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give Me Friend
天空拂过很轻的风, 像是柔软的云拥抱了他，带着和煦的气息。
很多时候，一之濑瑛都无法感受到这种存在。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很努力地感受生活, 或者热爱生活。
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切都源自于一场奇奇怪怪的梦, 他感知到自己坠入了深渊之中, 而在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你在这里吗？”
他听到那个人在询问他。
或许他应该回答的, 他自认为自己应该是一位礼貌的人。
可是那时候的他好像整个人被某种粘稠的东西黏住了，压根没办法开口。
所以他只能轻轻地捏了一下对方的手指, 以表示自己的肯定。
“是么？”
那个声音像是笑了笑, 继续道，
“既然如此, 那你就可以回来了。”
“你是想活下来的吧？啊——别误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遵循你的意志，因为无论你想不想, 你都要活下来了。”
“谁让这是我们之间的契约呢？”
……
一之濑瑛睁开了眼睛。
漆黑色的天花板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但是身上的被子柔软又温暖, 让人很想要长久地沉沦其中。
他好像是……睡在了沙发上。
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
不, 比起这个,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被谁带到这里的？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除了记得自己叫【一之濑瑛】, 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醒了？”
黑暗中的声音很轻, 像是被风亲吻了一样，几乎要隐匿入黑暗之中, 无法听到。
可是一之濑瑛还是看清楚了那个人的面孔。
那是个看起来才20岁出头的青年, 他有着一头棕褐色的短发, 发尾微微带卷，像是海的波浪。
而那双鸢色的瞳孔则让人无比在意, 或许是受伤了，虽然不是很确定这点，但是一之濑瑛总是会那样觉得。
他的皮肤很苍白，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照过阳光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觉得对方是个坏人。
奇怪的直觉。
“你是谁？”一之濑瑛下意识地询问道。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他。
他缓慢地起身，同时也感受到身体的能量在一点一点地回归。那些力气很小，好像他的身体本质上是个空壳，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填满。
所以在他尝试着去起身的时候，整个人直接向着地板上滚落，发出了极为凄惨的砰的一声。
“唔……”
一之濑瑛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太虚弱了。
就好像新生的婴儿那样，想要操控自己的手和脚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的脑海好像一个巨大的仓库，而曾经在那里的记忆，现在已经变得无影无踪了。
“小心点。”
那只苍白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和那个奇怪的男人眼睛处一样，他的手腕上也缠满了绷带，乍一看像是受伤了，但又像是某种奇怪的装饰。
这也让一之濑瑛的动作僵持了片刻。
“不是伤，不用担心碰到我会疼的。”男人笑道，
“这只是我的一点兴趣爱好而已……来，先起来吧，你的身体现在不太好，因为一些任性的原因，你刚刚从鬼门关回来呢，先坐下来，我们慢慢聊聊好吗？”
“啊，好。”
一之濑瑛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答应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很信任眼前的男人，那种从内心油然而生的信任……似乎不是用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他们大概是很好的朋友吧？总感觉对方的身上好像没什么恶意的样子。
即便他没有了过去的记忆，一之濑瑛还是可以确定这一点。这并非是因为他拿到了什么笃定的证据，仅仅是他的直觉罢了。
于是他很听话地起身，重新坐在沙发上的时候，他才切实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
不过，这位名为太宰治的男人，好像并不是很在乎他对自己的生疏，他很仔细地将来龙去脉和自己说明了清楚，而一之濑瑛也大概明白自己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了。
“一之濑瑛，你曾经是个很幸福的普通人，你有着爱你的家庭，有着爱你的朋友，你本该和我这种人永远无法相遇的。”
“但是——因为你的其中一位朋友，或者说，你曾经最好的朋友，他背叛了你，而你欣然接受了他的背叛，才会走向死亡。”
“不用在乎那些奇怪的名词，我说的【你欣然接受了】，那当然不是被强迫的。”
“但是我不想。”
太宰治的手指在桌子上交错，眸子安静地注视着他，
“因为你不想死。”
“……这样啊。”
一之濑瑛懵懂地说着，脑子还在不断地消化。
