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山脉13

  我们把时间倒转回十九年前的白日,即使大部分悲剧为了气氛考虑都会诞生在漆黑的雨夜,山田明辉来到人世间的时刻是正午时分,春天刚刚降临,窗外的樱花在风中含苞待放。

  他那时尚未理解人类的语言,初生的记忆里刺眼的灯光伴随着血和羊水糊住他的眼睛,他身边瘦小的新生儿被抱到一侧,医生对门外的妇人摇了摇头。

  林智子的精神状态在其中一个孩子夭折后雪上加霜,她有时候用着十九岁少女的身份,托着面颊望向窗外时翘首以盼爱人的出现;在看到明辉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二十岁的、失去一个女儿的寡妇,看着婴儿和自己相像的面部线条时会发出尖利的叫声。

  她在夜晚像幽灵一样游荡在京都的疗养院里,保姆大喊着推开她之前,她的双手还掐在明辉细嫩的脖子上。

  一华在片刻思考之后选择把明辉留在京都,带着智子回到了老家。这是明辉记得的人生的第二个场景,作为他母亲的女人第一次平静地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她胆怯地看了一眼严肃的妇人,小心地靠近襁褓里的婴儿,与他额头相抵。

  “对不起,明辉。”

  一华死去的那天她也是同样的温顺,林智子从来就没有学会过反抗,所以就算是在半夜踏入了兄长夫妻的卧室,对方也没有太过警觉,对柔弱又愚蠢的妹妹抱着高高在上的同情。

  明辉在下午遗嘱公示之后看到了两名舅舅眼底的惊愕和怨气,他在担忧的同时觉得可笑:他们当年就没有在意过智子的事情,连还有一个孩子的存活都一无所知。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在晚餐的食物里加入了安眠的药剂,他要带着智子逃离。

  “等会,所以安眠药你也下了。”你惊异地打断他,“但良二也给五重子下了药……她还能平安醒过来真不容易。”

  【她晚餐吃得并不多,所以没什么大碍。而一华和八千代也是如此,老年人的睡眠更浅,于是我又给一华夫人倒好了睡前的酒。

  八千代清楚我的身份,她只是徒有林这个姓氏,在这个家里做出决定的时候没有话语权,良心已经压垮了她。她和我说会把她的那份财产同样留给我,我和智子无处可去,她恳求我不要这么做,但是我拒绝了。

  一华夫人端着酒走出房门,我不清楚是管家告密还是她凭借自己强大的直觉发现了不对劲;她傲慢又悔恨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愧流着山田二十一一半的血,我们都打算把智子从她身边抢走。

  智子从她身后乖顺地走出来,她望着从空无一人的地下室急急忙忙跑上楼满头汗水的我,犹豫地瞥了一眼一华的背影。

  “她认出我了。”我这么想,连一华的话都没能听进脑袋;大概就是些觉得我是白眼狼的言论,要我现在就离开,即使天色已晚、山林间有野兽出没,我也应该和当年的父亲一样迅速滚蛋。

  我该怎么做呢?我以为在得知真相的那刻填满我内心的是滔天的恨意和必杀的决心,但在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坚强和果断,我没有办法杀人。我的喉咙哽咽得难受,所有的悲伤和爱都堵塞在那个出口,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母亲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想走近,被一华夫人一个眼神喝止,只是就这样看着我,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始终是十九岁的听话脆弱流着眼泪的小女孩。

  那不是个好时机,但是我叫了一声“妈妈”。

  被她推开的一华夫人还没能发出声音,后脑勺就先撞到了地上。酒液像血一样在她身下漫延,我跌坐在地上,智子迷茫地望着楼梯下悄无声息的尸体,又转头看着面色苍白的我;她想说什么,被我捂住嘴:“没事的,你什么都没做。”

  她不能再在一个地方被关上二十年,我会把这一切处理得像意外。而另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既然已经发生了一次意外,那出现第二次又如何?把活人掩埋只顾自己利益的兄长也该接受审判,我安慰自己他们如果死了也只是罪有应得、我只是让他们面对自己丑恶的内心罢了。

