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人最近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秋闱时, 沈建瓴的老丈人礼部尚书马旭祖被选为监考官,当时可把沈建瓴得意坏了,四处炫耀,逢人就提。

  秋闱监考啊, 那得是清流典范文人榜样才能担任的差事, 很多文官坐在一起畅聊平生时, 当过几次监考,那都是值得拿出来说的。

  沈建瓴也因为这事,被几个同僚巴结着请喝酒,如今舞弊受贿事情一出,就属沈建瓴最是害怕。

  喝酒不算受贿吧?还好他当时想着沈酥就要嫁给李宣流了,到时候什么样的银钱玉器没有,就没收同僚那三两支笔。

  亏得没收, 不然现在他想的就不是马旭祖是不是收了贿赂,而是他算不算“同谋”。

  他跟马旭祖这个关系本来就撇不清会被牵连调查, 要是他也收了钱跟东西, 估计会被打成舞弊受贿同罪。

  到时候,他这个礼部侍郎的差事没了, 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这几日, 他夫人沈氏在沈马两家来回奔波打探消息, 沈建瓴心里害怕, 在朝堂上连个屁都不敢出,像个鹌鹑似的, 提都不敢提这事, 更别说询问事情头尾了。

  沈氏气恼到哭着骂他, “平时没出事时,你最是孝顺, 一口一个父亲。现在还没定罪呢,你就恨不得休了我以此跟马家撇清关系。”

  如果不是心寒到极致,沈氏也豁不下这个脸面,做那泼妇的模样。

  只因最近所有人都帮着她父亲走动关系,几个姐夫也没一个往后缩脑袋的,唯独沈建瓴嘴上说的好听,然而背地里恨不得跟她家撇的清清楚楚。

  她爹平日里,最欣赏的就是沈建瓴啊,说他风流倜傥文人气节,沈氏虽不屑但总是笑着帮他附和,如今出了事情,才真正看清他是个什么东西!

  沈氏捏着帕子擦眼泪,“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父亲,你现在能当的上礼部侍郎吗?你还是礼部里买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跑腿!”

  “我也没要你花银钱走门路。不过就是希望你去探探口风,你这就怕得要死。你怕有用吗,你怕就能撇清关系吗!”

  “我告诉你沈建瓴,我爹要是出事了,你这个礼部侍郎也别想好过!”

  沈建瓴本来听着还有些心虚,越往后听脾气越大,“什么叫我也别想好过?”

  他一瞪眼,手摁着椅子把手,想强硬又强硬不起来,嘟嘟囔囔说,“收东西的是你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不贪银钱。”

  “你说这话当真好笑,你不贪银钱?你不贪银钱会干脆利落的把亡妻的女儿许给一个糟老头子?”

  沈氏都听笑了,她虽然不喜欢苏氏,但以母亲的身份来论,如果沈建瓴敢这么对她的妤儿,她棺材板都能气的掀开,恨不得从地府里跑出来活撕了沈建瓴。

  她沈氏是个继母,可沈建瓴是亲爹啊!他都没犹豫,就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只因李宣流说会在聘礼上多贴补一二。

  “如今你说你不贪银钱,你自己不亏心吗,你对得起苏氏的亡位吗?”沈氏哭起来,“我爹对你那般好,只因没儿子,心里拿你当半子,不在乎你是不是成过亲,依旧把我许给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当年苏氏死了不到一年,沈建瓴就上赶着入了马旭祖的眼,那时就应该看出他是个什么人了。

  后来为了前途跟娶妻,被人三言两语一劝说就把亲女儿送去了乡下。

  他自己跟老宅大伯一家什么关系他心里没数吗,就这还是把女儿送了过去,只因她留在京城耽误了自己的前途。

  当年为了利益能舍弃骨肉血亲的人,如今为了自保,如何肯为一个丈岳出头。

  沈氏从来都知道沈建瓴不是好货色,但碍于他待自己很好便还算满意。

  如今细细想来,这份好,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站着的是马家,是因她父亲是礼部尚书。

  沈建瓴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变过,只是事情没落在沈氏身上,沈氏不去想罢了。

  现在再哭这些,又已经太晚了,只能发泄发泄情绪。

  两个人在主屋正厅说这话的时候,下人快步进来,没敢看哭着的沈氏,只跟沈建瓴说,“大人,秦府西院来人了。”

  “李家?”沈建瓴心烦着呢,“来的什么人。”

  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下聘?

