切齿,林宴顿了顿:“那一瞬间他阻挡了。”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吗?”
阿利斯特冷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明明打算摧毁诞生石,那一天却没有动手;为什么我会重伤到在接骨木林中轻易被你打晕;为什么明明有契约我却等了三年才来找你……”
“你有思考过哪怕一点吗?”
“还是说,你就只记得那只龙死了?”
“他为你死了,所以他就在你心里生根了,就算是个畜生,也变的好起来了?”
“阿利斯特!”
锋利的言语划破了林宴的内心,他头一次抬高了声音。
被打断的阿利斯特定定的注视着他,眼底仿佛凝聚着汹涌的风暴。
在那近乎让人窒息的凝视中,林宴平静开口:“可是他死了。”
可是会护着你的,也从来不止他一个!
阿利斯特喉咙干涩,嫉妒的黑汁仿佛灌满了胸腔,带来难以陈述的酸涩和痛苦。
他头一次感受到,生死之间的对比竟是如此的明显……
霍德尔真是好算计……
雾霭笼罩的废旧神庙中,年轻君主从来都挺拔的脊背微微颤了颤,仿佛突然染上了寂寥与萧索,甚至有些狼狈……
林宴怔了下:“你还……”
“你觉得我不会选择你?”
阿利斯特打断了他:“但是,如果我不会,为什么告诉你那么多;如果我不会,为什么今天要费工夫来见你;如果我不会,为什么尼德霍格没有直接……”
他顿了顿,将那几个字艰涩的吐出来:“没直接杀了你……”
林宴心中微微一紧,有些无措……
阖了阖眼将那些不知名的酸涩压了下去,阿利斯特在一片沉默中继续平静开口:
“根据记载,每当本源力量出现宿主时,就说明大陆又到了崩溃和灭亡的时候。唯一的化解方法,就是为大陆提供足够多的力量滋养。”
“当前大陆上的本源力量,只有两种,原属于黑龙的黑暗力量和我体内治愈和惩戒融合的光明力量,我当初屠龙的目的,就是想要通过黑龙的死亡去散化黑暗力量,挽救大陆的崩溃,可惜出了意外,黑暗力量在散去之前被尼德霍格得到了。”
林宴怔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将话题跳转到这里。
“现在,尼德霍格利用你向我索要光明力量平衡自身,但大陆也需要力量进行修复……所以,我和他做了个交易。”
阿利斯特垂下眼帘:“七天后,处理好奥罗拉所有的事宜,我会前往祭坛,抽取所有光明力量给他。”
“等尼德霍格融合了两种力量彻底稳固自身后,他会再分割出一半的力量对大陆进行滋养,以修复大陆。”
林宴因为这个交易内容而怔仲,难以置信道:“你同意了?”
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阿利斯特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我不信任尼德霍格。”
“他躯体和灵魂并不完整,所以寻常的契约对他无用,一旦他融合了两种力量,便掌握了所有本源之力,不一定会真的抽出力量修复大陆。”
林宴下意识开口:“大陆没有修复,不是会毁灭吗?”
“他信奉的是黑暗力量,”阿利斯特抬头看了眼半空,而后收回视线:“大陆崩溃,灾难与负面能量冲击,对于世界上大多数种族来说,是必然的毁灭,但是对于掌握黑暗力量的种族来说,却并不尽然。”
所以同为本源之力所有者,阿利斯特选择屠龙去修复大陆,黑龙却毫无反应。
林宴:“那你的意思是?”
阿利斯特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
带着凉意的手指刺激的林宴颤了颤,但不等他反应过来,阿利斯特已经低头不容拒绝的亲向了他。
强势,热烈,极具攻击性……
仿佛濒死的纠缠……
不知过多久才被松开的林宴抑制不住的喘息着,紧接着就听到了上方低哑的声音:
“我给你准备了两样东西……”
眼睫垂落的阴影遮住了蓝眸中暗沉的晦涩,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柔软的唇瓣,阿利斯特递出一份契约卷轴和一颗白色的光珠。
“我们签订的契约是大陆上最古老的婚契,具有共同承伤和同生共死的效力,如果不解除,七天后会对你有影响。”
“我已经去神庙找祭祀完成了前期的准备,卷轴上属于我的签名已经被撕毁,你只要把你当初签名的地方毁掉,这个契约……”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就可以彻底解除了。”
缓过来的林宴错愕不已:“这种契约,单独去找祭祀解除,不是有反噬的吗?”
阿利斯特并没有回答,只是看向那枚光珠:“至于这枚光珠,是一道特殊咒术的产物,不过尼德霍格是看不出来的。”
“接下来的七天,你只需要让尼德霍格触碰到它。两个月后,如果他融合力量后修复了大陆,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它会对你进行保护;如果他融合力量却没有修复大陆,就会自爆而死。”
“等他死了,力量散落,大陆会得到修复,你也会得到一部分力量。”
阿利斯特声音微哑:“到时候,你就可以很自在了,就算想要伊利亚的蔷薇森林,亦或是奥罗拉,也可以自己去抢回来……”
这是他能想到的,在自己死亡后,给林宴后续最好的安排……
林宴茫然了一瞬,直到随着他的手将两件物品装进空间才反应过来,刚要询问,就听到一阵巨大的炸裂声响。
一抬眼,只见散开的白雾和硝烟中,尼德霍格萦绕着戾气的阴沉身影。
“说什么呢,不让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