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多宝沐浴完, 上清也换了一身衣裳,此时他一头乌木般的浓密长发散散地披在肩上,穿着一身乌色道韵长袍, 更兼坐在窗前背阴处, 整个人好似都融入了那片阴影之中。

  不远处是大片皎洁的月光, 明亮温柔,而他和多宝相拥这处, 却清冷晦暗。

  安静得可怕。

  多宝大着胆子说完这句话,昏昏沉沉的脑子竟陡然清明了一下, 他心中一突:完了!

  羞红的脸颊瞬间变得煞白, 许多乱七八糟的思绪齐齐涌入他的心头。

  他一定是疼糊涂了,脑瓜子抽筋!

  怎么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这般得寸进尺, 师父该不会察觉他龌龊不堪的心思了吧?会生气吧?

  一定会的……

  师父会不会勃然大怒,会不会将他从金车上掷下?

  多宝瞄了一眼离得不远的窗子,看起来单薄的很, 等会儿被师父丢过去, 后背撞上, 应该不会太痛……

  他心中沮丧, 心中自暴自弃地嘀咕, 丢下去也好, 灵气疏导实在太痛了, 被师父这会儿撵走,以后倒也不必疼了……

  就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师父, 心口好疼……

  多宝鼻尖酸涩极了, 眼尾也渐红, 只是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就听师父问他, “那多宝是想师父多亲几下,还是想师父多亲一会儿?”

  啊?

  碧游峰大师兄呆呆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师父。

  师父脸上并无怒色,看着他的眼神也平静无波。

  平静得,就好像刚才问他的那句话只是,“多宝今日想穿这件月色长袍,还是想穿这件玄黑长袍?”

  多宝脑子又糊涂起来,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好半晌才直着眼睛,愣愣地道,“我选玄黑的袍子……”师父穿乌色,他穿玄黑,很配的。

  上清:……

  很奇怪的,他听懂了。

  也明白了。

  他徒弟困了。

  困得神志不清了。

  要不然,也不能这般大胆。

  也是,早起就淘气,闹了一天,灵气疏导也很消耗心神,又泡了澡,这会儿确实也该疲乏了。

  上清弯腰一搂,抱着青年起身,来在床榻之旁。

  床上早就被多宝收拾过,铺了自家带的寝具,松松软软,干爽舒适,上清替多宝宽了衣衫,把徒弟塞到被子里,自己躺在他身边,轻轻拍哄,“乖,睡吧。”

  多宝果然已经困倦极了,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口中喃喃,“师父……”

  他声音轻轻的,上清便凑过去,却听这小胖老鼠嘀咕,“把窗子打开,再丢我啊……要不,后背,痛……”

  上清给气乐了。

  他俯下身去,吻上那胡言乱语的红唇。

  他怎么舍得把他丢下去呢。

  他是他命中的劫,是他的心魔,是他生生世世都放不下的牵挂,是他在这个世界循环往复坚持到现在的全部意义。

  便是舍了他自己的性命,他也想他的小多宝,开心快活,恣意从容。

  得所愿,得所求。

  多宝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上清一怔,抬起头,看向方才还在说话的小老鼠。

  然后他发现,那个说要师父再亲亲的小骗子,竟然,竟然在这会儿睡着了?

  他知道他困了,可没想到有这么困。

  上清挫败地咬了那柔软滚烫的嘴唇一口。

  多宝不舒服地哼唧起来,往上清怀里又滚了滚,将脸埋在上清胸口,睡得人事不知。

  圣人叹了口气,安静地在徒弟身边躺了下来,看着小胖老鼠安静的睡颜。

  圣人又被迫做了圣人。

  真好。

  唉。

  索性今日他光明正大地亲到了多宝。

  还是那小骗子主动要求的。

  上清心说,他应该满足了。

  要多少是多,还要什么琉璃车。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多宝还没醒,太上和元始就来了。

  进门看到多宝还在睡,两个伯伯便小心翼翼地一抖袍袖,悄无声息地从各自袖子里落出几百个储物袋,堆在上清面前,压低了嗓音轻声道,“兽皇给多宝的见面礼,怕当面儿给孩子,孩子脸上挂不住,托我们转交,你给收着吧,等多宝醒了给他!”

  上清一挑眉,没想到这始麒麟竟然这般贴心。

  他才想开口,元始便摆摆手,又指了指门口,便跟太上一起走了。

  一点也没吵着多宝睡觉。

  伯伯们都知道,这阵子侄儿辛苦着呢。

  能多睡就多睡会儿。

  他俩走了,上清看着堆在地上那各种制式,闪着氤氲宝光的储物袋,也没收起来,就任由它们在那儿放着,打算等多宝起来,给他个惊喜。

  多宝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还没睁眼就伸手乱摸,却摸了个空。

  他才要闭着眼睛哼唧,脑子里却一下闪过了昨晚的画面。

  他跟师父说要亲亲嘴了!

  父神父神父神!

  父神在上他死定了!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呢?