  沈建瓴一想,也是有可能。

  数数日子都快九月中旬了,两家口头约定的是九月底成亲,提前来下聘倒也不奇怪,不然事情赶在了一起怕是会来不及。

  “来的是陈管家吗?”沈建瓴人都站了起来,怀着期待迫切地问,“是不是带了东西?”

  下人点头,“对,是陈管家,…也带了东西。”

  “那就没错了,那就没错了。”沈建瓴脸上总算露出笑意,这么些日子来,可算是让他有一件舒心的事情了。

  他连忙道:“快迎进来。”

  下人出去,沈建瓴立马扭头跟沈氏说,“行了别哭了,赶紧把脸上的泪擦擦,李家来下聘了,还得等你去清点东西呢。”

  “你爹的事情还没下结论,你哭有什么用,万一就没事了呢。当务之急,是先把这门亲事定下,收的这些银钱聘礼还不都是由你管着,将来给儿子娶媳妇给妤儿添嫁妆。”

  “快快快,人都到院里了。我先去,你把脸擦干净了,别让人看了笑话。”

  沈建瓴提着衣摆,大步流星往外走,脚步背影都透着股轻快。

  沈氏擦了擦脸上的泪,心里不情不愿,但一想到东西是落在自己手里,便洗了把脸,整理一下衣摆朝院子里走。

  每一步,都端出她当家主母的范儿。

  出嫁前就能让沈建瓴把女儿送走的人,又是什么脆弱的软心肠呢。

  提起沈酥,沈氏不由觉得她这些日子倒是挺安分的。

  沈氏最近为父亲的事情来回奔波,根本没心思管沈酥,只是听下人说,沈酥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待在她那个小院子里没出去过,倒也让她省了点心。

  沈氏临到跟前,还不忘抬手整理一下云鬓金钗,脸上挂着笑,“老爷。”

  沈建瓴正在跟陈管家说话,脸色可算不上好看。

  他听闻马旭祖出事时,是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双腿软到打颤。

  如今听陈管家说明来意,沈建瓴脸色青红,双眼睁圆重重呼吸,手指跟双腿都硬挺着。

  陈管家见沈氏过来,朝她颔首见礼,“沈夫人。”

  沈氏看看地上的东西,又看看沈建瓴的脸色,嘴角还挂着得体的笑,询问,“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下聘吗,东西就这么点?哦,应该是太多了,全放在外面呢。

  沈建瓴刚才也是这么想的,笑着迎陈管家,说进屋喝杯茶。

  陈管家推辞,只道送完东西说句话就走。

  话,便是李宣流让带的那句话。

  无外乎说沈酥不守妇道,在父亲跟儿子间周璇,明面上跟父亲有婚约,背地里却勾着儿子跟儿子不清不楚。

  现在这事他李宣流已经知道了,于是毅然决然的取消婚约。

  说到这儿的时候,沈建瓴第一反应想的都是秦虞也是个好选择啊!

  跟李宣流比起来,沈酥要是真勾搭上了秦虞,他沈家不仅面上有个好名声——

  毕竟两人年龄相仿门当户对,沈府不会被骂卖女儿。

  而且秦虞作为秦记的少东家,沈家跟她结亲,富贵荣华更不会少一分。

  直到陈管家又说,“少爷说她跟沈姑娘不过是玩玩,这一切,都是沈姑娘主动的。”

  玩玩?

  玩玩!

  那就是不娶了?!

  夫妻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沈建瓴直接道:“来、来人,把那个败坏我沈家清誉跟门风的货色给我拖过来!我今天就要活活打死她,以正我沈家门楣!”

  今日这事瞒不住了,外人迟早会知道沈酥的事情,到时候会怎么看他们沈家,会怎么看他这个沈大人?

  前脚秋闱舞弊受贿的事情还没结束,后脚就是沈酥一“玩”就玩父子俩。

  尤其是她钓就钓吧,至少留住一个也行,偏偏她是爱玩还玩不好,一个都没留住!

