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只觉得有一道不善的视线落在自己后背上, 仿佛针刺一样,扎得他难受。

  这几日只要自己出现在人多的场合,这视线便如跗骨之蛆, 饱含恶意, 紧粘着不放。

  叫太一几欲抓狂。

  若是在旁处, 他早放出神识去抓人了。

  只是这是在不周山,是在兜率峰。

  来别人家做客, 轻易放出神识,那是对主人家的不尊重。

  有窥探主家之嫌。

  那是要与人结仇的。

  叫主家发现了, 被撵出去是最轻的。

  太一不欲冒犯三清, 给哥哥带来麻烦。

  他强忍着,忍了好几日, 只做不知,直至今日。

  今天来兜率峰陪着哥哥与人闲聊,太一有意拉着大家来在山顶, 坐下前, 他留神看了下自己的后面, 没几个人, 再往后, 便是辽阔的天空, 极目远眺, 视线可达天际。

  是抓贼的好地方。

  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来了,零散地坐在他们周围。

  太一浑不在意, 只悠闲地闭着眼睛晒太阳。

  果然, 等了没一会儿, 这视线又出现了。

  太一给盯得后背痒酥酥的,后脖颈寒毛直竖, 心里暗恨,那暗中窥伺的小贼,必定就在他身后!

  他没有轻举妄动,决定抓个现行。

  耐心地等到那视线略微偏移了,太一迅速地一扭头。

  并没看到有什么人在看他。

  后面的所有人都在专注于自己眼下的事,没有谁是急匆匆转过头去的样子。

  目光拉远,天空风卷云涌,连一只鸟都没有。

  太一眉头皱了起来,落在后背上的视线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的心呼嗵呼嗵地跳了起来,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想了想,他掉转了一个方位。

  太一身边,帝俊正在与伏羲热络地聊天,不动声色地拉拢自己的未来手下,见弟弟左右腾挪,这会儿与自己反向而坐,肩膀紧挨着肩膀,便停下话头,转过来担心地问,“怎么了?”

  伏羲也投过来一个关切的眼神。

  太一不动声色,半回转身冲两人露出一个乖巧灿烂的笑容,“换个面儿,叫太阳晒晒后背。”

  伏羲了然宽厚地笑道,“是了,不周山离日星远着些,太一离开日星,是不舒服了吧?如今不周山乃是冬日,山顶寒风凛冽,有没有觉着冷?”

  太一眉眼弯弯,“没有啦,不周山灵气充裕,舒服得很,我都不想回日星了。”

  帝俊把伸手伸到太一大氅里面去,摸摸弟弟的后背,笑着对伏羲道,“他在这儿这几日,都长筋骨了,哪里有不舒服。”

  大氅里衣衫轻薄,触之带着微凉的潮意。

  是冷汗。

  帝俊眉心微蹙一瞬,展颜之际大手划过,掌心燃起一缕细微的大日金焰,热浪翻滚,在小小的空间里,无人察觉地把弟弟的衣衫烘烤干爽。

  太一有些苍白的面颊重新变得红润起来,就那么靠在哥哥强壮的臂膀上,望着远处的云海发呆。

  阳光落在他的后背上,把黑金色的大氅晒得暖意融融,叫他有些昏昏欲睡。

  这几日如芒在背,太一精神紧张,时刻不敢放松,就怕松懈之下,被人偷袭。

  有哥哥守着,那窥伺他后背的小贼,不会出现了……

  帝俊继续与伏羲论道,金灿灿的双眸偶尔扫视四周,暗含着警觉牢牢地守护着弟弟的安全。

  上清瞧着水镜里兄弟两个,嗤笑一声,略一吹,盆中水波荡漾,画面一糊,消失不见了。

  太上嗔怪地道,“你吓唬那兄弟两个做什么!”

  上清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多宝拉着他说了几句太一的闲话,心里不高兴才找人麻烦的,理直气壮地瞎掰,“这不是要用他们兄弟两个的大阵,不吓唬吓唬他们,怎么叫他们心甘情愿把大阵拿出来用。”

  “到时候就说是天道警觉,知道他们两个手握威势强悍的阵法,想要提前除了他们两个去!”

  “不怕他们不心甘情愿地献出阵法。”

  太上叹口气,无奈地摇头。

  左右他是说不听通天的。

  随他去!

  只是,“伏羲是个实诚人,你不要拉着他一起。”

  上清眉头一挑。

  啧,被看穿了。

  他确实想拉着伏羲忽悠那兄弟两个来着。

  不管多活了几世,大哥就是大哥啊。

  要是不带着伏羲……

  上清略一琢磨,那就直话直说吧。

  更省事!

  兜率峰,老君的炼丹房中。

  帝俊不顾以往端正沉稳的仪态,眼睛瞪得溜圆,灿金的瞳孔忽大忽小,显见心神俱震,十分震惊。

  “我弟弟的周天星斗大阵!?”

  諵諷  “可破天道!?”

