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秦虞一行人付了银钱,辞别农户们,启程回京。

  有昨天下午“山匪”战败的事例在前,今日的京畿附近倒是安稳很多, 一路顺畅, 直接进京。

  “少爷回来了, 少爷回来了。”

  门人远远瞧见秦虞的车马, 便高兴地朝里吆喝。

  声音层层传递下去, 到了后院老太太房中。

  昨日京兆尹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秦虞一行人遇刺,生死未卜。

  老太太可担心坏了,几乎一宿没睡,坐在小佛堂前念了一夜的经。

  今日一早就听到好消息, 说是秦虞回来了。

  老太太是秦珠的母亲秦虞的外祖母,今年已经七十岁了, 个头不算高, 微胖的身形,一头银白雪发尽数梳理整齐盘在头顶, 用金簪固定, 整洁利落, 大气端庄。

  她虽年迈, 可面容红润饱满眼神清亮有光,精神头十足。

  整个人瞧着雍容华贵又慈祥和蔼, 是个十足面善的老人。

  昨日消息传过来时, 身边的嬷嬷本想安慰她, 结果就听老太太语气沉稳,“不亲眼见到我虞儿的尸首, 谁说这话我都不信。”

  如今秦家的支柱只剩她跟秦虞祖孙二人,她万万不可倒下,若是她露出露怯脆弱的神色,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好在一切都是假的。

  老太太看见秦虞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憋了一夜的情绪都展现在泛红的眼眶上。

  她将手里的凤头拐杖递给嬷嬷,脚步蹒跚朝前走了两步,张开双臂,“乖孩子,快让姥姥好好看看。”

  秦虞向来清冷的神情柔和很多,大步过来,微微弯腰抱住她的背,轻轻拍,“姥姥放心,我一切都好。”

  “都好就行都好就行,这一夜可担心死我了。”老太太偷偷抹掉眼尾的泪,声音却没露出异样。

  “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乱传消息,说你遇刺生死未卜。”老太太从秦虞怀里退出来,双手握着她的双臂,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看。

  老太太轻哼,“我虞儿分明被大师算过,是个有福之人。福泽深厚,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秦虞不信这个,但她笑着不反驳。

  “姥姥,我给您带了些礼物,都是些玉器摆件,”秦虞扶着老太太的手臂,往主屋里走,“待会儿您挑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你选的,我可有不喜欢的?”老太太见秦虞平安无事,身上没血腥味也没受伤,整颗心都定了下来。

  她拍拍秦虞的手,眉眼慈祥,笑着说,“进屋进屋,待会儿日头出来了,晒得慌。”

  祖孙两人坐在屋里,下人捧来凉茶果子,全是按着秦虞往常口味来的。

  “姥姥,我不在京城这段时间,府里没什么新鲜事情吧?”秦虞端着茶盏,垂下眼睫抿了一口,状似随意问了句。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白氏一如既往的安分,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也不敢往我跟前凑,云朵昨天下午听了消息后,倒是过来同我说谣言不可信。”

  “至于李云玉,依旧那个样子,”老太太眼睛笑眯眯地看向秦虞,“真是稀奇了,你怎么想起来问隔壁院里的事情?”

  秦府虽是一整个四进四出的大宅子,但却划了东西两院,东院住着老太太跟秦虞,西院住着李家的那些杂碎。

  白氏就是之前秦珠还在世时,李宣流因她迟迟没生孩子纳的妾,如今抬为侧室,上不得台面的就是些小妾了。

  而李云玉跟李云朵兄妹二人都是白氏的孩子,李云玉今年十七,跟秦虞同年而生,李云朵今年十五。

  每每提起这些,老太太就呕得难受,怪自己,也怪秦珠。

  秦家这般大的家业,怎么就养出秦珠这么柔弱的性子,软到让人扶不起来,这才被一个李宣流骑到头上,简直丢死了人。

  秦虞宽慰她,“大门大户里的事情,各有各的离谱,不能细想。”

  “少爷不知道,老太太不是细想,属实是隔壁太过分了,”嬷嬷皱眉叹息,“李宣流这般年纪这般身体,竟想着再娶一个侧室进来冲喜,你说荒唐不荒唐。”

  还说他不娶妻已经是给秦家给死去的秦珠留足了脸面。

  啊呸!