  多宝一个挺腰从床上坐起来,眼中含泪,面露惊恐地四下里环顾,正对上从外面进来的上清的视线。

  上清送走兄长们回来,一见多宝醒了,又吓成这样子,连忙过来,怕这胆小的小老鼠脑补过度再把自己吓坏了,出言安抚道,“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师父在呢!”

  他将多宝抱进怀里,轻抚后背,闻言软语,只说不重要的,“是不是忘了?昨日咱们上了始麒麟的金车,现在正往麒麟祖地赶路呢。”

  师父的手温柔又慈爱,怀抱宽阔清凉,声音不疾不徐,多宝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心头却又涌起一点难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伤心,哽咽着啜泣道,“师父去哪儿了呀?”继而趴在上清怀里,无声地哭起来。

  怎么突然哭了呢?

  上清直起身,细细地给多宝擦着眼泪,观察着徒弟的细微表情,在心里猜测着缘由,面上却带着笑,逗他道,“师父去给我们多宝敛财啦!好大一堆呢!”

  多宝重又扑到师父怀里,搂住上清的腰,难掩难过地道,“多宝不要宝贝,多宝只要师父……”

  上清搂着这难过的娇娇宝,把自己代入多宝的身份,认真地想了想。

  昨晚才与爱慕之人求了亲亲,也如愿以偿得到了,第二天一早醒来,身为长辈的心上人并没有生气,态度一如既往,没有心中担忧的那般生气发怒、逐人出师门,那为什么还会……

  哦,那当然会哭啊。

  这意味着,师父永远是师父,对自己只是师徒之情,虽然包容又宠溺,但怎么会不难过呢?

  永远拥有一份货不对板的爱。

  永远近在咫尺,永远爱而不得。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要是多宝,只怕这会儿都哭得撕心裂肺了。

  只是这般借题发挥,小小地哭一下,已经很克制了好不好。

  上清心疼死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样可怜的小多宝。

  他能拿他怎么办呢?

  上清长长地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多宝,师父舍不得你有一点点伤心。

  你知道吗?

  上清低下头,捧着哭得湿漉漉的脸颊,吻上那紧抿着的红唇,“不哭了,乖,不哭了……”

  师父很坏的,你要是再哭下去……

  不好。

  这金车到底不是碧游峰。

  多宝突然被师父抱着亲,震惊得都忘了哭了,心中的难过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惊讶地开口,“师,师父……”

  一句话没说完,就重又被堵住了。

  这是一个吻,不是轻轻触碰嘴唇的亲亲。

  是唇齿相依的吻,是带着压抑的欲望,带着怜惜爱意的,吻。

  师父的吻,沉默又温柔,多宝轻哼一声,意乱情迷之中,忍不住张开双臂,将自己挂在了师父的脖颈之上。

  为,为什么……

  为什么呀,师父。

  多宝只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如在云端,他紧紧勾着师父脖子,沉醉在与师父这般亲密的拥吻里,忘了呼吸。

  还是上清克制地停止,轻轻啄着徒儿红肿的唇瓣,哄他教他,“多宝,要么呼吸,要么用龟息术,你要把自己憋死了。”

  多宝脸颊染上一抹红晕,眼中含着泪,孤注一掷地扑上去,声音都在发颤,“师父,我还要……”

  哪怕是梦,哪怕是醒来就要被师父责骂,他也,他也愿意再换片刻……

  他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小老鼠,只能握住眼前拥有的。

  他没法去想根本没到来的将来。

  他,他只有师父,只有现在……

  上清也只有给。

  他俯下身去,支着胳膊,撑着自己的体重,将多宝压在软绵绵的云被之中,乌黑的袍子和身躯将青年牢牢覆盖住,不露一点缝隙。

  上清用大拇指擦干净多宝脸上的泪水,温柔地道,“看看,眼睛都哭肿了。”

  多宝眼前一黑,眼皮上湿湿凉凉的,是师父的唇。

  多宝委委屈屈地,语气里有一点嗔怪,“不是亲那里……”

  上清亲亲鼻尖儿。

  多宝嘴巴嘟起来了,“也不是……”

  那亲亲脸颊。

  多宝腮帮也鼓起来了。

  气气哦!

  上清笑起来。

  看看,没耐心的贪心小老鼠。

  惯会恃宠而骄的。

  上清逗他,“师父一大早都给了好多亲亲了,我们多宝到底还哪里痛痛呢?”

  他以为多宝会哭。

  哭的话,那就吻到忘了哭就好了。

  结果多宝把师父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大着胆子直直地看着他,“师父,多宝这里痛。”

  “现在就很痛。”

  上清手心下方,一颗年轻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着。

  鲜活,生动,活力十足。

  是上清想一直保留的状态。

  但是它现在,跳动得有些太快了。

  上清缩回手,一语不发地看着多宝。

  小东西,胆子真大。

  多宝眼睁睁地看着师父的茶色瞳孔变得幽深黑暗,一颗心猛地跌落下去。

  完啦!

  这回真的死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