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你这儿一坐,耳朵都清净不少。”秦珠把账本随意一放,朝白萍儿这边走过来。

  白氏屋里外间的木制雕花窗户被木棍撑开,硬塌移到窗前,因它偏高, 跪坐在硬塌上, 刚好能看到外面满院雪景。

  硬塌两边铺了软垫, 或坐或跪都行。

  硬塌中间放着矮脚小几, 几上有一整套杯盏跟燃着火红热碳的小炉, 几中间放了个素色花瓶,瓶里层次分明地插着几株刚从院里折来的红梅。

  红泥火炉,白雪红梅,诗雅风情,闲适无比。

  这种氛围, 看什么账本啊。

  秦珠脱了鞋,提起衣摆跪在软垫上, 裙摆落下, 从膝盖遮到后脚尖,端庄明媚, 大方得体。

  可能是被捧在手心里, 含着万千宠爱长大, 秦珠身上带着天生的自信跟底气, 眉眼舒展,不卑不亢。

  她像盏漂亮端庄的宫灯, 哪怕知道隔着精美纱罩, 都吸引着飞蛾奋不顾身的扑上去。

  飞蛾恨不得用自己微弱的身躯, 让这盏灯燃起一点沉稳以外的火光。

  白萍儿捧着酒坛过来,静静站在几步远的距离, 看向窗边的人。

  原本寻常的一景,因一身橘红衣裳头戴金簪的秦珠坐在那里,顿时美的宛如一副画。

  “姐姐喜欢这儿?”白萍儿走过来,隔着棉布,将酒倒进炉上壶中。

  她明显提前准备了,秦珠眼里含笑,对着酒坛朝自己轻轻扇气,“好香。”

  秦珠道:“何止喜欢你这儿,往这儿一坐,看你这个美人,感觉心都静了。”

  白萍儿被秦珠一夸,连脸都红了,像素白软玉染了红色一般,瞬间成了鲜艳欲滴的玛瑙。

  白萍儿不算那种一眼让人特别惊艳的浓颜美人,她属于越看越耐看的清秀类型,尤其是着素衣化淡妆的时候,原本的五官模样才是真正的好看。

  就像今日这般,素白干净的一张脸,几乎没施粉黛,只点了唇瓣一点粉色,身上穿着浅蓝色通体长袍,蓝色浅到像月白,衣袖裙摆绣着银白花朵暗纹。

  可能是在自己院里,她腰间未束腰带,就这么松散着,透着股慵懒随意。

  云雾般蓬松的长发,被一根白云簪子挑起几缕挽在耳边,其余黑发随着她弯腰低头拂裙摆坐下的动作,顺着单薄清瘦的肩膀滑落下来,垂在身前。

  黑发,白衣,素颜,粉唇,柳眉,凤眼。美的像是一副着墨浅淡,轻轻两笔就勾勒出来的美人,留白颇多。

  白萍儿给人的感觉,像极了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的那般:

  “中多女郎,簪山花,浣衣溪口,坐溪石上。与语,了无惊猜,亦不作态,楚楚可人。”

  秦珠不止一次觉得白萍儿好看,“你就应该这般穿。”

  不像以前,总穿着大红大绿的衣服,脸上画着浓妆……

  李宣流每次看见她都皱眉。

  这两年可能是没了李宣流,白萍儿松懈下来,懒得打扮,这才找到最自然最适合自己的妆容跟风格。

  白萍儿闻言只是垂着眼睫笑,拢起一边袖筒,给秦珠倒了半杯温酒,随手捻了两朵梅花,轻轻放在秦珠的酒盏中。

  红梅在清水中漂浮,酒清,花红。

  “姐姐尝尝。”白萍儿将酒盏放在秦珠面前,身体跪坐着撤回去。

  两人隔着一张不大的小几,热气袅袅,颇有周朝那种相对跪坐的感觉,而且今日院里只有两人,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香。”秦珠轻阖眼皮,细细品酒。

  酒水润在她红唇上,像镀了层水光,像极了刚洗过还没晾干的红提,诱人含水一起卷进口中品尝。

  白萍儿低头垂眸喝自己的酒,可以酒劲上涌,人都热了起来,从脸热到脖子。

  外面的雪很大,纷纷扬扬。

  “几个傻孩子不会还在雪中疯跑吧。”秦珠朝外看,微微摇头。

  小时候疯够了,长大才知道静的可贵。

  “萍儿,我账还没算完,”秦珠酒喝完,白萍儿又给她倒一杯,不由笑了,“我若是醉了,你可要帮我算账。”

