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抱着臂膀, 站在云巅,垂眸向下望去,眼神冰冷, 润泽的水汽打湿了他披在肩头的长发, 罡风吹起, 漆黑的发丝飞舞起来,刀锋一般凌厉地割开云朵。

  那是具现化的杀意。

  下方宫室之中, 接引与准提正在蒲团上打坐修行。

  许是太过相信三清的人品,又或许是不想落后于同伴一步, 这两个未曾轮流护法, 而是齐齐地入定了。

  灵气呼啸而来,打着旋儿汇入屋中。

  屋中之人沉迷修行, 半点警觉之心也没有。

  上清心中毫无波澜地升起一个念头:真是静悄悄碾死他们的好时机啊。

  顺过去一缕毒烟,随着灵气悄然进入丹田,人就静悄悄地死了。

  不会比碾死两只毒虫更费力。

  这么多年, 他大哥不止七返火丹炼得纯熟, 许多毒丹亦是手拿把掐。

  从袋中不拘什么, 随便拿出一颗捏碎……

  只是山脚下的桃花已然盛开, 他与多宝的道侣大典明日就要举行。

  不周山若是这时候死了人, 终归不吉利。

  上清想起多宝对红色的不喜来。

  算了。

  仙君收敛了杀意, 罡风呼啸吹过, 方才好似凝结了的云团瞬间随风而去,上清踏着风, 徐徐落在太上的院子里。

  大殿之中, 春光透过窗楞铺了满殿, 璀璨明亮,多宝正在他大伯和二伯的注视下, 任由几个傀儡侍从给他试穿明日的大礼服。

  许是折腾得久了,青年光洁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来,脸上却没有什么不耐之色,任由侍从给他穿上繁复的礼服,带上各色头冠,乖巧地伸展双臂,叫大伯二伯细细端详,看看哪里还有不妥。

  上清看到多宝,只觉黯淡下来的屋子赫然又是一亮。

  他的多宝仿佛在发着光。

  他心里的阴暗之地也被照亮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伸展着双臂的青年回过头来,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神色,“师父!”

  师父终于来啦。

  太上嗔怪地与自家弟弟道,“叫你与多宝一起来,你磨磨蹭蹭的,去哪里了?”

  元始已经在吩咐侍从了,“给你们三老爷把礼服抱出来!”

  上清走过来,整理一下多宝身上富丽华美的袍袖,又抬手抚上多宝的肩头,灵气温柔活泼地冲击过去,抚慰着肩膀处的筋骨脉络。

  多宝察觉到了,笑眯眯地道,“师父,我不累的。”

  上清拿出娟帕给他擦汗,随意地与太上道,“去找了一趟伏羲,叫他给我卜了个吉卦,务必叫明日顺风顺水的。”

  讨个好彩头。

  太上和元始一时没听懂,什么叫卜了个吉卦?

  看着两个哥哥二脸茫然,上清噗嗤一下笑出来,站在多宝面前展开双臂,叫徒弟亲自给他试穿礼服,“就是叫他卜出个吉卦的卦象出来啊,做个好兆头。”

  太上和元始齐齐无语。

  元始没忍住开口问道,“卜了几次卜出来的?”

  上清在徒弟的指点下,手臂伸过宽大的袍袖,肩膀微动,将沉重的礼服位置调准,语气淡淡,“自然是一次。”

  难道伏羲还敢第二次才给他卜出吉卦不成!?

  不想活了吗?

  太上发出长长一声吐气的声音来。

  元始打了个嗝。

  多宝忍不住笑出声。

  上清点了点这崽的鼻尖。

  多宝觉着师父手凉冰冰的,将上清的手握在手心,摸了两把,自己手心凉了,又把手攥成个拳头,塞到师父手里,“伏羲师叔家的洞府还是那般阴冷吗?师父手好冰!”

  寻宝鼠的体温总是要略高一点的,上清直觉自己被个小暖炉来回滚了一遍。

  他怕冰着多宝,连忙运转气息,将体温回暖,多宝这才放心,闪开身,继续给上清穿礼服,戴冠。

  忙活了好一会儿,穿好了,三清带着多宝整整齐齐地站在殿中,对着一面大镜照来照去。

  “如何?”太清仙君美滋滋。

  “甚好,甚好!”玉清真人很是自得。

  上清有点不太高兴,“大哥二哥,我怎么记得我与多宝的礼服不是这个图案?而且怎么你们也有?还这般类似?是何道理?”

  底色绣线,都是一般无二,只图案略有不同。

  太清礼服上绣着莲藕扁担。

  玉清礼服上绣着莲花如意。

  上清礼服上绣着莲叶宝剑。

  多小宝礼服上是兜率峰、玉虚峰和碧游峰三峰主殿,象征三清山传承,以及各色吉祥图案,那是师门长辈对他的祝福。

  太上略有心虚,恼羞成怒地吹胡子瞪眼,“废话!拜师大典咱们三个坐在上首,若是不穿的近似,如何能显出我三清乃是亲兄弟?”

