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晨间主播在日本的版图上点点画画,12月初寒流来袭,今天东京地区午后下雪的可能性很大。

  诸伏景光在风速和预计降雪量的背景音中勤快地在地上捡捡拾拾,把所有沾了不知道哪蹭来的灰尘、吃饭时看电视沾到的三明治酱汁以及不明体.液的衣物和床单混着洗衣液消毒剂和花香味的柔顺剂一起,塞进几乎没怎么用过的洗衣机里。

  【当然没怎么用过,毕竟这个事务所就两个人,一个是不怎么在家的他自己,另一个仗着每日自动刷新像个魔法师一样干净如初。】他按下开始键,在机器的轰鸣声里抽出心思想。

  【很可惜再也没有这样的便利了,享受特权的人同样付出了代价——如果川上能预料到现在的情况,她起码会给自己准备一套备用衣物,或者昨天晚上记得老实把衣服脱了放好。】

  触碰到昨天晚上这个关键词,他的良心和面颊一起灼烧。尽管诸伏在这场混乱里只占了不到一半的责任,但在中途接到幼驯染打来的询问他是否遇到麻烦、为什么在午夜后还没出现的电话时,他的沉默顺着信号一路传递到那侧每逢大事必在现场的赤井秀一心里。

  而在同样是经验丰富的美国佬企图让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猜到对面的情况而石化的降谷结束通话之前,方才因为不读空气的电话铃声而垮了个批脸的川上兴冲冲地凑到手机旁边,学着诸伏景光的腔调发出一声做作的喘息。

  要说不好听确实违背自己诚实的良好品格,这阵逼动静成功把降谷从逃避现实中解救出来、踹入了另一个深渊,诸伏回忆起川上伸出手臂掐断了那侧幼驯染刚刚起头的尖锐爆鸣时的笑容,活蹦乱跳的良心再次疼痛地颤抖了一下。

  “你干什么呢。”川上的头探进来,她对着靠在墙壁上双手捂脸逃避现实的诸伏景光眨眨眼睛。

  他放下手,忧郁地在脑海里组织等会对必定重返小学时期喊着“我们不是关系最好的好麻吉吗你要选谁”的幼驯染解释的台词:“看不懂吗,我在忏悔。”

  川上就算能看得懂也不会尝试,她只是随便地哦了一声,凑过来吻他。

  像动画片角色一样永远只有经典套装皮肤的女人终于换上了别的衣服,虽然只是诸伏的卫衣和长裤。她足够高大,省去了挽袖子挽裤腿的麻烦,用别针粗糙地缩减了腰围,裤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

  关于她穿不穿内衣这点已经无需在意,毕竟从起床发现丢落一地的衣服没能自动清洁后,川上思索了不到一秒,就决定在房间里裸奔。

  “暖气开得很大,我也不怕冷。”她在诸伏的套头衫里挣扎着冒出脑袋,配合着混战中搅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真的像有天大的委屈,“我不要穿这个,好土。不管是英雄还是反派都爱穿紧身衣,我要穿那种。”

  【那你穿奥O曼或者假O骑士套装算了。】

  诸伏景光虚与委蛇:“你穿什么都挺好看的,川上侦探。”

  “虽然是实话但为什么听起来这么敷衍呢。”女人示威般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又对着镜子长吁短叹这副样子连抓小偷都会被滑落的裤子绊倒。

  不如就让她像原本想的那样裸穿大衣和诸伏一起出门,又方便帅气又行动自如,只要没人钻进她衣摆里就无事发生。

  【当然不能算无事发生,起码我会报警。】诸伏警官疲惫又果断地拒绝了她,长得漂亮的暴露狂同样是暴露狂,正义的拳头从来都是朝脸招呼。

  而且确实该给这个人买点应季的衣服了,他一边把原本放在客厅的换洗衣服挂进川上房间的衣橱里一边想。

  诸伏的衣服本来就不多,他不是物欲很强的类型,家庭变故让他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成熟懂事,在生活方面勤俭节约得不输给任何一个家庭主妇。

