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睁着浑浊的双眼,颤颤巍巍地伸手用手指抚摸婴儿的脸庞,突如其来的触碰使得孩子再次啼哭,其声音之洪亮振聋发聩。

  似是触碰到久远的回忆,白姨收回手,眼角掉落浑浊的泪水,她偏过头,不便让旁人察觉自己的情绪,一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摆手道:“抱走吧。”

  天空突然泄下一缕阳光,几缕微风吹拂着陈诉额间的乱发,他意识不清地睁眼,用心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微风,不同以往的,这阵风,有一股暖意。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望着膝下的血红轻声唤道:

  “铮儿。”

  “大人。”监刑官将手伸在陈诉道鼻下,转身快步走到宋心居身前跪下,“一百六十四刀,没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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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躲到洗手间摸了一场鱼,把剩下的都给检查了一遍,但愿这个结局能被大家喜欢

  105 | 第 105 章

  时光不知人间有变,又一个春天如约而至。

  尹江的百姓很快忘却了今年第一缕春风降临的那个下午,也忘却了那个引以为傲的男人,他们行色匆匆,热血而又健忘地继续他们的生活。

  陈诉的尸身由官府收敛,葬在陈家的墓地上。白姨当晚就昏死过去,醒来后日日掩面哭泣,见到任何人都能回想起儿子生前的记忆,情绪几度奔溃,下葬那天便瞒着她。

  送行的人只有零星几个,陈家军的主要干员皆被处置,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自此,铭朝再无陈家军。

  陆琦刚生产完,一路由人搀扶着,面色苍白,踉踉跄跄,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悲戚,同样的,在她脸上也看不到一丝生机。

  这场葬礼举行得隐秘而又沉重,每个人心中都哽着一口气,默然地看着棺材入土,在墓碑前敬上一杯酒,默契地向陆琦辞行。

  戎马一生的将军没有死于敌国的刀剑之下,却败于皇帝的猜忌与朝臣的嫉妒。

  眼前的每一幕都让人觉得沉重而荒谬。

  况且,在这个时候,她们应该把时间留给陆琦,留给这个被命运不断捉弄的女人。

  “妈的,这天下还有什么公理?”曹炎抹着眼泪恨恨骂道。

  “曹炎!”汪明德踢着曹炎的脚跟喝道,“此话怎么能说出口?”

  “怎么不能?”曹炎回头望了眼墓地,情绪更加奔溃,“公道自在人心,陈将军为人如何谁都清楚,他落得这样的结局谁能甘心?”

  “曹炎。”许朝歌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疲惫,“再多不满也给我憋着,如今你不再是十几岁的孩童,所言所行都要顾及宜宁和殊儿。”

  明德又踢了一脚,低声责怪:“就是,你曹炎是什么都不怕,你可想过家中的妻儿?”

  曹炎面露愧色,默然捂住自己的嘴巴。

  几人沉默着回到各自的家中。如今春风和煦,却没有人有赏春的心思,面馆歇了七日,任人如何打探也没个准信儿。陈诉生前与蓬门面馆交往不深,唯一的联系也就是许朝歌,如今许朝歌早已不是面馆的主人,纵使旁人想以此大做文章,也没个由头。

  况且许朝歌现在被圣上委以重任,又被陈诉痛斥为阿谀奉承之徒,此刻若是在许朝歌身上做文章,无疑是指着皇帝的鼻子痛骂。

  如今这局势,没人敢做这不要命的勾当。

  回来之后,祁牧野就“病”了,她变得愈加沉默寡言,时常对着天空,对着墙壁就是半天,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趣,得唤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许朝歌当然知晓这是什么缘故,但她更担心那人若是一直这样憋在心里怕是要有损身子,思虑再三,决定带祁牧野去郊外逛逛,散散心,见了新鲜事物,说不定能暂时忘却烦恼。

  去的是建宁三年时与众书生一同前往的郊外,经过十几年的沧桑变幻,除了那条蜿蜒的河流,一切都变得与记忆大相径庭。当初一同出游的书生升迁的升迁,返乡的返乡,过去这么久,未能再见一面。

  下了马车,祁牧野望着周围的景物,眼波荡漾,胸腔上下起伏着,久久不能言语。

  “在想什么呢?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许朝歌牵好马,凑近问。

  祁牧野吸了吸鼻子,摇头勾着嘴角:“没什么,就是看见远处的桃花,突然想起建宁三年时我便与你许诺,要与你一同前来赏花。只是没想到,这一诺,竟花了我们这么多年。”

  “原是为了这个?”许朝歌挽着祁牧野的手臂走向那片桃林,“这一诺,究竟还是兑现了不是吗?”

  “既然来到这,不如我们带些桃花回去,之前你不是说要与我一起酿桃花酒吗?今日我们就酿起来,待到秋日,我们就着桂花酿吃,如何?”许朝歌抬头望向祁牧野。

  “好。”祁牧野笑着回应。相处这么久,她不可能不了解许朝歌,按照许朝歌的性子,她不可能在工人都在忙活之际与自己出来赏花。这些日子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让许朝歌看出些端倪,只好抽出一天带着自己散心。

  对于祁牧野而言,陈诉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陌生人,因为根深蒂固的民族认同感使她在读到他的故事时热泪盈眶。她与他至多相处了几个月,因为了解他的为人,因为不甘他这样的结局而闷闷不乐。但许朝歌才是那个一直陪伴在陈诉身边的那个人,他们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一步一个脚印,一同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若论悲痛的心境,失去这样一个亦兄亦友的同伴,许朝歌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

  而她却为了顾及自己的感受,强行压下内心的悲苦,宽解自己内心的愁苦。

  “谢谢你。”祁牧野抓住许朝歌手,“今日过后我就会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许朝歌:“你我之间无需多言。陈诉既然做了那样的选择,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们留下来的人还是得往前看,不要辜负了他才是。”

  祁牧野深吸一口气,拉着许朝歌在桃树下停住脚步,仰头望着满枝的桃花,感叹:“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上天让我来这一趟意义何在?我知晓故事的所有走向,我知晓你们每个人的结局,但我却无力改变。”

  她又摇头道:“或许不是无力改变,而是我不想改变。初见陈诉之时,我就知道他会落得今日这般结局,但我还是任由他从军,看着他组建陈家军,看着他越走越高,功高震主。我的私心让我向他、向你们隐瞒了这个真相,因为铭朝需要他,铭朝的百姓需要陈家军,在百姓与诉儿之间,我选择了百姓。”

  许朝歌盯着祁牧野的双眸摇头:“即便你一早就告诉陈诉他的结局,我想,他依旧会坚定自己的选择。使他走上今天这条道路的,是他一直以来的秉性,无关其他。”

  “若论意义,祁牧野,你就是意义。我与陈诉,尹江的各个女子有幸得你教导,习得曾专属于男子的知识,得以见识更加广阔的世界,在我看来,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忽如一阵春风袭来,摇曳着枝头的花朵,花瓣随风飘落,落在两人的身上,平添了几分浪漫。

  祁牧野被风吹眯了眼,躲了好久才缓缓睁开眼睛。

  许朝歌依旧站在对面仰头望她。

  祁牧野笑着抬手拾去她发间的花瓣,打趣:“你是懂浪漫的,冷不丁就向我输出那么一大段情话,任谁听了都抵抗不住。”

  许朝歌斜了她一眼:“玩笑话被你当了真,真心话被你当作玩笑,祁牧野,你是真痴还是假痴?”

  “真痴真痴。”祁牧野笑着与许朝歌保持一段距离,免得惹到对面那人又要挨一顿打,“都被你当傻子喊了这么多年,哪能假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