  等一回头,鱼跑了盆空了,烂摊子落在了沈家。

  沈建瓴脸气成猪肝色,这可要他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如果今天不打死沈酥这个逆女,他以后文人清流的脸面就没了,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沈氏更气,人差点晕过去。亏得她还说沈酥最近老老实实的,感情就是这个老实本分。

  “这个贱丫头做出这种事情,是要毁了我妤儿啊。”

  她怒过之后,脸色沉着冷静的可怕,“去把沈酥叫过来,把苏氏的牌位抱过来。”

  下人去办,沈氏说,“沈酥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断然不会包庇。我沈家做人向来清清白白本本分分,女子更是贤良方正恭顺淑德,万万不能因她一人,毁了我家的名声。”

  “沈酥自幼在别处长大,虽非我亲生,但也是我名义下的女儿,如今她这般行为不检,是我没管教好,属于我的失职。”

  说是自己的问题,却把沈酥跟她跟沈家撇的干干净净。

  陈管家跟秦府的人还没走,沈氏这话就是故意说给他们这些外人听的。

  明着暗着告诉别人,沈酥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她长歪了不检点,纯属是在外面学的,跟他们沈家没关系。

  既然瞒不住,那不如断干净,也好过被沈酥连累。

  “夫人莫要自责,我今天就要当着她亡母的牌位,打死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沈建瓴宽慰沈氏。

  陈管家作为他们夫妻表演唱戏中的唯一观众,一时竟不知道该摆什么脸色才好。

  这沈家夫妻俩想法还真是一致,前后一个眼神的对视就知道该断尾保本,要么说是两口子呢。

  沈酥被“请”过来的时候,院子正中央都摆好了阵仗。

  方桌上是苏氏的牌位,地上放着蒲团跟长凳,一下人手拿长板,站在一旁。

  此场景像极了衙门口审犯人,就等“代表公正的老爷”一声令下,直接把人摁倒就打了。

  沈酥微微挑眉,手里捏着小团扇摇起来,让云芝也给她搬了个椅子过来,“沈大人沈夫人,我这是犯了什么法,值得你们私设刑堂呢。”

  为了洗清沈家名声,今日这事都不是关上小门悄悄处理,还是直接在庭院里,当着陈管家这些外人跟沈家众家仆的面,处理沈酥。

  如此,外面那些嘴才不会对沈府说三道四,往后提起这个不检点的女子,大家只会说沈建瓴大义灭亲文人气节。

  他连一个有污点的女儿都容不下,又怎么会做受贿的事情呢。

  沈酥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正好给了沈建瓴洗清自己的契机。

  他现在看沈酥的目光,哪里是父亲看女儿,分明是礼部侍郎在看他蒙尘的前途官位,以及染了污点的清誉名声啊。

  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沈酥自从母亲去世后,就没对这个父亲抱有一丝丝的期待,可如今见到这幅场景,依旧觉得可笑。

  沈氏恨不得杀了她,沈酥能理解,沈氏千般不好万般恶毒,但一颗心都放在了儿女身上。

  她想打死自己,是为了沈妤的脸面清誉,为了沈妤日后不被人指指点点。

  可沈建瓴呢,他在乎的是女儿跟沈家女子的名声吗?不,他眼里只有自己的名声跟利益。

  沈酥想,她若是父亲,此时就算天大的事情塌下来,最大的污水泼过来,她也会先护住自己的女儿。

  事情真相可以事后再查再问,但第一反应,是保护女儿。

  以自己的身躯跟官位,替她挡住外面的流言蜚语,这才是一个父亲应该做的,而不是因为别人的批判审视,就除掉自己的骨肉。

  他甚至没问清缘由,没问她跟秦虞到底怎么回事,没问她是不是当真周璇在两父子之间。

  何况跟李宣流的亲事,是沈建瓴定下的,沈酥从始至终没应允过。

  她的确不是个好女儿,因为她没听父亲的安排。

  她也不是世人眼里的好女子,因为她没能守妇道,提前跟人有了肌肤之亲。

  在这个世道,在这个对女子的清白跟贞洁有着众多枷锁跟审判的世道里,沈酥她“罪大恶极”。

  她就是坏,她就是贪欢主动下药睡了秦虞,她就是个不寻常的女子,那有怎么了。

  她就算不睡秦虞,若是被人知道她跟云芝是从众山匪手里逃脱的,她跟云芝就不被人指指点点想三想四了?