  “多宝是三清首徒,自然要与师父们穿得一脉相承!”

  上清捏出一个斗大的拳头,额角青筋直蹦,“那我俩的道侣大典呢!”

  元始见他弟弟似乎要爆,连忙挥手,“快快快,快端上来!”

  太上也赶紧安抚,“还有的还有的,你俩另有一套呢!”

  傀儡侍从们重又端着两个托盘出来,分做两波,一波急火火地扑上来,不过几息,就把多宝身上的礼服都脱了,又给他换上新的一身。

  而上清身边的傀儡侍从,托着个托盘,不知是吓得,还是制作不精良,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给上清换礼服,浑身摇摇晃晃,牙齿磕磕打打地发出撞击声。

  上清都给气乐了。

  他大哥二哥,真是超能寒碜他。

  他气鼓鼓地站着,大有谁喘气声音大了点,他就要翻脸的架势。

  好在傀儡侍从们手脚麻利,多宝很快就穿完了,过来帮着师父换礼服。

  见上清面色阴沉,极为不爽地站在那儿,多宝回头看了眼。

  太上和元始早就溜了,殿中只有傀儡侍从乖乖站在那儿。

  基本等于没人。

  多宝便踮起脚,在上清脸上“啾”地亲了一下,小声儿哄他,“不气了,明天就大婚啦,开心点儿嘛~”

  上清一把将青年揽进怀里,下巴搭在多宝肩头,委屈地道,“明日明明是咱俩的好日子,他们非要来掺和!”

  生气。

  不高兴。

  还要穿那样的礼服来扎他的心,烦死了!

  他之前只看到了多宝跟他大婚的礼服,竟不知他大哥二哥心眼子这般多,竟还多准备了一套!

  真是好心机。

  好气好气!

  多宝轻抚师父后背给他顺气,“不气不气。”

  想了想,他小声儿地道,“等以后,我都跟师父穿一样的衣衫,咱们不带大伯二伯玩儿,好不好?”

  上清勾住他的小手指,来回晃一晃,“那你要说话算数。”

  多宝顺着师父的力道晃着胳膊,“拉钩儿啦,不变啦!”

  上清这才展颜,换了礼服,跟多宝凑在一起看礼服上的绣纹。

  上清选的并蒂荷花。

  织鸟们秉持着私心绣出的鸾凤和鸣。

  交颈缠枝的繁花细蕊。

  左右互回的祥云。

  许许多多,各个儿都金灿灿的,美不胜收。

  多宝今日才看到完整的喜服,他竟然在师父的袖子里,看到一只金色的寻宝鼠,那是自己的原形!

  青年的脸蛋一下变得红扑扑的,嘀嘀咕咕,似是在抱怨,又似在撒娇,“怎么绣这个呀……”

  上清用指腹爱惜地摸一摸,脸上绽开愉悦艳丽的笑来,眼睛里好像洒落了星河,“圆滚滚毛茸茸的,多可爱啊!”

  多宝耳朵都红了。

  上清便揉了揉,跟毛茸茸那会儿,手感一样的好。

  师徒两个腻腻歪歪的试好了喜服,躲在后殿的太上和元始才敢出来,撵上清回去。

  至于多宝,自然要留宿兜率峰。

  准新郎都惊了,他大哥二哥今日真是反复横跳在他的雷区。

  竟敢扣下多宝不给他?

  胆子好大啊。

  这是生吞了几只虎胆?

  他才不管什么接亲不接亲的呢!

  上清拉着多宝,一溜烟就回了碧游峰。

  太上和元始对视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礼服,齐齐叹了口气。

  行吧,反正明日典礼完毕,就要开战,就叫他们今晚团聚一日吧。

  元始惋惜地道,“我最近新体悟出一套法门,还想今日讲给多宝听呢。”

  太上叹道,“我的丹方,还没给多宝讲完呢。”

  两人换下礼服,沉郁地在殿中坐了一会儿,直到殿外喜鹊在枝头嬉戏打闹,两人才回过神来。

  这大殿,无端地好生寂寥。

  太上笑道,“何必如此郁郁,等事毕,有的是时间教导多宝!”

  元始也笑起来,“大哥说得对。”

  太上就撵人,“你也回去好生歇歇,明日太阳未升便要开始准备,两场大典结束便要举阵,我等子该养精蓄锐……”

  说到这里,老仙翁话头猛地停住了,他眼睛瞪得老大,看向自家二弟,“元始,你说……”

  老仙翁迟疑地道,“上清他,不会那般不知轻重吧?”

  元始听懂了,下巴都快掉了,玉清仙君满脸通红,“大哥,不至于,三弟还是有理智的!”

  太上:“我不信!”

  这么一会儿功夫,元始只觉焦头烂额,脑瓜顶几乎冒烟。

  你不信你能咋办?

  冲上门去叮嘱吗?

  老三那厮也就算了,多宝脸皮多薄呢!

  你再把孩子羞臊得明天不敢见人,那可就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