  不要脸的老东西。

  秦虞抿茶的动作一顿。

  “你给虞儿说这个做什么,糟心的东西提他作甚。”老太太倒是宽心,不然也活不到这个年龄。

  她反过来安慰秦虞,“迟早要死的东西,已经臭的开始恶心人了,你不要理会,免得影响了好心情。”

  李宣流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之前还抬了几个小妾进门呢,老太太跟秦虞全当看热闹。

  这次倒是不同。

  不同的是秦虞对此事的态度。

  秦虞端着茶盏,撩起眼睫,“娶侧室?”

  她声音清清冷冷,“他吃我秦家的住我秦家的,如今还要娶侧室?”

  嬷嬷也是气啊,跟秦虞说,“哪怕知道您昨日遇刺,那院子里都没当回事,备礼物的备礼物,栓马车的栓马车,就等今日上午前去下聘呢。”

  隔壁院里那一堆恨不得她死在外头,听见消息时指不定多高兴呢,怎么可能当回事。

  “今日就要去?”秦虞皱眉,抓住嬷嬷话里的重点。

  嬷嬷点头,“可不呢,都快出发了。”

  秦虞立马将茶盏放下,匆匆同老太太说了声,“姥姥,我去看看。”

  说完就起身大步往外走。

  “嗳?”老太太愣住。

  老太太看着秦虞匆忙离开的背影,甚是纳闷,扭头问嬷嬷,“虞儿她平时不是不管这事吗,今个怎么来了火气要去看看了?”

  莫说李宣流娶侧室,他现在就是娶正妻,秦虞都不会多给一个眼神,他越作越好,越作秦家的管事越不服他。

  所以老太太乐呵呵看热闹。

  “可能不是冲着侧室去的,”嬷嬷弯腰,压低音量小声在老太太耳边嘀咕,“可能冲着昨天傍晚的事情去的。”

  提起这事,老太太的眉眼瞬间冷下来,脸色微沉,“别的我可以不管,但这事必须查清楚。让人去查,花大价钱查。”

  要是知道是谁要害她的虞儿,她哪怕散尽家财,都要将对方碎尸万段!

  秦虞的确去了西院,但不是冲着昨天刺杀一事去的,而是冲着李宣流这未过门的侧室去的。

  昨天下午的事情,秦虞已经让络腮胡他们去查了,过几日可能才有消息,急不得。

  但她没想到,沈酥昨日才刚先她一步回京,今日李宣流就要带重礼前去“下聘”。

  说是下聘,其实就是去送礼。

  李宣流的意思很明显,想跟沈家结成这门亲事,所以才这般看重。

  “回来了。”李宣流坐在屋里,瞧见秦虞过来,神色跟语气都没有半分变化。

  二十岁时的李宣流风流多情,才华满腹,是个倜傥潇洒的男子,举手投足都能迷惑不少未出阁的女子,所以秦珠才非他不嫁。

  可惜几十年过去,如今五十多岁的李宣流,大腹便便,加上卧病两年,老态尽显。

  就这样子,还好意思娶人十几岁的小姑娘,秦虞都觉得恶心。

  秦虞脸色冷冷木木,扫了眼外头那些箱子,“这是做什么?”

  “娶个侧室而已,”李宣流说两句话就要咳一声,“对了,江南的账查得如何?”

  “你不是都听陈三说过了吗,还问什么?”秦虞就站在门旁,连屋都不进。

  李宣流的脾气瞬间上来了,茶盏拿起放下,盏底重重磕在茶几上弄出声响,“你这是什么态度。”

  “陈三说你查账查得一塌糊涂,路上只知道跟个姓苏的女子厮混,我问你两句你还不满了?谁才是你老子!”