  这里大部分是为了扮演山下的行头,原本随便塞在哪个储物柜里也没什么问题,虽然被楼下好奇心旺盛的小侦探发现的时候对方脸上欲言又止混杂着深深同情与敬佩的表情非常伤人。

  但川上就是干脆的啥也没有,导致诸伏在通过衣柜形成了对侦探空间的初步占领后再次心虚起来。

  但在想到这个家伙多少能乱花钱之后诸伏又心安理得起来,就连报销之王波本都对此忍无可忍。

  他一边通过诸伏威胁川上“用这种下作方法搞垮黑衣组织之前再敢给我奇怪又大额的账单就去死吧”,一边独自面对会计狐疑的眼神,对着“最近也没任务让你潜入任O堂啊一口气买这么多你是二次元吗”的疑问挤出神秘主义者的微笑。

  “感觉到有人说我坏话。”坐在沙发上吸能量果冻的川上眉头一皱,打算出门买衣服、买早饭顺便在今天下午离开之前再次和降谷碰面确认计划的诸伏景光正在开门的手一抖,他眼珠子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推锅:“zero说的,他不高兴。”

  降谷确实不高兴,尤其是看到诸伏景光拎着两大袋子女装、带着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路上碰到就莫名其妙被抓去出谋划策的疲惫的赤井一起登场后,这份愤怒达到了巅峰。他冷笑一声,刷锅子的动作像是在刷美国人的头。

  对诚恳道歉、温柔又正直的幼驯染发泄怒气不现实,但另一个人尚且不在场,无辜的、和川上的亲戚有几分类似的FBI惨遭代餐伤害。

  明明三十几岁还被降级到侄子辈分又在大早上就被阴阳怪气的赤井思考了一下,起码面前的咖啡和三明治还是一样美味,他又摆出平静而稳定的气场,敷衍地嗯嗯两声,就在因为安室君燃烧旺盛的怒火中变得更加温暖的咖啡店里放松下来。

  谈论清扫害虫的计划时三个人又恢复了专业的素养,因为只是简单确认一些信息,用一些日常的词汇代替之后真的像是对菜园的整理项目,咬着牙的血泪和没能突破黑暗的光明藏在轻描淡写的聊天内容间,就算有前来吃午饭的客人登场也不用担心异常。

  谈论到【异常】,从昨晚诸伏跌进卧室的那刻开始就时有发生,即使让旁人来看这分明叫世界版本重打补丁之后川上侦探的人生重新步入正轨。

  毕竟一个正常成年人终于不会在半夜十二点准时晕倒又在清晨六点准时睁开眼睛怎么说都是值得欢庆的事情,虽然诸伏景光那时候没空在意,他很忙。

  所以他们今天起床的时间延后了三小时,虽然幽灵不需要睡眠,但诸伏还是在川上“有一个活的生物盯着我的背或者脸我也不可能睡着”的嘀咕声里闭上眼睛,然后安稳地躺到了早上九点。

  他在这时回想起早上恍惚的时候以为自己是真的睡着了,但在感受到胸口冰冷的宝石时又反应过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盯着手机的川上反应比他更为剧烈,她紧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山地大猩猩,但并不是出于对成功睡了懒觉的惊讶(毕竟在十二点之后他们就知道时间已经不被控制),而是难以忽视的茫然。

  “短信没有了。”她把显示屏晃到诸伏面前,“来自未知号码的声望提示、道具获得,还有那些任务一样的案件短信,通通不见了。”

  川上没等他回话,又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语:“虽然这才是正常的,但是真不习惯。感觉要把什么东西夺走似的,令人不安。”

  她没正经两秒,思维又跳脱到另一个方向:“你说今天会下雪吗,你们日本人不是很爱看初雪。虽然下雪对狙击手不是好事情,但是我还是挺想和你一起看看的。”

  她就是这种人,偶尔说话会不带脑子的动听。

  诸伏景光回过神,降谷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转过头对上赤井平淡又八卦的眼神,不自在地感激自己在屋内也没解下扣到下巴的衬衫,面具的脸色又不会随着体温变化。