  如果她不跟秦虞合作,她跟云芝在回京路上就被陈三玷污了,要敢反抗,现在尸首说不定都烂在了沟里。

  她于面上来说,委身秦虞是保护她跟云芝顺利进京最好的选择。于私心来说,她当时就是馋秦虞的好皮囊。

  陈三能馋她的脸,她就不能馋秦虞了?

  她不是个好女儿,沈建瓴他就是传统的好父亲吗?

  他若是,这种时候就该提刀去逼秦虞这个不负责任的人,逼她娶自己的女儿,因为总归是秦虞这个“男人”占了便宜,秦虞要是不愿意,“他”要是够君子,如何跟沈酥发生关系?

  床是两个人滚的,为什么出事了就要抹杀她?说到底,不过是觉得女子就应该如何罢了。

  沈酥偏不,她没人管束,没有母亲维护教导,她活着长大就已经很辛苦了,如今就要肆意生长。

  她并没做错事情。

  进京前,为了沈家清誉,为了沈家姑娘不被她连累,沈酥并未提及半分真名,连口音都是吴侬软语。

  她在自己还在淋雨的时候,主动给别人撑过伞。

  如今天气放晴,她不过是把伞收了,让自己站在阳光下罢了。

  谁规定了女子就该如何?规定这条的人,为何没规定父亲应当如何?男人应该如何?

  沈酥的底气从不是秦虞,而是她自己。

  就算今日背后没有秦虞,就算秦虞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她沈酥,依旧是现在这个模样。

  她在沈家老宅这么多年都没饿死,将来离开沈家,带着罗妈妈跟云芝,依旧饿不死。

  “你还有脸坐下?!”沈建瓴气炸了啊,抖着手指沈酥,“给我跪下!”

  沈酥坐在椅子里,坐在沈家夫妻对面,摇着小扇,“为何?”

  “你还问为何?”沈建瓴手指陈管家,“你做的那些龌龊不检点的事情,他全跟我说了,你觉得沈家还能容得下你?”

  沈酥纳闷,甚至笑了,反问他,“沈家,何时容过我?”

  “李宣流跟秦虞是吧?”沈酥看向陈管家,“我不过就是跟秦虞玩玩而已,李家主怎么还当真了呢,他都没打死他儿子,怎么能退我的亲。”

  陈管家,“?!”

  “你承认了?”沈建瓴捂着胸口。

  沈氏眉头紧皱,心道难办。

  沈酥要是装成受害者,沈建瓴还能演一演,骂一骂,打个半死随便嫁人得了,如今沈酥直接承认,倒是不好办了。

  现在打死她都脏了沈家的地。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沈建瓴想都没想,直接怒道:“我、我没你这个女儿,以后你不要喊我爹!咱们断绝父女关系!”

  他抛出杀手锏,直接断绝血亲。

  往后沈酥在外面活的越凄惨,沈家才越显得不染杂尘。

  作者有话要说:

  小点心:谢谢沈大人!

  李宣流憋了个大招,对秦虞造成的伤害为——0。

  沈建瓴憋了个大招,对沈酥贡献值——无穷大。

  让我们,蟹蟹他们。

  (本文沈酥做法属于特殊情况,进京时,她跟云芝没有马车了,两个衣衫破旧的女子,本来就危险,而且还有个好色的陈三,所以沈酥挑了个最好看的,打算跟她合作,同时又很馋她,这才睡了。

  现在跟沈家决裂,一时她有退路,她的铺子。二是她有钱,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三是她跟罗妈妈有手艺,饿不着。最后才是秦虞跟她已经表明心意。所以她这才跟可怕的原生家庭决裂,选择自己出去过,而不是被父亲卖了。

  我特意解释这些,是想说沈酥很冷静,不是恋爱脑,你们可不能恋爱脑啊,做事情一定要有退路才行。)

  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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