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歌抱着陈铮,看向屋外的雪色,目光柔和,记忆回到她与祁牧野初次见面的时光。

  自六岁初见,十六岁、十九岁、二十五岁、二十七岁、三十五岁、四十岁,乃至现在的四十三岁,每次相见,无一不让许朝歌心动。与那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便是许朝歌此生最大的幸事。

  “在姑姑六岁时,第一次遇见你的姑丈……”

  祁牧野再度疾驰在雪花飞扬的大街上。她这三十二年的人生,每年都在期待雪的降临,可今年的这场雪,却让她觉得异常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每走一步路,都要耗去她的大半力气。

  她与许朝歌曾经的小家已被夷为平地,曾经的面馆也已被查封,当初熟识的伙伴也早已不知去向。她不知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的心中总有些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这桩桩件件,都与许朝歌的死有关。

  今天,正属于建宁二十六年的腊月。

  她无处可去,在尹江只剩下翁子渡较为熟识。她虚弱地叩响翁府的大门,说明来意后便昏了过去。待她醒来已是深夜,翁子渡坐在圆凳上面色憔悴地看着她。

  祁牧野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翁子渡身前,握住他的双手如救命稻草一般:“你与我说,她现在如何了?”

  翁子渡轻叹一声,疲惫地抽出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木匣递给祁牧野:“许姑娘料到你可能会来找我,要我将此转交给你。”

  祁牧野颤抖着双手打开匣子,在看清里面的物品时猛地咬破嘴唇,情绪失控,一手捂着眼睛痛哭。

  匣中所置,正是建宁八年她亲手为许朝歌戴上的那一枚玉佩。

  “她有什么话让你转交给我吗?”

  “许姑娘说。”翁子渡看着匣中的那一枚玉佩,“你见到这玉佩就会明白她的用意。”

  祁牧野握着那枚玉佩失声痛哭。

  她怎会不知许朝歌是何用意?她当然知道许朝歌的良苦用心,这个傻女人,在这个关头还要为她考虑。

  “她……还在吗?”

  翁子渡闭上眼,迟缓地摇头。

  见状祁牧野又是一阵呜咽。

  “你知道她的为人,你分明清楚她不会那样做,你为何不站出来帮她说一句?”

  “祁兄。”翁子渡欲言又止,“我又何尝不想站出来帮她说话?在这尹江,想为许姑娘鸣不平的不止我一个。只是现在大铭处于非常时期,多一人站出来,便是多一个替罪羔羊。许姑娘不愿我们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也不会痴到做这个冤死鬼。尹江没了许姑娘,不能再没有我,我虽不如许姑娘,但好歹也有些作用,她未完成的事业,便由我来继续。”

  祁牧野几乎要将手中的玉佩嵌入手心。

  临走前,祁牧野转身问道:“子渡,这些年,你都是孤身一人吗?”

  翁子渡点点头:“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

  “你为何……不寻个伴过来?”

  雪停了,翁子渡负手走到庭院里,仰头望着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缘分之事不可强求,缘分未至,子渡不愿勉强。”

  “那日你说……可都是真的?”

  翁子渡摇头轻笑:“祁兄,子渡敬重许姑娘,钦佩她,无关男女之情。”

  “许姑娘有你相扶相依,已经足够了。”

  祁牧野低头看着手心的那一枚玉佩,如今玉体已浸满她的体温,一如当初那般。

  “朝歌有你这样的朋友,她应该也觉得格外幸运。”

  —

  “曹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湿暗的地牢内,怀仁甩着长鞭,气急败坏地绕着曹炎打转。

  曹炎的双手被架在木棍上,耷拉着脑袋,闻言他费力地抬起脑袋,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露出沾血的牙齿对怀仁笑道:

  “你就是问再多遍,老子还是一样的答案。”曹炎龇着牙换了个支撑点,“许姑娘一生勤俭,绝不可能做贪污受贿此等龌龊之事。”

  怀仁挥动长鞭,皮肉破裂的声音在阴暗的地牢内显得格外刺耳。

  “她都已经服罪了,你竟还在这帮她嘴硬。”

  曹炎低头咬着嘴唇一阵沉默,混着血水的泪珠滴落地牢的缝隙中,在角落中溅起血花。

  “她这一生被奸人所害已是可惜,若我因贪生怕死说了违心的证词,我曹炎就是侥幸活了下来,也无颜面对妻儿。”

  “亏你曹炎还知道你家中还有妻儿。”怀仁拿着皮鞭抵住曹炎的下巴,“你夫人嫁与你,便是这般由你将性命当作儿戏?你的孩儿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摊上你这样的父亲?”

  曹炎回想起谢宜宁的容颜,内心酸胀不已,他抽了几下鼻子,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大腿,语气疲惫:“我的夫人深明大义,就是她现在在这,她也绝不会说半句违心的话。”

  “我的孩儿——”曹炎大笑一声,“我的孩儿自然是个血性男儿,没有许姑娘就没有我们一家,我的孩儿自小受许姑娘教导,他自然是愿意向着自己的姑姑。”

  “张梅行,你不知廉耻!”曹炎看着坐在高处的张梅行,怒目圆睁,“人各有所长,你能走到今天,全仰仗许姑娘的功绩。可你偏偏见不得旁人强于你,见不得女子压你一头,千方百计地置她于死地。许姑娘何处对不住你?大铭有你这样的蛀虫,是大铭的不幸,难怪大铭如今无军应战,皆是你们这帮国之蛀虫害的。”

  怀仁见状,挥起长鞭在曹炎身上呼呼甩下两鞭,动作之剧烈使得他站在原地喘了好一阵。

  “给你脸了是不是?敢对大人这般无礼?”说罢又觉得不解气,抬腿在曹炎的伤口上狠狠踹了一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都是一把贱骨头。”

  天色已晚,狱卒将脱力的曹炎拖了出去。张梅行皱着眉头弹去衣袖上的血水,负手向外走去。

  “大人,小的有一事不明白。”怀仁弓着身子走在张梅行身旁,“既然那乡野村妇已经伏法,为何我们还要执着寻找那劳什子的证词?更何况现如今相关的几人死的死,逃的逃,我们还能从哪找?”

  张梅行清了清嗓子,在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他的右手一挥,背着手走进庭院,轻蔑地瞥了眼怀仁,缓缓道:“那罪妇伏法是一回事,圣上命我搜罗罪证是另一回事。如今这罪妇在民间颇有声望,若无铁证在手,怕是难以服人。大战在即,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民心,至于这证据该从何而来,那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怀仁弯着腰连连称是:“大人深谋远虑,其远见不是我等小人能比的。”

  张梅行对这么一句奉承十分受用,眯着眼,缕着下巴那一撮山羊须漫步向前。

  “谁?”张梅行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四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