  降谷零站在他面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收回了前面批判异国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没几个钱徒有张漂亮脸蛋的罗密欧的恶言恶语,温和地望向一脸迷茫的东方一米八五胡子拉碴的朱丽叶,垂下了守护着金蛋的巨龙的脖颈:“算了,就她也行,虽然我觉得你百分之百值得更好的。”

  虽然很感激,但是zero你也不是真的乡下老妈,而且莱伊快笑死了。

  连快笑死的莱伊也不管、打算把真心话和盘托出的降谷垂下眼睛:“不如说从你带她见高明先生那刻开始,我就知道你品味……我就知道没人能改变你的选择,你一直是很坚定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幸福,hiro。”

  先不说哥哥的事情并不是降谷说的那副见家长的模样,他后面立下的仿佛诸伏景光大战回来就要马上和川上结婚似的flag是什么意思。

  降谷零明明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他死后暂时复活的角色之一,反而此刻说得像是什么卧底假死多年、即将战胜邪恶恢复社会身份、步入HE结局的电影后半段。

  诸伏景光的不安愈演愈烈,他把目光投向同样是天台上一员的莱伊,期待对方对此产生异议;而赤井秀一对上他的眼神之后,停下了掏烟的动作,迟疑地问:“要我鼓掌吗。”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会给面子地笑一笑,但现在诸伏笑不出来。世界意识没法影响到诸伏景光,但是能影响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它现在要用他来牵制住川上。

  这份假死的记忆轻而易举地代替了所有人的认知,每个关心他的人都在喜气洋洋地朝前看。

  可是诸伏景光驻足在过去,他面对降谷和赤井关切的脸,控制不住地去想来到东京探望并未死亡的弟弟的诸伏高明,手脚发冷。

  他走出波洛的时候天上飘起了小雪,诸伏景光想着应该在楼下喊一声川上的名字,当她探出头时瀑布般的黑发会顺着视线一起往下流淌,而落在她发间的雪花会和吻一样轻飘飘的。

  但是他现在只想更快和她面对面谈论这称得上异常的正常,所以加快沉重的脚步,往楼上走去。

  这是正常。人死而不能复生,幽灵无法飘荡于尘世,所以诸伏景光理应是个活人。

  而这同样也是正常。他打开大门,呆愣的川上抬头望向他,手里免提的电话还在喋喋不休地往外吐露消息:“……你听见了吗?我们下周就来日本,待到新年结束。别和父亲生气了,玛阿特。妮莎也和我们一起来,她的丈夫会照顾孩子,所以我们会有一个轻松的团圆。”

  她的手在忍不住的颤抖,诸伏第一次看见川上失态的神情,即使他们都知道对于一个完全正常的世界来说,数据上显示存在的人确实不会消失,平凡又温情的奥古家也不会让海外的二女儿独自度过圣诞节。

  “塔利亚?”诸伏轻声询问电话的另一端。

  那边的声音沉默片刻,然后爆发出惊叫:“玛阿特在和男人同居!父亲,父亲,快来听听!天哪,妮莎不在场真是太可惜了,她再过十分钟就会回家了,你可以不要挂断吗?”

  她的声音和手机一起被丢向屋子的另一侧,川上的喉咙里发出难以控制的类似哽咽的声音,她眼里燃烧着愤怒又悲凉的火焰,还有潜藏的无法逃离的渴望。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也许明天米花町将变成白茫茫的干净的一大片。诸伏景光在温暖的事务所望着正常的世界里虚空中的某处,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世界意识当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离开,它不会放弃,只要是有在意的东西就自然会有弱点,它知道你或者你们想要的东西。

  留在这里有不错的没啥危险的事业、围绕在身边的朋友、温情的朴素的家庭、失去的姐姐,还有喜欢的人。

  离开的话将要面对冰冷的尸体、沾血的手心、怨毒的诅咒、背负的命运和沉重的过去。

  已经逐渐变得像人类的你,就算要承担更多的痛苦也会继续选择这样的道路吗?

  怀抱着不安的心情和也许再也不能见面的觉悟,踏上最后的旅程吧。

  ——欢迎来到世界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