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兄弟的对话持续了很久, 但缘一从房间中出来时很高兴,虽然表情毫无变化,但织田作莫名知道他的心情很愉快。

  他们定好了去横滨的日子, 在那之前, 缘一和在这里认识的妖怪们一一道别, 妖怪们还为他举办欢送会。拽着夏目一起去。

  知晓了妖怪存在的织田作和太宰也被邀请了。

  考虑到人类的作息, 缘一的欢送会在白天举行,织田作和太宰行走在幽暗的山路上。

  仗着织田作和太宰看不见他们,妖怪们肆无忌惮地讨论着和他们有关的话题。

  “织田作是个不错的家伙,但这个小鬼总是散发着让人感到不妙的气息啊。”

  “对对,而且这孩子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不像小孩子会有的眼神啊, 而且为什么在夏天还缠着绷带?受伤了吗?”

  “血的气味很弱……也就是说, 这是普通的中二病吧。”

  如此说着, 妖怪们围着两人转来转去,以极近的距离观察着两名人类。

  妖怪和人的价值观不同, 杀过人这一点并不能足以证明一个人不好,除非他杀过妖怪。织田作知晓妖怪存在后那平和的态度令他们惊奇的同时也感到欢喜, 然而太宰却是怎么看都如同迷雾一般的少年。

  太宰一拳朝面前打了过去, 离他最近的妖怪飞快地后退, 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能、能听见吗?”

  “说坏话也该适可而止了, ”太宰说,“忽然变得这么凉快, 想也能知道有奇怪的东西在附近吧。”

  织田作往四周打量了一圈,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 显然是被太宰说的话震住了。

  “果然有妖怪在啊。”织田作若有所思, “仔细感受确实能感受到。”

  太宰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不屑模样:“一群无聊又失礼的妖怪而已,走吧, 织田作。”

  妖怪们大怒,在前往宴会现场的山路上纷纷摆出各种陷阱,例如忽然从头顶树枝上垂下的青虫,平坦的路上忽然冒出的石块、猛烈刮过的大风、隐隐绰绰的幽怨声音、从抖动的草丛里窜出来的黑影消失于树丛之中……

  妖怪们和太宰杠上了。

  而太宰的反应堪称浮夸,棒读地念着“哎呀”“啊呀”“好可怕”“什么”这些词汇,后来搭在织田作身上,演技蹩脚地惊喊:“哎呀——好可怕~织田作,这群妖怪真的太过分了!”

  他这个反应把妖怪们气了个半死。

  “可恶的人类小鬼!笨蛋!真气人!!”

  “可恶可恶可恶!”

  夏目惊讶地看到被妖怪们包围的两人走入宴会场所,妖怪们成为了和猫咪老师一样的“可恶的人类小鬼”复读机,对太宰龇牙咧嘴。

  夏目:“……”

  之前妖怪们还不是这个态度吧……发生了什么?

  面对夏目满是不解的目光,太宰扬起下巴,摊手叹气:“一群幼稚的妖怪而已,就算他们说什么摆出什么表情,我都不会知道,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哦。”

  因为太宰太欠揍,猫咪老师也忍不住了:“可恶的人类小鬼!喂!你们都给我变成能让他看见的样子!”

  妖怪们妖力不及猫咪老师,虽然依言变成了人类能看见的模样,但不是动物就是长了角、耳朵或者尾巴的人类模样。

  太宰笑了一声:“哈。”

  这一声短促的笑声又惹众怒,现场再次混乱起来,妖怪们纷纷向太宰扑去。

  站在太宰身边的织田作被波及,总有妖怪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蹭,为了不伤到妖怪们,历经好一番斗争,织田作艰难地拖着太宰从包围圈脱出,在缘一身边坐下。

  缘一默默地注视着他,往旁边稍微让了让。

  两人坐下之后,一只妖怪变成的猫跃到了织田作怀里,太宰瞪大眼睛,大叫:“喂!给我起来!”

  “不要!”

  黑猫甩了甩尾巴,眯着眼睛回答。

  太宰:“织田作——!虽然这家伙看起来很可爱但只是个妖怪而已!别被他蒙骗了!”

  织田作挠了挠猫的下巴,从猫的喉咙中发出呼噜声,就算是妖怪,但在他面前也是一只普通的猫。

  “确实很可爱啊。”

  这句话有如晴天霹雳,太宰大惊失色:“比我还可爱吗!?”

