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守在多宝身后, 慢半步踏出了结界。
回溯时空后，他平时一直都收敛着自己的气势，未曾显露过自己的真实实力和境界, 这会儿为了多宝的安危, 圣人威压无声地向着前方扫去, 不消片刻，无尽海靠近东海结界的巨妖们, 就飞快地退去了。
但也有脑仁儿糊涂，贼心不死的。
比如以龙为食的某种东海凶兽。
一只头生恶角, 双眸赤红, 足生利爪，瘦骨嶙峋, 毛发斑驳的饿犼口生涎水，低声嘶吼着，不但不肯退去, 反而穿过浑浊的无尽海海水, 犹疑着, 试探着, 向多宝和上清逼近。
饿得狠了, 就没什么理智了。
多宝手心疼得很, 再加师父就在身后, 因此对着这凶兽，便未曾轻举妄动, 但也没随意回头乱看去寻找师父的身影。
他沉稳地站在原地, 视线不躲不闪, 直视着那不知名的怪兽，提防这东西突然袭击。
上清跟过来, 见多宝此番未曾冲动行事，心里十分满意，走到多宝身侧，指着那犼教他，“这是犼，乃是东海这边特有的生灵，素来以龙为食。”
多宝惊讶地道，“它吃龙？”
上清点头，“当年祖龙搬来此处，子孙后代就被犼所食，损伤了不少，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设置那么大的结界。”
无尽海虽危险，但机遇也多，如果不是有犼这种天敌，天天拿大龙当主食，拿小龙当零嘴儿，祖龙也不会费尽心神，做这么一个结界出来。
毕竟要是放任犼去吃，只怕没多久，龙族就给吃的只剩祖龙一个了。
再怎么性丨淫，努力感而有孕地生崽子，也供不上犼吃的。
有了结界，保住小龙崽子，再叫成年龙去探寻无尽海，偶有战损，祖龙也能接受得了这个损失。
多宝倒吸了一口凉气。
龙族肉身强悍，这犼以龙为食，那牙该是多么锐利！
上清笑着与他解释，“当年天地间第一只犼，是盘古大神头骨所化，身躯十分坚硬，堪称无敌，那牙齿自然也很锋锐，祖龙也打不过它，不过那犼未开灵智，不能修行，只凭肉身横行霸道，后来年老体虚后被祖龙所杀，但是他的族群十分繁茂，祖龙也无可奈何。”况且给龙族留个天敌，也是个好事。
犼吃个龙，那真是嘎巴脆，不费劲儿。
盘古大神头骨所化？
多宝眼睛一亮，继而又十分嫌弃，“它长得好丑。”
而且，没开灵智的样子傻乎乎的。
简直是白白浪费盘古父神的一块儿骨头。
为什么这骨头化作的生灵，不是寻宝鼠呢？
多宝妒忌极了。
上清不知道徒儿心里的小肚肠，给这犼辩解了一下，“这只犼，瞧着也有些岁数了，估计是年老体衰后，被族群撵出来的，久未曾进食，饿晕头了，才跑到你我师徒面前来。”
“多宝要不要拿它练练手？师父给你压阵，这东西对龙天生有压制，你我却无所谓，抓住弱点，还是很好打的。”
多宝心里陡然一惊。
这犼……竟是如此境遇吗？
年老体衰，就要被族群撵走？
那岂不是眼睁睁地叫它去死？
青年就升起一点不忍心来，扭头看着上清，“师父，我们别打它了，把它撵跑就算了。”
上清看着他，平静地道，“撵走了它倒是容易，只不过没有吃食，最后它也是要饿死的。”这犼自己是抓不到龙的。
龙族出巡无尽海，都是成群结队，犼抓捕龙族，也是族群一起出动配合，这样两厢对抗，犼群才能逮个一条半条的龙回去。
这老犼独自一个，只能抓些鱼虾，哄哄肚囊，没有龙肉可食，很快便会气血干涸，力气尽消，没多久就会死了。
老弱不堪又被逐出族群者，只有这个结局。
多宝听上清这般说，心都要碎了，喃喃地道，“那它的孩子呢，都不养它的吗？”
上清眉头跳了一下，看着那依旧暗哑地嘶吼着，与他们对峙，不肯退却的老犼，淡淡地道，“我观这犼，亲缘无靠，虽有子嗣，但半途夭折……唉，这就是它的命。”
上清扯了一通胡话，心中半点不心虚，不过一只风烛残年的老犼，拿它的命数叫自己胡扯一回，反倒是它的运气。
多宝听师父这般说，心里越发难过，看着那老犼，心中酸楚难耐。
其实他也知道，师父乃是三清之一，修为高深，早晚有一天可证大道，立地成圣。
这样的师父，如何会像他口中说得那样，有朝一日老迈不堪，无力行走呢。
哪怕是天人五衰，也不至于如此境地。
更不会像这老犼那般，沦落到这等形单影只，孤独等死的地步。
但是他就是止不住的心酸。
无人奉养……竟是这般凄惨可怜……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轻易放弃生命，叫师父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是多么可怕的事。
毕竟，谁又能像他这般，炙热地爱着师父，想着师父，护着师父呢？
后来的师弟师妹们，是个什么脾性，谁也不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晓得懂事听话，不惹师父生气，乖乖听师父训诫，哄师父开心，为师父分忧……
一个念头在多宝心里冒出来，又飞快地落地生根。