  “好。”白萍儿把一边的糕点拿过来,“姐姐尝尝,甜口咸口都有。”

  红梅点在素白盘子两边,衬得中间的橙黄糕点格外有食欲。

  “好吃。”

  秦珠吃着糕点喝着酒,那坛酒几乎被她一人喝光。

  秦珠酒量一般,不算特别好,一坛酒是极限,白萍儿就中间陪了几杯,便脸颊绯红,眼里雾蒙蒙的,看人的眸子里似水含情。

  “你啊,酒量怎么越发不济了呢。”秦珠摇头,伸手捏了捏白萍儿的脸。

  她记得以前白萍儿能喝不少呢,如今才喝多少人就醉了。

  白萍儿软软地笑,捻着酒盏轻轻抿,“姐姐随意喝便是,我陪姐姐。”

  她隔着小几,抬臂举杯。

  酒盏举起来,白萍儿脸上露出几分好奇跟向往,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姐姐,你喝过合卺酒吗?”

  她抿着粉润的唇,似有遗憾失落,轻轻叹,“我都不知道合卺酒该怎么喝。”

  白萍儿是以妾室的身份进门,没拜过堂,没办过婚宴,自然不知道怎么喝合卺酒。

  她低落的时候,人无力地往后坐在后脚跟上,垂着眼歪着头,抿着薄唇,眉眼垂下,抬起来的手臂无力又孤独,整个人宛如快碎了一般,让人心疼怜惜。

  秦珠提起手边酒盏,手腕贴着白萍儿的手腕,朝她笑,“我教你啊。”

  秦珠觉得白萍儿这辈子怕是不能离开秦府了,可能此生都没办法跟别人喝合卺酒。既然她好奇,秦珠教她。

  白萍儿眼睫煽动,抬眸看秦珠。

  她眼里清澈无比,哪里有半分酒意,可秦珠已经醉了八分。

  秦珠手腕蹭过白萍儿的腕子,白萍儿心尖轻颤,呼吸绷紧,整个人跟拉满弦的弓一般,秦珠的每一份贴近,对她来说既是甜蜜又是折磨。

  寸寸的靠近,都是对她理智的折磨。

  秦珠微微摇头,“你不能绷这么紧,手臂太僵硬了。”

  秦珠另只手拉着白萍儿的手腕,将她的小臂跟自己相交,含糊着教她:

  “你想象一下,你是嫁给你喜欢的人,这杯酒是你期待许久的,所以你在他\\她面前定然温柔似水,恨不得化开。”

  白萍儿脸颊通红,轻声说,“我没同人喝过,不太会,劳烦姐姐细细教我。”

  秦珠扬眉,“巧了,我也第一次跟人喝。”

  白萍儿惊诧地抬眼看秦珠,秦珠笑,风轻云淡,“大婚那日,李宣流喝的烂醉。”

  “不过我看别人成亲,都是这般喝的,”秦珠绕着白萍儿的手臂,半个身子越过小几,手已经递到自己面前,“但今日跟你喝更开心。”

  她成亲时,跟李宣流没多少感情,只是觉得合适而已。

  可她跟白萍儿不同,她跟白萍儿六七年的情分,哪里是李宣流能比的。白萍儿对她的在意跟用心,也不是李宣流能比的。

  秦珠心里热流滚烫,感觉这妾真是选对了。

  所以当初白萍儿的两个孩子,秦珠都毫不犹豫地让她们姓秦,这样将来不管李宣流如何,白萍儿跟孩子们都能留在她身边。

  李宣流可以走,白萍儿不行。

  刚才白萍儿说没喝过合卺酒的时候,秦珠哪怕醉着,都没想过让她二嫁。

  如今秦珠抬眼看白萍儿。

  两人因手臂相缠,都是一手撑着茶几边缘,身子探过小几,几乎鼻尖抵着鼻尖,酒意交融。

  合卺酒最重要的可能不是酒,而是这种几乎缠在一起的姿态。

  白萍儿红着脸看秦珠,眼睛看着她,然后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

  酒水湿润了唇,显得格外迷幻诱人。

  秦珠本就醉了,如今被热气酒意熏陶,视线落在白萍儿唇上,脑子里竟莫名觉得她嘴里的那口酒定然比自己杯中的好喝。

  她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秦珠微微偏头,鼻尖蹭过白萍儿的鼻尖,吻在她湿润的粉唇上。

  撬开两片粉,去尝那口温酒。

  甜。

  说不出的甜跟香。

  还有热。

  秦珠本来坐在小几的另一边,这会儿却跟白萍儿挤着跪在一块软垫上,单手抚着她的脸,轻轻亲她眼尾,含含糊糊说,“我若是男子……”

