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囡囡!”瞧见祁牧野的模样,管能俪手中的拖把失去支撑,直直地摔在地上,她半张着嘴,呀了一声,张着手快步走过去,将湿漉漉的女儿拥入怀中,“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啊?怎么湿成这个样子?”

  “妈妈,外面下雨了。”祁牧野老实回答。

  “哎哟。”管能俪脱下祁牧野身上灌满水的外套,将她迎回房间,第一时间打开电暖器,拿出毛巾擦拭着她的湿发,“下雨了你打电话给我嘛,妈妈出来接你,淋成这个样子感冒了怎么办?”

  祁牧野没有说话,她低着头,伸手抱着管能俪。世间所有的委屈在妈妈的怀中都将被稀释。

  “好了,没事了。”管能俪先是一愣,转而轻拍着祁牧野的肩膀,像在她儿时那般,“慢慢的都会好起来的。”

  祁牧野烧了两天,接连的病痛让她消瘦不少,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电暖器每日都对着她,使她的脸上难得泛起一圈红晕。高烧时,祁牧野的脑袋都是迷糊的,口中不断喊着许朝歌的名字,在梦中,从她与六岁的许朝歌相遇起,一帧一幕,与许朝歌的这段回忆如电影一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着,梦中的美好画面让她不忍再度醒来。

  “妈妈。”祁牧野半坐在床上,抬眼看着床边的管能俪,“如果我为了别人而选择离开你,你会失望吗?”

  管能俪将体温枪贴着祁牧野的额头,滴声后收回看了一眼,看着显示屏的数字,松了一口气,坐在凳子上盯着祁牧野:“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选择,妈妈的答案是不会。”

  “可是你们将我辛苦养大,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我长大了却不能留在你的身边孝顺你,你真的不会后悔生下我吗?”

  管能俪笑着撩开祁牧野的刘海,自生病后她就没有理发,现在刘海都有些遮住眼睛,像她高中时一样呆呆的。

  “小牧,爸爸妈妈生下你,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你,爱你,而不是为了生养一个后代给自己养老。在成为爸爸妈妈的孩子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自你呱呱坠地,从你成年之日起,你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任何人都无权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你。”

  “妈妈爱你,所以任何能让你开心的决定妈妈都会全力支持。如果说你的选择是离开我们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结果,妈妈会有些难过,但只要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妈妈怎么样都乐意。”

  “对不起。”祁牧野握住管能俪的手,满心愧疚,“我为了一己私欲,竟然生出了离开的想法。”

  “跟妈妈说什么对不起。”管能俪摸索着祁牧野的手,这个初见时不如自己掌心大的手现在竟然比自己的手还要大了,她温柔地看向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儿,突然明白身为父母的最后一课或许就是放手,“你要是真的特别喜欢那个姑娘,那就放手去追吧,妈妈永远支持你。”

  “不过,记得跟那个姑娘说一句,阿姨也很喜欢她。”

  “要不,带我一张照片过去,让人家姑娘知道,我不但开明,还很貌美。”

  祁牧野被管能俪逗笑。

  病愈之后,祁牧野便随身带着那支笛子,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以回去的机会,她想尽早回去,回到许朝歌的身边。

  她最常去的地方依旧是运河,过了惊蛰,岸边的生物渐渐苏醒,那一整排柳树也开始抽出新芽,春天即将到来,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许朝歌的博物馆重新开放,笛子的展位上面摆着复制品,比原身更具光泽,少了岁月的沉淀,少了来自其主人的情感浸润。

  不时有几条船舶载着货物从眼前驶过。千百年来,这条运河一直连接着南北两地,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朝歌,春天要来了。”祁牧野抚摸着笛子上的纹路,微笑着。这是许朝歌花了五年才满怀欣喜地送到自己眼前的礼物,其中不知道承载着多么沉重的思念。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她点着烛火,笨拙地尝试着陌生的事物,只为自己一个惊喜的笑容,只为一起迎接属于她们的,新的生活。

  一滴雨珠落在祁牧野的指甲盖上,尹江的雨就是这般突如其来,让人防不胜防。雨珠坠落带来的震感让祁牧野心尖一颤,仿佛衍武二十五年那般让人悸动。心头泛起熟悉的酸痛感,祁牧野欣慰地抬起头,就让这大雨一直落下,她张开双手,嘴角带着笑容,迎接属于她们的新生活。

