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祁牧野猛然睁开眼睛,铭朝的一切恍若一场梦境,在她睁眼之时,一切都烟消云散。她的脸上戴着呼吸面罩,胸口贴着各种贴片,耳边不时传来机器的嘀嗒声。通过机器,她能听到自己心脏缓慢跳动的声音,以及通过呼吸机不断放大的呼吸声。

  终究还是回来了。

  浸润在眼角的泪珠因为骤然的动作滑落,她的眼皮疲惫,突然的变故与打击让她提不起劲来,床边的加湿器正努力工作着,上扬的水雾顺着气流散到祁牧野的正上方,她半张着嘴,努力伸手,手指上夹着检测仪,牵制着她的动作。

  抓不到,不管她如何努力,她始终无法抓住。

  “小牧!”察觉到祁牧野的动作,管能俪急忙起身,半弯着腰抚摸祁牧野的侧脸,“有没有不舒服?我去叫医生过来。”

  由于猛烈的欢喜,管能俪的泪珠不住地滴落在祁牧野的呼吸面罩上,她红着眼,手指颤抖着轻抚着祁牧野的衣领,连说了几个好,踉踉跄跄地出门在走廊上大声呼喊着。

  明明她已经按了呼叫铃,可管能俪却嫌这电子产品过于迟延,不如自己亲自去将医生请来让人安心。

  管能俪破了音的呼喊在走廊上不断回荡,不过眨眼,她便带着一群医生来到病房,站在一旁焦急地等待医生给自己的女儿做检查,双手紧紧交握着,仔细聆听医生所述。她是个随性的人,此刻却事事巨细,生怕有一点疏漏。

  医生们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管能俪眼角通红,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祁牧野的手指。她的手上插着各种管子仪器,无法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许是身子太过虚弱,祁牧野的手背肌肤格外苍白,静脉上一团乌青,冬季有些干,管能俪的手指摩挲着祁牧野的手背,还能听见沙沙的摩擦声。

  “囡囡,你吓死妈妈了。”

  祁牧野垂眸望向管能俪,她的眼角还挂着因欣喜而落下的眼泪,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管能俪的眼底也是一片乌青,尽显疲态。

  祁牧野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她将视线转向窗外。一间病房三床病人,她住在病房的最里面,楼层不高,恰好能看到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如她的心境一样了无生机。

  她突然有些疲惫,就连借着呼吸机喘气都觉得有些费劲。两个世界牵挂的人将她撕扯成两半,她不愿面对其中的抉择,她也不敢细想自己是否能有这个选择。

  回想起即将到来的婚期,祁牧野不可控制地猜想许朝歌的遭遇,她再度回想起史书对许朝歌的评价,无力感穿透她的全身。世人皆说许朝歌抛弃了自己的丈夫,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被舍下的,向来只有许朝歌一人,从来都是许朝歌苦苦等待着归人。

  原来,自己竟是害她被诟病千年的罪魁祸首。

  祁牧野痛苦地闭上眼睛,原以为自己能改变许朝歌的一生,能成为她命运的转折点,却没想到自己本身就是这场悲剧的源头。

  她成日幻想着改变许朝歌的人生方向,可她在一开始就将许朝歌推向她既定的结局。

  如果她没有狂妄自大,如果她不曾妄想改变历史,或许,许朝歌反而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妈妈。”祁牧野虚弱地自言自语,呼吸面罩将她与外界隔离开来,使得她的声音格外缥缈,“我把她害得好惨。”

  “我不知道我在她身边到底有什么用。”

  管能俪不清楚祁牧野这两句话是何意思,出于母亲的本能,她上前环着祁牧野的脑袋,一遍遍安抚:“没事,囡囡,都过去了,没事了,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一个人。”祁牧野喃喃自语,如今她也没有把握自己能否再次一个人生活,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某个瞬间,下意识地转身呼唤许朝歌的名字,就像她在铭朝时的平常生活那般。

  再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回去几次,若是这辈子都不断往返于两个世界之间……

  祁牧野的视线再次回到床头的那个加湿器上,她望着缓缓上升的水汽,思绪有些混乱,一时之间,她突然不能确定自己在铭朝经历的一切是否都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说就像电视剧那般,只是大梦一场?

  穿越这般离奇的事情怎么会存在?上天又怎么会这样捉弄一个普通人?

  “妈妈,我的笛子还在吗?”祁牧野虚弱地问道。

  “在的。”管能俪抚摸着祁牧野的头发,“妈妈给你保管好了。”虽然不知道这根腐朽的笛子对祁牧野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但上次女儿这般宝贝它,作为母亲,她第一时间就将它收好了。

  “一直都在?”祁牧野眨眨眼。

  “一直都在,妈妈回家的时候都会去看一眼。”

  “一直没变?”

  管能俪点点头:“一直没变。”

  祁牧野松了一口气。她见小说里讲过,穿越结束后信物都会莫名消失,还好,还好笛子还在,她还有机会再见到许朝歌。

  祁牧野又在医院观察了一个多星期,接二连三的心脏骤停让医生不敢轻易放她出院,同样的检查做了好几回,祁牧野没有丝毫反应,她想她得好好的,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她都想再次见到许朝歌。

  祁牧野很少用手机,想知道什么就让管能俪搜来读给她听。许朝歌的博物馆仍然存在,考古专家已经着手发掘主墓室,预计明年就能初步完成。

  管能俪还没读完,祁牧野就闭眼表示不想再听下去了。直至现在,她仍不能接受她与许朝歌之间的距离,不能接受她们阴阳两隔的事实,即便相遇之初她便明白,许朝歌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已经化为白骨的先人,她仍无法直面现实。

  管能俪将笛子带到病房内,每每无人之时,祁牧野都将它拿出来,盘坐在病床上,对着窗外细细抚摸。大概是时隔千年终于物归原主的缘故,这支笛子经历了那么多,没有任何保养,依然保持着祁牧野初见时的模样。

  祁牧野在床上一坐能坐一天,看太阳冉冉升起划破黑暗,看麻雀落在窗台上歪着脑袋与自己对视,看晚霞翻滚着彩云,染红整个世界。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祁牧野默默叹道。

  陆存站在床帘外不知如何应对,他站在那,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做斗争,直至隔壁床的家属过来,他才说服自己拉开床帘,直面眼前这个被宿命捉弄的苦命人。

  “对不起。”他开头便这么说道。

  隔壁床的交谈声瞬间小了下去。

  祁牧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干什么突然说对不起。”

  陆存看向她周边的医学仪器,内心的愧疚再度上升一个层次:“我不知道你会到这个地步。”

  “她没跟你的先辈说吗?”祁牧野淡淡问道。

  陆存低着头:“她并没有什么都说了。”或者说,她没时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我只知道你见到她的画像会心痛,她的笛子会带你回去见到她,我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你的伤害这么大。”

  “我们差一点就成亲了。”祁牧野看向陆存,勾勾唇角,自嘲笑道,“就差五天,她便是我的妻子。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的所有苦难都是我引起的,我就是那个抛弃她的人。”

  “在那个时代,我突然离去,她会经历什么,你能想象吗?”

  “亏我还一心想拯救她,到头来,我是最大的恶人。”

  “祁牧野,你不要这么想,她从来不会怪你,不管重来多少回,她依旧会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