  她手要抽回去,白萍儿却双手捂住秦珠的手背,脸颊贴在她温热的掌心里,眼睛认真看着秦珠,吐字清晰,“姐姐只要愿意,我不介意。”

  她甚至求之不得。

  秦珠心里微动,可能真是醉了九分,她竟然一把揽过白萍儿柔软的细腰,把她揉在怀里亲吻,恨不得将她弄碎。

  从外间到里间,从硬塌到软床。

  秦珠珠钗散乱,白萍儿的玉簪更是一早就掉在了外间塌上。

  没系腰带的长袍,几乎解开带子就朝两边散开。

  秦珠晚上看账本一般,埋头其间。

  白萍儿仰着脖子醉眼迷离看房梁,跪在秦珠面前,手指梳子一般,埋在秦珠乌黑的秀发间,随着她牙齿力气,而轻轻抓着她的发。

  雪似乎更大了,地上早已一层白覆着一层白。

  窗边的小炉里还有余炭,燃着炉上的壶,壶中热酒滚烫沸腾,咕嘟嘟起着泡。满室里,酒香中似乎混着两个女子的味道,香味四溢,浓到让人脸红。

  秦珠平时忙生意,多少年没管过自己了。

  所以比白萍儿还不熟悉,白萍儿像是处在下方被推倒的弱者姿态,其实一直引导着秦珠。

  “嗯,贴上来。”

  “就这么唔磨。”

  “姐姐好棒嗯~”

  屋里声音细细碎碎,白雪簌簌的声音都遮不住。

  白萍儿房里挂着一幅画,一副秦珠前几年过年时亲手画了送她的新年礼物。

  锦鲤戏莲花。

  画上是一只橘红色摆尾的锦鲤跟一株浅白色的莲花。

  鱼特别逼真,今日更像是活了一般。

  橘红色的鱼在莲间游动,因过于陌生,一头扎在花上的时候,动作莽撞,惊得莲花花瓣轻颤。

  秦珠学过水墨画,画的极好。

  “今年没有别的礼物,只有这幅画,可不许嫌弃哦。”

  一幅画,画了快一个月,这份忙里挤出时间筹备的礼物,比玉簪金银更值钱。

  “自然不会,姐姐送根草我都喜欢,何况是这么用心的画。”

  白萍儿当时收到画就特别喜欢,特意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画中,莲花像是被鱼唇撞开,花瓣绽开。

  莲似乎在看鱼,鱼尾轻蹭莲,真是好一副锦鲤戏莲图。

  隔了几个院子,沈酥她们还在雪里跑来跑去。

  秦云朵捡了几个小棍,一人分一个,戴着斗篷兜帽,蹲在地上画画,“小猫~”

  秦云玉画了个圆圈,指着秦云朵,“云朵~”

  沈酥想画自己,但怎么都画不对。

  她蹲在地上很是苦恼,“酥”字太难了,她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写不会写,画不会画。

  沈酥漂亮的脸蛋皱在一起。

  “我教你一个简单的。”秦虞站在沈酥身后,微微弯腰,手拿长木棍,手臂几乎贴着沈酥的耳朵,画了几笔。

  沈酥看得一脸认真,直到——

  秦虞收棍,嘴角抿着清浅的笑,在沈酥身前画了块酥饼,小棍指着饼,跟沈酥说,“你。”

  这可比写“酥”字简单多了。

  沈酥,“……”

  气!

  沈酥满脸期待的小脸瞬间耷拉下来,昂头瞪秦虞。

  秦云朵还颠颠地跑过来,探头看了一眼,笑起来,大声说,“小点心,阿姐画了块小点心。”

  沈酥,“…………”

  好气!

  “沈小点心。”秦虞挑眉看沈酥,显然在报刚才“喂糕点”的仇。

  “秦虞!”沈酥立马画了条胖鱼,“鱼!秦小鱼!”

  秦虞,“……”

  刚才还喊姐姐呢,现在直接秦鱼了……

  不过这么打打闹闹,两人倒是没那么陌生了。

  沈酥发现了秦虞的小闷骚,秦虞看穿了沈酥的小心机。

  大家都不完美。

  怎么办,互相忍着喽~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今天熟悉的鱼替跟炉替。

  感谢在2023-08-22 15:03:55~2023-08-24 18:0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屁桃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香翥 122瓶;墨戈 38瓶;63466333 30瓶;68800265、王诺 20瓶;Sunny、气泡水、听不见 10瓶;53507376、CHCH 6瓶;漾 5瓶;QAQ、那天是惊蛰、67933938、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