  “朝歌,好久不见。”

  她的身子缓缓倒下,伴随着路人的惊呼,坠入河中。

  待她再次睁眼,入目皆是苍茫一片,周遭氤氲着湿气,沾湿她的碎发。祁牧野双手撑着草地,迷茫地观察周边的事物。她应该在一处山头,刚下过雨,土壤还是湿的,草间沾着水珠,浸湿了她的衣物。

  祁牧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但她清楚的是,她回来了,她回到了铭朝,回到了许朝歌身边。

  “姨姨,给你。”远处传来孩童稚嫩的声音。

  “谢谢,婉婉真棒。”熟悉的声音穿过祁牧野的耳膜,使她为之一震。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草地上站起来,半弯着腰向前冲去。

  这含笑的声音祁牧野是何等的熟悉?她数不清在梦中回忆了几回,那可是她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估计两个世界的身体状况都是有所联系的,祁牧野两腿发软,没走几步便又摔倒在地上,她顾不得四肢的疼痛,顾不得手掌上皆是湿软的泥土,顾不得下巴上被擦破的伤口,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朝声音的源头跑去。

  她跑几步都要摔个一跤,本就脏污的衣服上都是泥渍,直至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祁牧野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许朝歌正背着篓筐,牵着一个稚嫩的女孩,不时弯腰摘下地上的野菜,反手扔进背后的篓筐内。她的表情如上一次那般温柔,低头辨认野菜时依旧是那般细致认真。女孩似是刚学会走路,踉踉跄跄的,走上几步就身子一歪,往草地上倒去。许朝歌轻笑一声,摇头将女孩抱起,拍去她身上的泥土,捏捏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叮嘱。

  “朝歌。”祁牧野轻声唤道,她握着拳头,重新站起身,朝心心念念的人跑去。她跑得着急,还没站稳就开始奔跑,没跑几步便又摔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圈又迫不及待地朝前跑去。

  远处的动静吸引了许朝歌的注意力,她抬眼朝远处望去,只见一个分不清是白色还是黑色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朝自己奔来。那人身上穿着奇怪的服饰,扎着奇怪的头发,四肢极不协调,走路比身旁这个一岁多的娃娃还要歪歪倒倒,就连娃娃都知道要站稳了才能行走,这人却是连站稳都等不住,弯着腰降低重心,发疯了一般朝自己奔来。

  许朝歌再度眯眼,似是在分辨事实与梦境,直至这人在自己面前又重重地摔了一跤,她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个笨拙的身影真是自己等待了许久的归人。

  随着距离的逼近,这人愈加迫不及待,双手撑地,连站都没站起来就想着往前跑,最后又是脸朝着地,摔了个狗啃泥。

  许朝歌扔下篓筐,同样朝那人奔去。

  “朝歌。”祁牧野用尽全力呼唤,再度起身,奋力向她奔跑。

  由于过度激动,祁牧野软了双腿,在许朝歌身前滑跪过去,许朝歌张着双手,奔跑着,半弯着腰迎接归人。

  两人跪在草地上相拥。

  “朝歌。”祁牧野在许朝歌怀中委屈地喊道。

  “我在。”许朝歌抱着祁牧野,手掌贴着后背,真真切切地感受她的存在。

  “我走丢了。”她红着眼,咬着嘴唇,泪珠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像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我找不到你。”

  “没事。”许朝歌擦去她的眼泪,耐心安慰道,“现在你找到了,我就在这。”

  祁牧野的身上满是泥污,脸上也是干涸的泥水与草屑,身上的衣物尽湿,嘴唇干裂,眨着眼睛可怜兮兮:“我找了好久好久,想了很多很多办法,就是找不到你。”

  许朝歌心疼地拥她入怀:“没事了,你找到我了,我抱着你,不会再走了。”这话说的,好似离开的人是许朝歌自己。

  她摸着祁牧野身上的衣物,加紧这个拥抱:“怎么衣服这般湿?”

  祁牧野用尽全力抱住这个想念已久的爱人:“下雨了。”

  “好了,现在雨停了。”许朝歌轻笑一声,“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