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东京外围的镇子到市中心的警视厅,需要换乘好几次轻轨,加上萩原研二赶上了日本的晚高峰,所以等到他到的时候,时间已经逐渐指向了九点钟。

  萩原研二坐在等候室,面前的桌子上放着用一次性纸杯装着的大麦茶,脸上带着真诚的抱歉的味道,把用牛皮纸装着的资料推向桌对面的伊达航。

  伊达航拆开牛皮纸袋,里面的文件准备很充分,从驾驶证到毕业证书,再到居住信息,黑白的复印件上,样貌俊秀的卷毛青年,微皱着眉头,带着些不耐烦地看向镜头。

  确实是会客室里那个叫松田阵平的青年的证明资料,至少能证明对方确实是合法的日本公民。

  “东京大学机械工学毕业?”伊达航脸色微松,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就像是混社会的家伙,竟然会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毕业的时候成绩还是年级第一。

  “哈哈,看起来不像是吧,大家都这样说。”萩原研二笑道:“但小阵平实际上可是当时的年级第一呢,大约是太沉迷机械,反而忽视了人际交往方面,总是被人认为是不好相处,”

  他三言两语把松田阵平描述成了不会说话的高材生,学业优秀却又不会说话的青年总归还是没有那么让人讨厌的,伊达航眉头彻底松了下来,把资料整齐地塞回文件袋里,叹了口气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们也并非是想要拘禁他,只是希望在尽可能的范围里,他能配合我们的工作。”

  还不松口啊。萩原研二微微眯起眼睛,又说:“但是小阵平的专业,似乎并帮不上什么忙呢。”

  伊达航犹豫了一下,从笔记本底下抽出了张照片,推给萩原研二,上面是辆看不清车号的本田车。

  “在诸星先生被枪击之前,那个广场上还发生过另一件枪击案,受害者并没有诸星先生这样幸运,对方枪法很准一枪毙命,受害者当场就丧失了生命体征,我追着凶手从商场的二楼跑到了商场外面的广场上,最后凶手跳上了这辆本田车。”

  “我们虽然没有看清车辆的车牌号,但是监控抓拍到了模糊的照片,这辆车的型号,恰巧和松田先生驾驶的本田汽车相同,这难道不是有些太巧合了吗?”

  伊达航说这话的时候,紧盯着萩原研二的表情,但是让他失望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完全不知情,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惊讶和疑惑的神色,追问:“但是相同型号的车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吧?毕竟这种家庭用车在日本总是很多。”

  伊达航从他手下抽走照片,说:“没错,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所以我们并没有以涉案人员的罪名把松田先生抓起来,只是申请了特殊配合批准。”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看来警视厅在这件事事上是不会轻易松口了,这位伊达警官也比他想的更难缠,看来只能暂且退一步了。

  萩原研二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丝毫不显,接过对方递回来的资料袋,笑眯眯地站起来说道:“我相信小阵平,也相信警官们,这件事想必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

  伊达航也站起来,目光坚定:“没错,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

  *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警视厅周围的街道上,各色的霓虹灯都被逐一点亮,纯黑色的夜幕镀上了斑斓的色彩,白日里清纯的美人披上了妖艳的薄纱。

  松田阵平身心俱疲的走出警视厅的大门,呼吸到外面微冷的空气,竟然有一种错乱的恍惚感,这就是鬼佬曾经说的,出狱犯人的新生感吧……

  真没想到自己某天也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人生-新体验。

  “好的好的,辛苦您了,之后我们会好好配合警方工作的……”萩原研二落后他们几步,和送他们出来的实习女警寒暄,把那名年纪不大的小女警哄地面色微红。

  萩

  原研二即将迈出警视厅的时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回头笑道:“对啦,方便告诉我您的line号吗?以后可能还有需要联络的时候,这样也方便我们沟通。”

  “当然可以。”

  两个人加上好友之后,萩原研二笑着和对方告别,转身的瞬间,嘴角的笑容变淡,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翻看女警的动态,嘀咕:“什么嘛,原来只是实习四个月的辅警,再过两个月就不在警视厅工作了……”

  虽然这样说着,还是熟练地给对方最新的心情动态,点了个赞。

  松田阵平瞟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挑眉,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萩他的人缘总是会很好……在这里,尤为出色。

  他把车钥匙上下抛了抛,率先向停在警视厅门口的本田车走去,走到副驾驶的位置上,把车钥匙扔给萩原研二,漫不经心地说:“我有点累了,hagi你来开车吧。”

  “欸?”萩原研二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的鼻尖,重复道:“我来吗?”

  “不行吗?”松田阵平锐利的视线笔直地刺向他。

  “当、当然没问题啦。”萩原研二出于某种微妙的心虚,结结巴巴地回应:“只是有点吃惊,小阵平不是一直说hagi是危险驾驶嘛……”

  “今天想来点刺激的。”松田阵平隔着车,冲萩原研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让萩原研二有了些不妙的感觉。

  小阵平发现什么了?他露出什么破绽了吗?萩原研二在上车前,不动声色地扫视自己周身,弹掉了膝盖上沾着的一点天台上的灰尘,确保再没有任何的破绽之后,才又挂上笑眯眯的样子,坐上了驾驶位。

  小阵平在某些方面的敏锐,就算是萩原研二也望尘莫及,他现在多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被对方抓住的马脚,所以即使他知道小阵平对他已经有所怀疑,也得装傻充愣,避免某句话说错,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交代出去。

  松田阵平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系上安全带,抓住车门上的把手,把自己牢牢固定在车座上。

  “开车。”

  说完这句话,松田阵平就闭上了眼睛,完全拒绝和萩原研二递过来的试图讨好的目光交流。

  完了。

  萩原研二心里咯噔一声,小阵平果然是生气了。虽然还不知道小阵平生气的原因,但他非常清楚对方并不是随意迁怒的人,如果真的在生他的气,那么肯定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

  所以……

  小阵平究竟是因为他做错的哪件事在生气啊!