  猫咪老师很大音量地嗤笑一声,太宰恼怒地扑向他,一人一猫在草坪上打滚,夏目似乎放弃了制止的想法,坐在缘一的身边一脸无奈地旁观。

  太宰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在织田作心里飘荡一圈,漫漫沉淀下去。

  妖怪们带来了各自喜欢的食物,喝了几碗酒后猫咪老师举着酒瓶耍酒疯,夏目额角跳着青筋,担心猫咪老师喝太多酒而被滋先生和塔子阿姨发现;缘一身上爬满小巧的动物,头绳微松,碎发乱糟糟。

  由妖怪变成的鹦鹉站在空地中央讲自己经历过的可怕故事,织田作和太宰围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没有露出任何惧怕的神情,反而是妖怪们被吓得一惊一乍,丢尽脸面。

  缘一抱着果汁瓶,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在这个奇妙的陌生世界,继国缘一迎来第二次人生,遇见的人和妖怪,都不算太坏。

  他很高兴。

  鹦鹉妖怪讲故事的技巧不算特别优秀,织田作听了一会儿就有些走神,慢慢退了出来,很快有妖怪补上了他的缝隙。

  织田作注意到了缘一有些乱糟糟的头发。

  “缘一,头发要重新梳一下吗?”织田作对缘一指了指头发,“我来帮你。”

  头发确实有点太乱了。

  “麻烦你了。”

  在缘一头上卧着的松鼠顺着手臂爬到地面,另一个妖怪歪头想了想,窜到树丛里,很快又叼着一把木梳跑出来。

  “你竟然还藏着梳子?”

  “之前有人类在河边野餐,梳子掉进河里啦。”

  “缘一,让织田作用这把梳子吧。”

  发生了这么一段织田作听不见的对话,但他看到了那把从草丛里飘过来的梳子,缘一把那把梳子递给了他。

  “谢谢。”

  织田作向看不见的妖怪道谢,在缘一身后跪坐下来。

  说起来很奇怪,他没有为别人梳过头发的经验,自己也一直蓄着短发,为了方便从来没有放任过头发长到肩膀之下——但当他握着梳子,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织田作不止一次体会到这种一切都似曾相识的感觉。

  织田作握着木梳,发了会儿呆,手僵在空中。

  缘一仰头倒着看他,目光中露出疑问。

  织田作回过神,从缘一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略显不自然的表情,他握紧梳子,轻轻解开了缘一的头绳。

  长发倾泄而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泛着赤色的发梢狂放不羁的翘着。

  织田作慢吞吞地梳理着缘一的头发,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也愈发强烈,仿佛很久以前,他也为某个人做过同样的事……但角度有些不同,他似乎更高一些。

  ——是那个梦里的未来。

  织田作凭借着之前的经验,如此断定。

  未来的他肯定做过同样的事。

  沉浸在对“梦”的回忆之中,为缘一梳头发的进程迎来尾声,织田作将发绳打了个结,说:“完成了,saku——”

  “ra……?”

  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话毫不犹豫地从嘴里吐露,就如同说过成百上千次那样,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了。

  名字即将说完之前织田作意识到自己说出的陌生的名字,于是最后一个音节扬起疑问的弧度,他呆在原地,喉咙发紧,如同猛烈嘶喊过而疼痛不已,甚至连心脏也隐隐作痛起来。

  ……sakura?

  是“樱”?还是别的什么?

  那是谁?

  缘一重复了一遍陌生的名字:“sakura。”

  他摸着马尾回头去看织田作,后者表情中满是茫然和困惑,似乎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个名字。

  “——”

  在离织田作不远的地方,太宰睁大眼睛,对那个熟悉的称呼表现出了激烈的反应。

  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表情也不算激动,然而整个人犹如酝酿着风暴的大海,盯着织田作的侧影,仿佛遗忘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张开嘴,又紧紧地闭上。

  织田作的身形凝固了很久,不知道在此期间想了些什么,他看向太宰,两人对上视线,下一秒,太宰略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脸。

  对上视线的瞬间,太宰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别开脸的时候犹如面对暴雨而退缩的黑猫。

  看到那样的表情,织田作什么也说不出口。

  宴会结束之后,两人和夏目分别,一路沉默着回到了宾馆。

  “晚安。”织田作闭上眼睛,在黑暗中说,“太宰。”

  太宰反倒希望织田作能问些什么,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织田作真的问出那些问题,他又该怎么回答。

  漆黑的房间中,太宰攥着被子,瞪着虚空,怎么也睡不着。

  为什么织田作会喊出那个孩子的名字?和织田作曾经所说的「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