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暴风雨还没有停止, 游轮的上层还在举办有钱人的宴会。
睡得早的孩子们已经被拉着回去,跟着父母来到宴会上的吉田步美往窗外看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闪过。那是像一只巨大的白鸟一样的东西,正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飞行, 它穿过暴风冲上天空, 然后消失在了吉田步美的眼前。
“妈妈……”
“怎么了,步美?”
年轻的女人蹲下来看自己的孩子, 女孩正对着空无一物的窗外出神。暴风雨总会吓坏小孩子,更何况步美才刚刚上一年级。
“步美刚才看见了, 外面有……”
那是什么呢?会飞的大鸟?还是长着翅膀的天使?吉田步美没有想出来,但是母亲已经有点不想继续在这里待着了。她牵着吉田步美的手,对自己的女儿说:
“步美要在这里看吗?妈妈陪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但是窗外什么都没有。吉田步美知道妈妈参加亲戚强行要求来的宴会已经很累了, 她牵着母亲的手, 回到了船上的客房里。
沙拉沙拉的声音在走廊的尽头响起, 她看过去的时候依然空无一物。
——
黑影进入百江渚的房间的时候, 那扇门是虚掩着的。
或者说一开始就没有关上, 就好像在等着有什么人进来一样。他自然是不知道在房间里蹦跶的棉花糖使魔四处玩耍不小心打开门,又把门的事给忘掉了的这层原因,只有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孩在映照进房间里的光下睡得安安静静。
白色的头发松散地摊开在被子上,手机落在了地毯上,睡着的女孩对黑影的靠近没有一点反应, 呼吸均匀。
“……”
黑影缓慢地来到了她的床边, 不小心踩到了几只棉花糖玩偶。他顿了一下,蹲下来把棉花糖摆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掏出了枪。床边的棉花糖玩具实在是太多了, 一不小心就会踩到。
“对不起。”
他说着, 扣下了扳机。
没什么声音,只有血从床上浸染出来, 被子和床单很快染成了红色,而整个过程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黑影站了一会儿,就俯下身来,用染血的被子盖住了死去的女孩——
“你踩到我的手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黑暗里响起。
紧接着床边的夜灯被打开,坐在地毯上靠着柜子的白发少女打着哈欠,用力地把自己的手从黑影的脚底下抽出来,没睡衣可穿干脆套着船上的工作人员提供的稍微大一点的衬衫睡觉的女孩对闯进她房间里的人说:
“我等你很久了,快斗。”
黑羽快斗没说话。他穿着那身白色的礼服,还有暴风雨带来的冰冷的雨水滴落在地毯上。他进门的时候就带着一股寒风,整个房间里的温度都下降了不少。
他看向地上,原来扔了一地的棉花糖玩偶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而他刚刚踩到的东西,最多也就是玩偶
百江渚活动了一下手指,由棉花糖使魔重新聚集起来的身体还稍微有点不太习惯,如果黑羽快斗现在掀开被子一定会发现那里面只剩下一堆棉花糖。虽然不知道还能有多少的替身,不过这种事只要提前做好准备了就可以万无一失。
“是魔术。”她说。
黑羽快斗还是没说话,他拿着魔术枪的手也很稳。百江渚清楚虽然这把枪跟她曾经见过的另一个黑羽快斗手里的魔术枪一模一样,但里面出来的可不会是花束或者卡牌,而是置人于死地的子弹。
她站起来,对昔日的朋友说:“我阻碍到你了?”
少女的表情很是难过。
黑羽快斗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也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往回看了一眼,刚才开着的门现在自己关上了,确实就跟魔术一眼,但他也没有看破这样的手法。他是“魔术师”,但也是“杀手”,魔术只是他的辅助工具而已。
“我本来想让你死得轻松一点。”黑羽快斗说。
百江渚倒是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不如说在根本就不会死的情况下她也没有考虑这些东西的必要,只有到了真正必死的情况……那时候更没有想的必要了。她光是活下来就已经拼尽全力,为什么还要去想这点事呢。
她说:“是吗?为了毁掉这个国家,快斗还真是努力啊。只是就算你杀掉了我,也不能造成任何后果,毕竟教授在‘他们’面前也只是个小角色。你是想跟‘教授’合作,还是想利用他、把他当做深入到‘他们’之中的跳板?”
黑羽快斗这时候本来应该笑的。
如果是百江渚认识的那个黑羽快斗,他应该会笑的,但是他没有。这个黑羽快斗的脸始终埋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他说:
“别想太多。我们不熟。”
百江渚闭上眼睛又睁开:“那么,让我死个明白吧,快斗……黑羽君。你想杀我是因为觉得我是‘魔女’,还是因为望月一辉,还是因为知道了……”
知道了我是卧底呢?