说实在的，他有点没怎么反应过来。但是见对方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也不觉得这是在说谎。
“真抱歉，或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记得你的人了。”
太宰治轻盈地笑了笑，继续道，
“除了我——啊，或许还有那位你曾经为之去死的朋友。”
“说起来，你想要去见见他吗？为了见你，他可是废了很大的功夫呢。虽然我是看到他就很烦就是了。”
“他来找我了？”一之濑瑛好奇道。
“对。”
“啊，可是他不是达到目的了吗？为什么达到目的也要来找我？”
“不知道呢，或许是因为内心的愧疚感吧？说起来，人真的是很神奇的生物呢。明明达成了所谓的【复仇】，又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后悔，很矛盾吧？”
太宰治嗤笑道，
“不过，以瑛的性格，大概是会去见的吧？”
“是的。”
“那么，我也不会阻止你，想去就去吧。”太宰治轻轻挑了下眉头，
“说不定，你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救赎呢？”
·
一之濑瑛不是很懂太宰治说的话。
但是他确实对那个即将要见自己的人感兴趣了。
那是包含着他的过去的一切的朋友，也是他最初的因果缘分。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这不代表他就一定想要找回来那些记忆。
在推开门后，他终于见到了那位，所谓的，他的[友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很年轻的男性，但也仅限于外表。因为在注视着那双暗红色的，血一般的瞳孔时，他就觉得自己错了。
这个人的灵魂苍老且无力，带着某种诡异的枯萎感。
他在苦痛。
“你叫什么名字？”
他单刀直入道。
“……金木晃代。”
那个人艰难地回答道。
“这样啊。那么看来——金木君应该就是杀死我的那个人了。”
一之濑瑛说着，却忽然笑了，
“真没想到，我居然会有这样一天，我不是很能理解那个我是怎么想的，或许他有自己选择的原因吧？”
“别担心，金木君，我不是来憎恨你的，我只是出于好奇，过来看看……”
“不。”
金木晃代攥紧了拳头，眸子里快要渗出血来，
“我……我不需要你的宽恕。”
一之濑瑛微微一愣。
“这些年来，我本以为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应该会开心才对。”
他开始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可实际上，我错了。”
“我以为想要得到的那些东西，他们分明最开始是我的，却又不是我的了。”
“我想，我在长久的时间里好像迷失了自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那种压抑感却在不断地折磨着我……我想，我可能会死掉，我是说心灵方面。”
“所以，我后悔了。”
他抬起眸子，瞳孔里沉淀着痛苦，
“请你……回来吧，一之濑瑛。”
“或许，一开始死掉的人就不该是你，而是我才对。”
“……”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一时间，房间里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粉发的青年注视着他，金木晃代似乎并不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取到什么信息——并不是他隐藏了什么，而是他太过于坦率，感情也过于复杂了。
“不。”
良久之后，他听到了那样一句话。
“……不？为什么？”
金木晃代的瞳孔里渗透出绝望，
“我明明要解脱了啊，我明明……想要把这一切都还给你，可是，为什么你——”
“你听我说，金木君。”
一之濑瑛的手握住了对方的手，他能够感受到男人掌心的冰冷，以及那渗透入骨子里的，带着绝望的冰冷。
他好像能感知到对方的感情。
“那些东西，本身就是你的，不是吗？”
一之濑瑛笑了下，低声道，
“我所认知的我，不过是现在的我罢了。所以，既然那些东西都是你的，那么现在也会是你的。”
“金木君，你不仅仅是因为负罪感而痛苦，同样的，你是因为杀死了朋友，失去了朋友，才在痛苦吧？”
金木晃代的瞳孔猛地收缩。
“我知道，或许，我这个人是有很多重要的朋友的……我都不记得了。很可惜，那些重要的羁绊，那些美好或者痛苦的过去，我都不记得了。并且，我也不打算要回来。”
一之濑瑛的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上，他郑重其事地说着，每个字都极为严谨，
“但是，那只是过去而已啊，金木君。”
“我并不是什么苛刻的人，更不会为了过去的，完全不会记得的事情，来苦痛我的如今。”
“如果你真的想和我成为朋友的话，为什么不能现在就去做呢？或许，你对我好一点，也会减轻你的负罪感呢？”
他握紧了金木晃代的手，
“我一直都是我啊，金木君。”
金木晃代的手下意识地颤抖着，却又渐渐地平静下来了。
像是有一股温润的泉流涌入了他干涸的心灵，将他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活了过来。
再一次的。
“那么，接下来我或许会去世界各地旅游，去创造新的记忆吧。”一之濑瑛松开了对方的手，微笑道，
“如果想要和我重新成为朋友的话，那就试着去做吧。带着负罪感活下去也并不坏，因为新的记忆也会冲刷掉过去的苦痛，有些东西还是要好好记得的，不是吗？”
“遵从自己的内心的选择……仅仅是这样做而已。”
哪怕遗忘了过去，哪怕对未来迷茫，他的本质也没有变化。
他会成长，会认识更多的人，会去产生新的羁绊——
这就是【人】最为本质的东西。
也是他【一之濑瑛】最本质的东西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