  林良二和林三平都对幽灵的传言嗤之以鼻,他们并不清楚近一个月来的少女幽灵是我本人。既然写下了剧本那就该有合格的演员,假发和化妆用品在我房间的柜子里,我想柯南君应该已经找到了那些东西,从我透过窗户看到他发觉后院灌木丛后的可拆卸的铁栅栏时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毕竟都知道了“有摄像师不知道怎么钻进了庭院”的事实,人总不能真的凭空出现。

  但是我还是没有停手,我迫切地需要林良二付出代价,即使他不会死去,他再也不会忘记我的姐妹、我的母亲、受难的无辜的女人。】

  他说到最后,神色变得晦暗:“而林三平将同样活在永远的恐惧之中,他知道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幽灵永远在他身边。”

  你估计了一下当时的时间,林良二的案件从头到尾大概耗时十五分钟,连从他那里拿走残留着药剂的手帕都无处销毁证据,大概率是和衣服一起放在智子的屋子;立刻更换服装整理头发的明辉借着致幻剂没有化妆的必要,本就心怀一点但是不多的愧疚的林良二瞬间就想起来沸沸扬扬的幽灵传闻、把他当作见过尸体的寻仇的孩子。

  “但是这始终是杀人未遂,明辉君。”你微妙地望着他,明辉站起来走向你,他垂着脑袋沉默不语;你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都要被自己的语气恶心到了:“不过我相信法庭会对你酌情处理,这边警察人还行,好吧也就一般。”

  他因为你这种出入自由经验丰富的奇怪语气小小地笑了一下,把脸埋在手里,声音颤抖着说:“我很害怕,川上侦探,但是我不后悔。”

  “妹妹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我在母体中吸取了全部的营养,她是因我而死的那个人。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你局促地盯着门口,江户川和苏格兰的身影都没能出现,你得一个人应对这个场合,只好用能恶心到自己的温柔语气邀请他一起去再见一次智子,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说;还要狠狠骂一顿良二和三平,虽然他们透露了不少消息但本质还是自我中心的烂人。

  “林良二有一点说的不对,毕竟当时在医院的人只有一华和八千代,唯独她们知道我的存在,也知道智子在那瞬间清明时的话语。”

  “所以他不知道妈妈给我和妹妹都取好了名字,这是他们唯一无法从我们三个人生命里夺走的东西。”

  明辉抬起浸满眼泪的脸,他绽放出怀念的微笑,像撕裂蜃景的光明。

  “我妹妹的名字是【未来】。”

  老管家倒在房间里的床上,明辉的惊呼声引起了辛辛苦苦把被众人抛弃在客厅背上楼、结果面对着三人言语战争的苏格兰的注意,他终于从那个屋子脱身,挤到智子的屋内。

  “怎么回事?”他皱着眉把老人扶起来,检查着对方额头上的伤口;你面无表情地把明辉递来的医用药品丢到他怀里后就往外走,风衣下摆哗哗作响:“还能是怎么回事,智子逃走了。她走不远,还来得及。江户川君跑到哪里去了?我以为他会在这里。”

  你在门口的位置停顿了一下:“我怎么感觉屋子变热了。”

  这不是错觉。脚下的地板变得炽热,浓烟和刺鼻的气味从缝隙里往上冒,你的皮肤因为高温开始刺痛,你听到了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伴随着木头燃烧的嘶嘶声。

  “宅院储藏室里随时有充足的食物和水、还有足以支撑多日的电力和燃油。”林三平的话语浮现在你的眼前,你和苏格兰对视一眼,他把头昏的老人背在背上,迅速去接应停止了争吵惊慌失措的兄弟和五重子,而你把花瓶里的水倒在外套上,遮住口鼻的位置扯着呆愣的明辉往一楼跑。

  红木是优秀的燃料,你们跳下楼梯冲进客厅时被扑面而来的火焰舔得后退一步;大门因为高温而膨胀扭曲,你抓起椅子砸碎了旁边的窗户,然后拎起明辉的领子不顾他挣扎着要找妈妈把他丢了出去。

  你在烟雾中眯着眼睛冲向了通往储藏室,这边简直成了一片火海,墙壁和天花板开始崩裂,火焰和烟雾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门上朝里的恐怖凹陷你决定放弃探究对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总之江户川在看到你的瞬间露出了放心的表情,这让你有一瞬间恍惚,毕竟过去你露面的时候总是面对着扭曲愤恨的脸,但还是及时接住了浑身湿透的江户川和失去意识的智子。