虽然也只是个混进来还什么都没做的卧底而已,但如果黑羽快斗愿意的话他想什么时候杀掉卧底就什么时候杀,跟她做了什么可没有关系。百江渚拍拍身上掉下来的软绵绵的使魔,那些本来活蹦乱跳的小东西都乖乖地躺在地上假装不会动,但还有使魔悄悄地往黑羽快斗的脚边跑。
“百江渚。你一个警察,要问我为什么杀你吗?”
黑羽快斗的话让百江渚想到,啊果然是这样的啊。但是没有关系,反正她现在可是传说中的双面间谍,毕竟她已经被安上了正式的组织编制,但她总觉得黑羽快斗放任她在组织里跑来跑去是为了别的事。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能平静地对话了。百江渚伸出手拨开自己的头发,往窗外看去,暴风雨从未停止。
“黑羽君。”
“作为组织的BOSS,陪我玩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
女孩再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好像之前的模样全都是她的伪装。
浓重的压抑感在房间里蔓延,在黑羽快斗看不见的角落,深沉的黑色正从百江渚的脚下流淌出来,在房间的地上勾画着杂乱无章的图案。
“无聊。”
“那还真是对不起。但我本来就是个无聊的人,擅自找到你也不是为了从你手里拿到情报,毕竟你们组织的事我全都一清二楚。”
百江渚的话让黑羽快斗的心一沉。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百江渚,自说自话地加入到组织里一看就是有着其他目的的人他已经见过很多了。红衣组织本来就是来者不拒的大杂烩,相对而言也别指望死了之后组织会为你报仇,所以就算是有间谍那也无所谓,知道BOSS身份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佐藤和目暮。但是,百江渚直接说出了这个事实。
百江渚就知道他不信,所以她干脆靠着墙,开始回忆剧本的内容:
“你竟然是工藤先生的学生……我还以为工藤先生这种人不会有学生。毕竟当初他把你从那辆车上救下来的时候,工藤先生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完全不近人情的人。对吧,黑羽君,他最开始收留你只是因为他身边缺一个杀手,而身为魔术师学徒的你在这方面有很好的潜质。”
“……”黑羽快斗没说话,但百江渚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穿着睡衣的魔女打了个哈欠,她看向了床头放着的那本福尔摩斯的小说,那是船上随处可见的读物:“他让你杀死的第一个正式目标就是你的父亲黑羽盗一,那时候你跟父亲已经两年没见过了,但是你依旧失败了,因为你在黑羽盗一的面前见到了‘另一个自己’。很可笑对吧?你明明失踪了,你的父亲却没有找你,而是找到了一个替代品……所以你确确实实地想要杀死他。但是,当时你没有动手。”
“你在说什么?”黑羽快斗的声音依旧冷静,他眼前的少女就像是完全没有被枪指着一样说着话,可她说话的时候就像是自己亲眼见过那场面一样。
“那天下着雪……你回到家,本来你是希望父亲能认出自己的,但是你在家门口遇到了那个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让人怀疑是二重身的程度,他是谁?他为什么会在你家?你本来想探究这些事的,只是在你犹豫不决的时候,黑羽盗一就已经死了。没错,不是你杀死的他,只是在你犹豫的时候,工藤先生替你动手了。他说了什么呢
“……”
“血缘的羁绊只会让人变得软弱。”
这句话一出,黑羽快斗的表情已经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他盯着百江渚,问:“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去掉一切不可能的选项之后,最后的那个可能就变成了现实。黑羽君,工藤先生是你杀死的,但你还是按照他的计划一步步发展下去了。又或者,今天的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
“杀死他之后你获得了新的礼物,一个组织,一份使命,一项你无法背负也无法说出口的重担,那就是你的毕业礼物。来吧,猜猜今天你会得到什么礼物?”百江渚张开手臂,脸上却露出笑容。
猛烈的风夹杂着暴雨就在这一刻敲碎了窗户,玻璃碎片闪闪发光地洒了一地。
乒铃乓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又因为铺着的地毯很快陷入沉寂。百江渚保持着那个动作,黑羽快斗也是一动不动,令人牙酸的冷风和雨水一起从窗户灌进来。
黑羽快斗的声音被风雨声覆盖,但百江渚依然听得很清楚。
他说:“那个混蛋……还有……”
他抬起头来,咬牙切齿地说:“他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
“你真的活着吗?”女孩漠然地反问。
像是玩笑一样被交换的人生,两个被毁掉的少年,还有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所有人都在黑暗里挣扎,就算是警视厅里也藏污纳垢,根本没有一点完好的地方。走在街道上就有可能遭遇抢劫,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件,米花町人的平均年龄不到45岁,但依旧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想要进入米花町。
人的生命在某些东西面前就变得不值一提,从晓美焰所描述的那么多轮回里,百江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混沌的荒唐的地方,又或者是因为她们没有时间长大,还看不到那些阴影里的东西
百江渚说:“我没有资格指责你,也没有权力让你改变现在的活法,但是要杀我的话,黑羽君,你还不够格。”
“你是他的人?”