  是因为猜到他失忆了但是没说,还是因为今天早上偷偷摸了他的腰,或者是因为发现是被他牵扯才进警局……

  糟、糟糕,闯的祸好像有点多。

  松田阵平闭着眼睛,半天也没感觉到车子起步,反而是手肘被轻轻碰了碰,他睁开眼睛,看到萩原研二举着块被油纸包裹着的东西,眨眨眼睛说:“你最爱吃的那家鲷鱼烧,吃吗?”

  “……”

  萩原研二没有得到回应,失落地垂下眼皮,手向回缩去:“hagi怕它冷掉,一直揣在兜里,但是晚高峰的轻轨上人实在是太多了,最后还是挤成了这个样子,鲷鱼烧也冷掉了……”

  “啧。”松田阵平轻啧一声,伸手把那块鲷鱼烧接了过来,打开外层皱皱巴巴的油纸,里面的鲷鱼烧已经被压扁,里面白色和红色的馅料也露出来,粘在外层的油纸上,卖相实在是很糟糕。

  不过他也不是多精致的人,原来被调到搜查一课,他忙着调查炸/弹犯的事情,在资料室不分昼夜的翻看往年的案件记录,有时候早上泡的泡面放到晚上才能想起来吃,那种口感和味道,可比这块鲷鱼烧难吃的多。

  细腻的红豆馅和微微塌软掉的酥皮,刚出锅的时

  候一定更好吃,确实有些可惜。松田阵平三两口地把鲷鱼烧塞进嘴里:“吃完了,开车。”

  松田阵平刚才确实因为某些发现,而有了些让他恼火的猜测,但他又不想在外面和萩原研二吵起来,所以只能闭目养神,顺带克制着心里的火气。

  但是萩原研二那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又像是委屈的犬类一样,捧着那块鲷鱼烧,他也狠不下心去拒绝对方……更重要的是他也确实是有些饿了,就算是吵架,也没必要和鲷鱼烧过不去,填饱肚子等下才有力气教训对方,松田阵平一边用力的咀嚼,一边这样想着。

  小阵平果然很心软呢。萩原研二弯弯眼睛,从松田阵平因为含着食物,而显得有些孩子气的侧脸上收回目光。

  但是如果总是这样纵容他的话。

  他就会想做些更过分的事情了啊……

  *

  回到公寓的时候,白天诸星大在商场购买的生活用品,也已经被送到了,装在箱子里堆放在公寓本来就狭窄的走廊里。

  萩原研二先是在门口拦住了诸星大,打开公寓的门,抹黑从餐桌上拿起把钥匙,重新走回门口打开客厅灯,远远的把钥匙抛给诸星大,指指他身后的对门公寓,说:“我把对面的公寓也租下来了,你今天晚上可以搬去对面了,不用感激我。”

  今天下午,他在赶去警视厅的路上,就紧急联系了某个记不住姓名的组织外围成员,让他想办法把对门公寓租下来或者买下来。

  萩原研二今天狙杀失手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运气问题,这个叫做诸星大的家伙,身手出乎意料的好,加上萩原研二联系到松田阵平失忆的事情,他有些怀疑对方是公安派来的狗。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在让对方住在公寓里,但是如果想要把诸星大当作是鱼饵,钓出他背后的公安,又得确保诸星大不离开他的监视范围,所以最后一番挣扎,决定姑且忍耐一段时间,容忍对方住在隔壁。等到他搞明白公安的目的,再解决掉对方。

  诸星大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的目光诡异地上扬了一下,然后他才点点头:“我的驾驶证还在卧室里。”

  萩原研二觉得他那个目光上移的有些古怪,但是时间短暂他也没想通,只能点点头侧身让诸星大进来,去卧室拿驾驶证。

  就在侧身的瞬间,他的余光看到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从天花板垂下来,有点眼熟……

  他猛地抬头,速度太快以至于他的颈骨发出了清脆的咔吧声,同时还听到了松田阵平的一声冷笑。

  是背包带子。

  他嘱咐手下塞进天花板暗格里的背包、的带子。

  夹在暗格门的缝隙里,从天花板上明晃晃的垂了下来。

  “哈,拿到了。”诸星大从他身旁再次走过,冲他扬了扬夹在指间的驾驶本,说着’拿到了‘,听起来像是’你死了‘。

  诸星大离开的时候,还’贴心‘地关上了门,最后从门缝里投来的目光,充满了看好戏的促狭。

  看来用不着他找机会,把怀疑是对方狙击他的事情,告诉松了。

  不过真是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而且……

  诸星大从怀里拿出一个棕色封皮的笔记本,多亏了对方的这个失误,才让他想起了卧室天花板上的古怪,找到了这个笔记本。

  看来今天幸运女神是站在他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