  “至于你说我的那些我就懒得跟你计较,但陈家父子是忠仆,你单独把陈三赶回京,你让他们父子的脸面往哪里放?”

  秦虞算是听明白了,陈三回来后没好意思说实情,只抹黑了她。

  现在她刚回府,李宣流还不知道陈三这一路上是被她绑在马车后面拖拽前行呢,要是知道,怕是要气得跳起来。

  “忠仆?”秦虞反问,“谁的忠仆,你的,还是我秦家的?”

  秦虞嗤笑,“脸面,你都不要脸面了,陈家父子两个刁奴,能有什么脸面可言?”

  “混账!”李宣流一拂桌,茶盏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秦虞连个眼皮都没眨。

  “你就是专门来气我的对吧?”李宣流抖着手指她。

  秦虞双手背在身后,见礼物已经尽数抬上马车,眼里才露出几分轻蔑,“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简而言之:

  你也配?

  “我听说你要娶侧室了,”秦虞道:“你身体不行不能亲自去送礼,不如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替你过去。”

  秦虞道:“我倒是想看看我这未来的‘母亲’是哪户人家的大小姐。”

  “我跟你说你别胡闹,”李宣流万万没想到秦虞是因这事来的,“你向来不管我后院里的事情,今日这事你也别管。”

  “怕什么,”秦虞扫了他一眼,轻声反问,“我还能欺负她?”

  我欺负“死”她!

  看她下次还老不老实!

  秦虞懒得管李宣流,等陈管家也就是陈三的父亲过来时,秦虞直接道:“走,我同你一起上门送礼。”

  李宣流是听闻沈家大小姐昨日回了京,今日便让人带礼物过去聊表心意,让沈建瓴看到他的诚意。

  他去不了,着陈管家代替他去。

  陈管家一愣,看向李宣流,“这……”

  秦虞面朝马车背对李宣流,站在陈管家身边,侧眸看他,“陈三还在我那儿呢,陈管家。”

  陈管家猛地扭头看秦虞,眼睛都瞪圆了,“你!”

  秦虞微微笑。

  今日,她是非去不可了。

  陈管家犹豫再三,低头跟李宣流说,“老爷,要是让‘少爷’去也显得咱们诚意更足一些。”

  还诚意足一点?

  且不说李宣流娶沈府大小姐当侧室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够荒唐了,就说秦虞一个正妻所生的嫡子,居然要替父亲去给侧室家里送礼?!

  像什么话,这像什么话!

  太荒谬了,说出去都没人敢信,这能是皇商秦家府里的事儿。

  李宣流倒是不考虑脸面问题,他主要怕秦虞去坏事,更怕秦虞为难沈侍郎跟沈姑娘。

  像他们这种大户人家里,哪个嫡子会跟继母和谐相处?

  何况李宣流拉拢的目的这么明显,秦虞不可能不知道,就因为清楚,才会刁难沈姑娘,从而搅黄这门“亲事”。

  李宣流横在中间,头已经开始疼起来。

  “去去去,让‘他’去。”李宣流烦躁地挥手。

  又叮嘱陈三他爹,“你看着些。”

  “是。”

  秦虞坐进车里,陈管家被迫坐在辕架上。

  “少爷执意要去沈家,可是想坏了老爷的事情?”陈管家倒是不先问儿子,他笃定秦虞不敢做得太过分,所以先说了别的。

  秦虞老神在在,“陈管家多虑了,我就是去看看而已。”

  陈管家冷笑。

  他不信,秦虞肯定是去坏事的,说不定给下马威都有可能!

  怎么可能是去看看。

  “他”看什么,整个沈府里可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果真是年纪小,撒谎都不能自洽逻辑。

  陈管家心里露出几分轻视,觉得秦虞就这点火候,根本不够看的。

  “他”以为“他”去闹,沈府就不跟李家结亲了?