“啊……谁知道呢,算是吧,被某个人强行安上了这样的名头。”
“……”
“看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呢。”
“你们这些人都一样让人作呕。”
“随便你怎么说了。”百江渚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捏住了一样,或许在哪个轮回里她真的有过这样的经历,但现在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做的事。
要拯救的人。
是啊,没错,她答应过诸伏景光,要拯救他的朋友,从名为黑暗的泥沼里把他们拖出来。但是百江渚也有自己的朋友,她是个贪心的人,能不能多拯救一点呢,哪怕这只是为期一个月的不存在的世界,镜花水月一样的存在。
她稍微提高了声音:“那就向我证明吧,你有摆脱命运的勇气,或者顺应命运的实力。你不是要毁灭‘他们’吗?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魔女张开五指,挂着棉花糖挂坠的闪存盘出现在她的手里。
黑羽快斗没有接,只是看着她。
百江渚说:“名单。全部的名单。当然,小鱼小虾我就管不了了。”
黑羽快斗问:“你是什么意思?”
百江渚耸耸肩:“不是要完成工藤先生的遗愿吗?收下吧,这是你应该得到的礼物。”
于是黑羽快斗接过了闪存盘,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打开门,走廊里甚至比这漏风的房间还要温暖,黑羽快斗一只脚踏出去,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
百江渚话还没说完,黑羽快斗就已经迅速转身,抬手,校准,笔直地对着她的脑袋开了一枪。
从魔术□□里射出的子弹比一般的子弹要更难对付一些。
女孩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子弹就从她的额头穿了过去,而倚在窗边的女孩也就这么从窗户栽倒……落入了外面无边的暴风雨中。
暴风雨的海面上游轮依然在航行,这艘有钱人的游轮对海上的风雨根本无所畏惧,他们依旧在大厅里聚会,年轻的男女们对外面的风雨毫不在意。等到人群渐渐散去之后,忙碌的服务生们才开始收拾残局。
铃木次吉郎无疑是今晚最高兴的一个,虽然有杀手给他的客人寄来了预告函
铃木园子提起了那几个意外来到船上的客人,但是铃木老头摆摆手并没有太过在意。就算是他也会觉得不让这些人上船有损资本家的形象,更何况这个剧组背后的公司在东京也是有些名头的。
“铃木老爷!不好了!”
“那位客人在杂物间里被发现了!”
“医生说他已经死了至少四个小时了!”
铃木老头脸上的笑容就这么消失了。
黑羽快斗就是这个时候从大厅里路过,他礼貌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得知是“怪盗”按照计划杀死了客人,他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说难道怪盗已经到船上来了吗?
铃木老头火冒三丈,气呼呼地走了,只剩下铃木园子在跟他解释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不用担心,那个怪盗是只杀目标人物的。
“那真是太好了。”黑羽快斗这么说着,就继续往走廊里去了。
第二天,船暂时停靠在了附近的港口。
铃木园子总觉得这个剧组里好像少了一个人,但是无论怎么数她也找不出来少的人是谁。昨天她见到那些人的时候就匆匆看了一眼,但后来就没有再怎么接触了,而且人家剧组都说了就只有这些人,于是她跟剧组的人告别,继续他们的海上游玩了。
回到剧组的黑羽快斗面对佐藤导演,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
佐藤导演趁高木助理不在,点了一根烟,问黑羽快斗:“你就这么把她杀了?”
黑羽快斗没说话,就点点头。
佐藤导演忧伤地抽了一口烟,又问他:“确定死了?”
黑羽快斗还是没说话,又点点头。
佐藤导演就看他。
黑羽快斗:“一枪爆头坠海,就算她不是人,也只能葬身鱼腹。”
佐藤导演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所以目暮先生说她是我们组织的人这是假的?组织内部竟然混进来间谍了,太可怕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搬家了。”
黑羽快斗摇摇头,那个有着棉花糖挂件的闪存盘还在他的手心里,他说:“不,她有可能就是我们的人,目暮先生没错。”
佐藤导演:“……”
佐藤导演:“那你杀她干什么?啊?我们的剧还没拍完啊!”
黑羽快斗干脆地别过脸:“我看她不顺眼。”
“哈?起码给我个能看得过去的理由啊!”
“要什么理由?”黑羽快斗抬起头来,充满压迫感的眼神让佐藤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身为这个东京最庞大组织的首领的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冷笑。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缝里还残余着昨晚没擦干净的血。
“她看的人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