他以后，再不轻言放弃自己的生命了。
他要乖乖守在师父身边，做他一辈子的徒弟，好好儿照顾师父。
哪怕，只能做师父的徒弟。
他会收好自己那颗脏污不堪的心的。
多宝难过得浑身颤抖，喉咙哽咽了一下，睫毛轻颤，抬起手中宝剑，一指那仍旧在游走不定的犼道，“师父，撵它走吧……”
他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杀生。
徒儿说什么，便是什么，上清抬手凌空一弹，那犼惨嚎一声，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很快身影便消失在混沌的海水之中。
上清这一记灵气，倒也可保它寿数未尽之时安然无事，也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了。
多宝情绪低落，上清也有些不忍，他也不敢再说太多，就怕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只是温柔地低头与徒儿道，“还想往前走吗？”
多宝点点头：都出来了，他必要寻个宝贝才行。
给师父攒大床的计划，一定要有个顺顺利利的开始！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有什么的呢，能一直一直跟师父在一起，直到世界尽头，就已经很好了。
就算有了别的师弟师妹，师父最爱的弟子，也依旧是他！
毕竟也不是谁，都跟他似的，是在师父手心长大的。
想起这个，多宝突然道，“师父，以后师弟师妹，便由我来照顾吧？”
嗯？
上清不知道这小东西又想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不过既然多宝愿意为师父分忧，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照顾师弟师妹，多宝便只能留在三清山。
大师兄责任在身，这崽违誓跑掉的几率再次小了很多。
上清温柔地一笑，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下来。
见师父如此信任他，心里闪着小心思的多宝很是不好意思。
师父信他，他却想着独占师父……
不过话已经出口，也没法收回，多宝心想，就当，替师父分忧吧！
他会努力做到最好的！真的！
他试探地道，“师父，那等回家了，金灵我来蕴养吧？”他不能做师父唯一的弟子，但是可以做唯一被师父在手心养大的弟子！
虽然有点儿对不起师妹，但他一定会竭尽所能，把师妹好生养大的！
多宝心中有些忐忑，没想到上清答应得却十分痛快。
行啊，没问题。
蕴养灵物，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
牵挂越多，多宝越不会妄自葬送自己的性命了。
上清心情大好，拉着徒弟的手，脸上满是笑意。
他决定了，以后等他随侍七仙里的金光一出世，他就来东海接走他，好叫那小金毛犼少遭点罪。
就当是偿还今日那老犼的恩情了！
多宝见师父答应得这般痛快，心中大喜，缠着上清东问西问。
上清耐心地很，细细地教给徒弟，该如何蕴养灵物，更换灵石，设置阵法……
他讲得仔细，多宝听得认真，不知不觉，便远离了东海龙族的地盘，到达了龙族都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师徒两个一边闲聊，一边闲逛，也没有个目标，也没有个目的地，只是走着走着，多宝的天赋神通猛地跳动起来。
他站住不动，感受了一下，指着右前方道，“师父，那边有宝贝！”
只是，多宝挠挠脸颊，诧异地道，“我感觉很奇怪，这宝贝，怎么像是个活的呢？”
上清神识早已经扑了过去，看到了远处的庞然大物，听多宝这么说，便笑道，“也不是没有活宝，走，我们过去看看！”
多宝听师父说，真的是活物，不免有些紧张，“啊，是什么天地灵根吗师父？”他修为浅显，神识外放不到师父那般远，虽天赋神通能感觉到有宝贝，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上清摇头，“不是灵根，不过确实也是个好宝贝，走，师父带你去开开眼，这东西，可真是很少见呢。”
多宝好奇心都给他师父勾起来了，便牵着师父的袖子，一路飘飘荡荡，飞了足有半日，才见到前方浑浊的海水中，隐隐约约有一庞然大物，慢慢地一张一翕，吐出氤氲的气息。
多宝惊讶地抬头，伸手一指，“师父，你看，那边竟有一处宫室！”
只见在袅袅的雾气之中，一栋栋精美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
多宝震惊极了，小声儿地道，“师父，咱们是到了哪位道友的清修之所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