  也不看看他们带了多少礼物,满满六辆马车!

  谁看谁不心动。

  秦虞自然也看见了。

  只是这些东西多数是要进了沈氏两口子的肚子里,沈酥半个子都捞不到。

  所以今日她就算在沈府发再大的火气,沈家人都会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关上门忍了。

  秦虞嘴角挑起笑。

  火要发,将来这些东西,也要划到沈酥名下。

  “停车。”秦虞撩起帘子。

  陈管家眼里露出不耐,心道还没进沈府的门,就要开始作妖了吗?

  秦虞下巴点旁边的珍馐阁,使唤陈管家,“去买盒糕点,三层盒子的,每样都要些。”

  陈管家忍了忍,跳下马车,“是。”

  又要吃什么糕点。

  忙正事的时候还不忘了吃,就跟去查账的路上还不忘了睡女人一样,小孩子心性,将来能有什么大出息。

  秦虞越是折腾,陈管家越是放心,唯有秦虞不成器,将来的家业才能全是李云玉的,他们父子也会跟着过上好日子。

  “‘少爷’,糕点。”

  陈管家速去速回,将食盒递进马车里。

  珍馐阁三字,取名于“玉盘珍羞直万钱”,里面的糕点不仅贵,而且特别好吃。

  不止形状逼真好看,光是味道就仅此一家吃过难忘,属实美味,所以也异常难买。

  不过,珍馐阁背后有秦记的股份在,陈管家进去报秦家的名号,便能直接拎走一盒。

  陈管家以为秦虞嘴馋,离京几个月不吃糕点想的慌。

  其实熟悉秦虞的人都知道,她口腹之欲极淡,吃什么怎么吃,她都不是很挑剔,更不可能突然想吃珍馐阁的点心。

  秦虞只不过是路过这儿时,突然想起络腮胡说的‘沈酥小时候也是金银玉器堆砌长大的大小姐’。

  秦虞想,苏氏还在时,沈酥应该也吃过府中下人排队为她买来的珍馐阁糕点。

  后来苏氏过世,谁还会特意费心为她买一口零嘴,仅为解馋……

  秦虞手搭在糕点盒子上,原本的满腔火气,如今已经散的七七八八。

  “到了。”

  车外陈管家的声音响起,瞬间拉回秦虞的思绪。

  马车停在沈府后门,上前迎接的是沈府的管家。

  原本管家对管家没有任何问题,彼此身份相当,两家都不显得过于重视跟轻视,面上都很好看。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秦虞来了。

  她是秦府的少爷,秦记的少东家,死去的安福县主秦珠的独子,沈府仅仅让一个管家过来迎接,那就太失礼了。

  沈管家也没想到秦虞会来,不停地用眼神问陈管家,‘亲爹要娶后娘怎么让亲儿子过来下聘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儿子娶媳妇,亲自来下聘呢!’

  陈管家也头疼。

  事出突然,他还没来得及通知沈府。

  沈管家先是朝马车里赔笑,随后立马让人去府里把沈大人跟沈夫人喊出来。

  对方来的是主子,沈家必须由主子亲自出来相迎才行。

  沈家少爷沈洲今年年纪还小,主不了事儿,而且今日又在书院里念书没回来,所以得请沈侍郎来。

  而这会儿,沈侍郎正在后院里跟沈夫人一起拉架呢。

  原因无他,因为沈妤刁横不愿意让出宅院,沈酥更是不肯妥协,两人已经打了起来。

  沈管家拦不住秦虞,导致秦虞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建瓴扬起胳膊要打沈酥的脸。

  秦虞脸色瞬间一冷,扬声喊:

  “沈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鱼对酥酥:我弄“死”她。

  鱼对酥爹:给我弄死他!

  哈哈哈突然发现,我主角名——酥鱼(主打一个两面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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