  上清点点头,“据我推演,若是能佐以道友的混元河洛大阵,和十二祖巫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把握要更大一些。”

  帝俊心口剧烈地跳动着。

  他垂下眼皮,心中宛若惊天骇浪一般。

  难不成这就是第二次量劫落于妖族和巫族头上的原由?

  难不成这就是弟弟和自己,还有十二祖巫身死道消的原由?

  ……

  是天道发现了这一切,故此挑起事端,灭杀了他们……

  他们死了,三大阵法断了传承,从此以后,洪荒大地上上下下,便再无可以斩杀天道的利器了……

  是吧,是吧?是吧!

  涔涔的冷汗从帝俊周身冒了出来,不消片刻,便打湿了他的鬓角衣衫。

  上清简直没眼看,“看来道友心绪不宁,那我们就聊到这里,你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帝俊起身,魂不守舍地离开。

  走到殿外,被太阳光一晃,他回过神,冬日凛冽的寒风吹了过来,帝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呼吸之间,周身燃起大日金焰,整个人化作一团冲天的火光,就这么回了住处。

  上清嫌弃他没用,叹口气,跟大哥抱怨,“没想到这人竟这般经不住事。”

  至于不至于啊!

  太上没接话。

  因为老仙君忽然发现,把压力转移到别人身上,虽然压力源头还在,但自己无端就会觉得轻松一点。

  真神奇。

  愿盘古父神保佑帝俊吧!

  老仙翁把一点惭愧之心抹去,与上清道,“我跟你二哥,还没找到好时机,把这事儿跟伏羲帝江他们说呢。”结果通天在这儿,先给捅出去了。

  上清呵呵一笑,“你们两个瞻前顾后的,还非得寻思出个妥帖的说法。”

  “便说是大难当头,我灵光乍现,这法子自己蹦到我脑子里的,谁还能说什么?”

  三兄弟里的老小在哥哥面前百无禁忌,无赖得很,“我可是盘古爱子,得一点父神点化,合情合理吧?”

  太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抖一抖散落一地。

  他都不知道自家弟弟脸皮这般厚的!

  老君故作诧异地道,“难道不是这样的吗?若非父神点化,那你哪里来的这样的点子?”

  呃……

  上清被问住了。

  前几日他跟大哥二哥说起阵法之事时,根本没说这法子是怎么来的。

  他就那么说出了口,大哥二哥也信了。

  没想到今日给大哥抓住了话柄。

  略一思索,解释起来太麻烦,上清利落地起身,整理一下袍袖,丢下一句,“我去请二哥来议事!”

  说罢一阵风一般,走掉了。

  太上呵呵笑了两声,随他去,自顾自地叫了童儿,去请伏羲女娲,十二祖巫过来议事,顺便再跑一趟玉虚峰,把二老爷叫来。

  通天嘴上那么说,人指不定跑哪儿去了,请他二哥?

  那是做梦。

  不多时,元始,伏羲女娲和十二祖巫陆续来了,中间祖龙元凤和始麒麟三个竟也不请自来。

  祖龙进来之后,一见元始怀里抱着的小龙崽,便一拍脑门儿,“我说这几日好像少了些什么!原来是没见着这小东西!如何跑到师兄你那里去了?”

  老龙大咧咧地伸出一只手,想把小龙崽揪过来,“真是淘气!”

  小龙崽不想被揪,这几日在玉虚峰,吃得好玩儿的欢,整个玉虚峰从上到下哄他一个开心,别提多舒畅。

  若是回到老祖身边,不是被旁的龙崽欺负,就是被老祖臭骂,日子可难熬。

  小龙崽一个回身,短短胖胖的两条小胳膊搂住元始的脖颈,肉肉的腮帮贴在元始脸颊上,小奶音软乎乎,带着急切,“师呼,不要!救,救……”

  嘎?

  祖龙的动作止住了。

  他本也不是真心想揪,只不过怕自家崽子惹了元始不高兴,故而作势罢了,这会儿一听,什么?

  小东西你行啊,不声不响的,竟然偷摸拜师了?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种!

  元始也给这一声“师呼”喊得心尖儿一颤。

  他只是想抱人家崽稀罕稀罕,没想要收徒的……

  不过既然叫了,元始叹息一声,“那就先做个记名弟子吧?”

  扭头问祖龙,“我徒弟叫什么?”

  祖龙心里美滋滋,记名不记名的,他也不甚在意,总归都是徒弟,不过这小崽子叫什么?

  老祖挠挠头,看看小龙崽脑瓜顶黄玉一般的小龙角,灵光一闪,“黄龙!”

  “他叫黄龙!”

  元凤和始麒麟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酸,咕嘟嘟冒泡。

  肚子里特别不是滋味儿。

  他们各自的嫡子,一个给多宝做坐骑,一个给元始做坐骑。

  祖龙家随随便便一个没名字的小龙崽,都不知道是那老泥鳅几代玄孙了,竟得了元始徒弟的名分!

  这找谁说理去?

  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