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从未记载战前陈诉就有了卸甲归田的念头,也没有记载他在出征前便已知晓此战的结局,后人只道他勇猛无敌,一昧沉浸在胜利的荣誉中,不谙帝王权术,最后落得凄惨结局。

  甚至,最后还是西胡国史为他恢复名誉。

  “姐姐。”陈诉走到陆琦身边,蹲下身贴着她的肚子,“往后夫人与孩儿就麻烦你多照看一下了。我与夫人商量过,待孩儿出世,便给他单名铮,铁骨铮铮,不做摧眉折腰事权贵之徒,忠君报国,护好母亲与祖母。”

  祁牧野吸了几下鼻子:“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万一是个女儿呢?”

  陈诉握着陆琦的手指柔声道:“女孩也是极好。只是我不知后世如何,若是当前的世道,女子的处境该是艰难。夫人这一路走来已是让我心疼,我不愿让我们的孩儿也这般辛苦。若是个男儿,有你和朝歌在,有心居在,他该是轻松些。”

  陈诉站起身,轻松笑道:“往后姐姐可得帮我好生教导孩子,若是他不听话,你便代我这个父亲教训他。”

  “若他对母亲不敬,那便将他吊起来打。”

  祁牧野笑得比哭还难看:“我非亲非故的,这样教训你儿子像什么样子?要教训得你这个亲爹亲自教训。”

  陈诉沉默片刻,跟着笑道:“若我亲自教训,怕是要将这臭小子打得皮开肉绽,到时候夫人一心疼,便要来教训我了。不如由姐姐来,有朝歌在,夫人就是再心疼,也不敢拿姐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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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4 | 第 104 章

  这场战役持续了两个多月,调动了铭朝大半的兵力财力,这是决定一国存亡的生死之战,每个士兵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破釜沉舟,杀得敌方措手不及。

  两国联合进攻大铭,主要原因在于去年洪水,国内的物资财力无法安置流民,只能靠外掠夺扩张。其初心也只是占据几块丰沃的土地,按照铭朝的惯例,此战大概是要以铭朝主动求和结束,如此,也能达到两国的目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战,却是被人打到了国都底下,折损百万兵力,两国元气大伤。

  在即将攻破西胡国都之际,铭惠帝匆匆下令命陈诉回京复命,其在夹道百姓震天响的欢呼声中,被皇帝下令除去兵器,以叛国罪押入大牢听候处置。

  陈诉对此早有预料,对“与西胡勾结”的罪证他不置一词,只控诉皇帝多年来的不作为,奢靡成性,在时局动荡之际大肆修筑宫殿,开凿运河,劳民伤财。怒斥朝中官员不思进取,在其位不谋其职,贪污受贿,侵占民田,实为国之蛀虫。

  这番话传到皇帝的耳朵里无疑是火上浇油,甚至没有多方会审便草草下了死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接到回京圣旨的那一刻陈诉就明白这个道理,这番话说与不说,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是在这样的时局中,他不说,便没有人有这胆量说给皇帝听,说给天下万民听。

  掌权者的无能并不是最无解的结局,一个国家最可怕的局面就是普通人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

  如今,他陈诉就要当黎明苍生的嘴,说出那些百姓想说却又不能说的话。

  消息传到尹江,百姓一片哗然。陈诉自小在尹江长大,又是尹江唯一的将军,当地百姓对他再熟悉不过了,依他的为人,怎么会犯下叛国的罪名呢?

  再说,图什么呢?依陈诉现在的权势地位,就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各地百姓更是奉他为神明,何必冒险干那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总不能是要坐上皇帝的位置吧?可他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唯一的子嗣如今是男是女都不知,总不能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铤而走险吧?

  当然,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历朝历代谋权篡位之徒哪个是为了自己的后代?不过是无法抗拒权力与欲望的诱惑罢了。

  这次朝廷的行事速度极快,旨意下达的次日就将陈府抄了家,家中一切财物归于国库。念在陈诉从军多年,曾为大铭立下汗马功劳,加上陆琦在建宁三年救下不少尹江百姓的性命,皇帝仁慈,特许其留下几个家眷照顾两个弱女子。

  只是叛国之罪,旁人如何还敢留下?抄家的当晚,几个侍从便连夜逃走,连房中的细软都没来得及带走。

  自打京师的消息传来,白姨没事就会坐在院子里偷偷抹泪,她的身体本就不好,如今又受如此打击,心力憔悴之下,将眼睛哭瞎,衣食住行全靠陆琦大着肚子照料。

  陈诉的行刑时间定在三月二十,万事既定,朝中对陈家两个女人的关注度逐渐下降,毕竟一老一弱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宋心居作为陈诉的直属上司,理应直接处理此事。

  祁牧野近日一直在为此事奔波,她了解陈诉的为人,她也清楚陈诉对于铭朝的价值,也正因如此,她更加不忍陈诉走向这样的结局。

  祁牧野找到宋心居的时候,正巧遇上衙兵送来陈诉的手书。宋心居听完衙兵带来的嘱咐,低头沉默片刻,才紧咬着牙关打开来自老友的手书。

  不久前刚下过一阵小雨,天色昏暗,瞧不清他究竟是何表情,三月的春寒带着湿气浸入人的骨子里,祁牧野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何意图。”良久,宋心居抬起头看向祁牧野,手指尖的书信被他垂在腿侧,“但现在貌似没有这个必要了。”

  “为何?”祁牧野上前一步,“他写了什么?”

  宋心居将手书递给祁牧野,仰头感叹:“他在护我周全。”

  祁牧野接过手书,越看越心惊,其言语字字诛心,就是她这个旁人见了也不免心寒。她抬眼看向文首,喉咙不禁滚动,堪堪咽下一口水。

  这便是闻名于后世的《与宋心居绝交书》,也是陈诉被铭朝文人志士诟病的主要因素。宋心居一生致力于整顿吏治,让利于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黎民百姓心中的天,陈诉的这封绝交书,无疑是将自己推向了对立面。

  但也将宋心居与沦为叛国乱徒的自己划清界限。此刻宋心居便已手握重权,皇帝已经开始将他从权力中心往外推,若此时宋心居为陈诉求情,无疑是引火烧身。

  “你也信那荒谬的罪证吗?”祁牧野问。

  宋心居负手走到院子中间,那日他便是在此处与陈诉有了那一番争吵。

  “我与他相识半生,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只是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既然这是他的选择,我便尊重他,他未能走完的路由我来走。”

  祁牧野晃着手中那一封书信,直视宋心居的双眸:“若他没有写这一封书信过来,你会去救他吗?”

  宋心居果断摇头:“不会,大铭已经失去了他,不能再没有我。”

  “这天下,说是百姓的天下,可又何尝不是他一人的天下?”宋心居伸手指向头顶。

  “在这样的朝廷中为官,你真的心甘情愿吗?”

  宋心居冷哼一声,挥袖就往屋里走:“不情愿又如何?生在这个时代,我有选择吗?百姓有选择吗?若人人对朝廷心灰意冷,后世将如何重见天日?有志之士又该如何施展抱负?”

  “我要做的,我也只能尽力将这朝中风气转向正道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