  说着冲矢不靠谱结果你也没靠谱到哪去,但起码江户川四肢完好。你一只手臂夹着江户川一只手扶着背上的智子,被烟呛了之后剧烈地咳嗽两声;客厅中央的吊灯擦着你的衣角坠落在地面上,你扫了一眼天花板,觉得大楼立刻塌了也不稀奇。

  苏格兰已经成功带着四个人脱逃,他还用怪力踹飞了大门,这让你欣慰了一点:起码江户川和智子不会像明辉一样被你团成球状从窗户丢掉,你把他们送到安全的位置之后还能及时折返,毕竟对你极其重要的东西还在屋内。

  滴水兽雕塑是否会被外界破坏、破坏之后是否还有同样的效力你并不确定,同时也没打算拿这个冒险。你把昏迷的智子交给扑上来的明辉,她从抽屉里拿走了山田二十一留给她的打火机,在二十年前她用这个在后院点燃烟花,二十年后她将大宅付之一炬。

  她也许是单纯地发疯,但你更愿意相信她是为了不让杀人未遂的儿子坐牢而做出的疯事,毕竟她在倒完油之后放过了前来阻止的江户川、把自己锁在了储藏室里,你决定学着那些满脑子正义善良的好人一样天真一点。

  “你要去干什么。”江户川在你冲进大门前一刻拽住了你的大衣,他眼底倒映着猛烈的火焰;你没空和他纠缠,拍开他的手:“你不明白。我必须得到那个雕塑,我得回家。”

  他不懂你没头没尾的话语和回家有什么关系,也没能发觉你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把哥谭称呼为家的懊恼,只是在持续一秒的头脑风暴里思索阻拦你送死的方法,索性牵住你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你也发疯了?这座山真的会让人精神失常,还是你吸多了烟。”你惊异地甩开小学生的手,他冷静地再次回握,这次你把手举高了,他没能够到,破罐子破摔地抱住你的腿。

  “我不是开玩笑,你会死的,江户川君。”

  “如果你要进去,我也会进去。”他仰起头望着你,声音还因为呛了烟而沙哑地颤抖着;江户川柯南比你疯,他在拿你赌博。

  “你可以试试。”

  你们在燃烧的房子前僵持了几秒后,你的肩膀垮了下去,他赌赢了。但这不是意味着你在意这个孩子,只是由于你不打算成为把罗宾尸体交给你钦定的米花町蝙蝠侠的恶人,仅此而已。

  “嗯嗯知道了。”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江户川敷衍地点点头,他担忧地望着冲天的火光,山下的镇子传来了骚动,不久救火的人员就会到达;接着他清点了一下人数,发出了崩溃的声音:“山下先生人呢?!”

  他和你一起刷地转头看向笼罩在灰暗的雾中的大宅,在震天的巨响后二楼的地板终于支撑不住地坍塌,你们一起发出倒吸气的声音,江户川在担心苏格兰,你在心痛可能变成碎片的滴水兽,苏格兰的安危你到没什么好在意,毕竟他早就死了。

  “但你好歹装一下流点眼泪吧,川上侦探。”耳熟的阴阳怪气从背后传来,苏格兰把外套包住的毫发无伤的雕塑放在地上,抹了一把脸上的烟灰,“正门被横梁挡住了,我从书房的窗户那里出来的。我不像某些人,我有分寸,谢谢你的关心,柯南君。”

  他看着毫无反应明显死机的江户川柯南,凑近你小声问:“我的面具没破吧?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耐高温,如果融化了会吓到孩子的。”

  不属于他的那张脸被灰尘和滚滚的烟雾熏得一片黑,身上散发出焦味,头发和衬衫还有火星的焦痕,但是蓝眼睛明亮而一尘不染;你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你喉咙干渴,你发不出声。

  背景的老宅在四十年后的人为灾难中彻底坍塌,你扯住苏格兰的领子,在对方慌乱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吻上了他的嘴唇。

  被爱情疯子吓死的江户川:。

  作为清纯系完全吓呆的诸伏:。

  在事后凭借强大侦查力、对幼驯染的了解外加对小学生的威逼利诱得知发生的事的降谷:企鹅掉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