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见状连忙探了探玄衣人的鼻息,察觉到还有气息,略微松了口气,对云桃说:“还有救。”

  “公子,我们该怎么办?”云桃蹙起柳眉,表情焦急慌张。

  江辞沉思了一会,嘴里吐出一个“救”字,然后便将其扶起,不经意间发现此人的手冰冷刺骨,索性将自己的斗篷取下,系在此人身上。

  两人把玄衣人送到了盛丰酒楼,并把此人嘱咐的话语告知了酒楼老板。

  酒楼老板问起姓名时,江辞只是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老板再三请求,盛情难却,大有不告知姓名就不让她离开之势,江辞无法,只得说:“苏昌。”

  客套几番后,才脱身回到客栈,店小二正在打盹,没有注意到她们,江辞这才舒了口气。

  黑色不易显,玄衣人虽浑身是血却也看不出来,不过江辞可遭了秧,她一身素白,上面不小心沾染了几处鲜红,十分扎眼。

  幸得众人都去飞仙湖凑热闹了,一路上都没见着人,不然她们拖着一个蒙面人行走,而自己身上还沾上鲜血,难免会引人注意。

  回到房间,江辞和云桃连忙把脏衣裳换下了。

  云桃惊魂未定,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她颤声道:“血……小姐,好多血……全是血……”

  “别怕。”江辞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了好事呢。待会把衣服烧了,明日随我去买批料子,报上尺寸让裁缝做几套新衣裳。”

  次日早晨,天朗气清,江辞和云桃来到京城名声最好的一家布行,一进门云桃就傲慢地对老板说:“把你们最好的布料拿出来,我家公子要挑上好的布作聘礼,可别怠慢了。”

  老板于是让人捧上了几匹布料上来,江辞用手试了试,摇了摇头:“太次。”

  老板又换了几匹,江辞试后,依旧摇了摇头。

  云桃于是掏出一锭银子塞入老板手中,轻声道:“我家公子诚心想买,还请老板不要吝惜,把好的都拿出来吧。”

  老板把银子又还给云桃,道:“我看你们脸生,既是诚心想买,我便不藏着掖着了,公子随我来。”

  老板带领江辞进了内室,原来这里头也大有天地,陈放的布料虽不如外间的多,但明显能看出都是精品。

  老板介绍道:“这里头的布匹,都是用上好的丝线织就,不是我自吹,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出比我这更好的织工和绣工了。”

  江辞仔细摩挲了一下其中几匹的质感,与昨夜的相比还是逊色了些,便问道:“没有更好的了?”

  老板笑道:“公子好生挑剔,小店在京城一向出名,这已经是小店最好的了,再好的那得是皇宫里头咯,恕小店无能为力了。”

  江辞也笑言:“皇宫的东西那自然是极好的。”

  江辞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触碰时的手感和衣服上的金色兽纹,想起书籍中描写的织金锦,便试探性地问:“可有上好的织锦?”

  老板挑眉:“公子莫不是说笑,平常人家哪能穿织锦?出名的云州云锦,还有蜀州蜀锦等等,都是要送进宫中给贵人用的,平民用织锦,可不是僭越了吗?”

  至此江辞更加笃定,她果然没有猜错,如此,昨夜那玄衣人果然不是普通人,昨夜她不小心触碰到那人的衣服,从触感来看,她就感觉那人非富即贵,今日则印证了她的猜想。

  为了不露馅,她随便指了几匹素色布料让老板送到客栈。

  回客栈的路上云桃抱怨道:“公子干嘛非要买那么贵的布呀,我们已经没多少钱了。”

  江辞拍了拍额头,才想起自己一穷二白这个事实。

  父亲一生清廉,自然没有留下多少财产,再加上她走得匆忙,因此身上是没有多少银两的。来京城途中已经花费了不少银子了,这一下子买这么贵的布料,真是奢侈。

  但是木已成舟,总不能让店家退钱吧。

  愁,真是愁。

  “抓贼啊!抓贼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之声,身旁一个人影呼啸而过,一位书生模样的人也随之追赶而来,这位书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实在遭不住了,只好在原地停住大口喘气,江辞路见不平,对云桃说:“在此等我。”说罢飞奔去追赶贼人。

  那贼人已被书生追赶了好些脚程,已是没了多少力气,见后面还有人在追,索性把钱袋扔在原地,自己连忙溜之大吉。

  于是江辞很轻易地拿回了钱袋,将钱袋送还给那位书生。

  书生感激涕零,就差给江辞当场下跪了,他道:“钱财虽乃身外之物,但这钱袋是家母生前所绣,意义非凡,倘若丢失了,我不知该如何自处啊。恩人,在下唐风,青阳郡人氏,此番进京赶考。敢问恩人姓名?”

  江辞暗叫不好,青阳郡人氏,万一他认识自己,或者认识苏昌,那就完了。

  正犹豫着,云桃却因为见到同乡十分兴奋,抢先一步开口道:“巧了,我家公子叫苏昌,也是青阳郡人氏,也是进京赶考的。”

  唐风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星目,脸方方正正的,长得就一副正直的模样,他又向江辞行了礼,低头间,突然盯着江辞的脸皱起了眉。

  江辞眼神躲闪,完了,不会真的认识我吧。

  没想到唐风却问:“恩人看起来年岁不大,竟也考中了举人吗?”

  江辞长吁一口气,笑着说:“你也别叫我恩人了,举手之劳而已。在下家道中落,常常食不果腹,因此长得瘦小些,不似唐兄威武雄壮。”

  “原来如此,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你刚才既叫我唐兄,那我便唤你苏弟了。你我既已称兄道弟,你又帮了我大忙,做哥哥的自然会照顾弟弟,以后有兄长一口吃的,就不会让苏弟饿着。我自小便离开家乡,不知家乡近况如何?”

  “欣欣向荣。”

  唐兄和“苏弟”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把云桃看得一愣一愣的,很是不解,直到唐风决定做东,邀请江辞和云桃去吃午饭,云桃这才喜笑颜开。

  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都没吃上什么好东西,唐风这个打算正中下怀,江辞看出了云桃的迫切,便欣然应约。

  唐风低头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询问:“我听说盛丰酒楼为京城一绝,饭菜甚是可口,苏弟意下如何?”

  江辞的笑容一下子凝结,唐风这一提醒,倒使她开始认真思索了起来。

  昨晚把玄衣人送到酒楼还留下姓名确实过于冲动。

  仔细一想,玄衣人为何会受伤?是被仇人追杀吗?那她是否会受到牵连?且不知玄衣人是死是活,要是死了,酒楼的人追究过来怎么办?要是活着,不领这个恩又该怎么办?

  江辞只想狠狠地敲一下自己的脑袋,这段时间舟车劳顿,连头脑也不清晰了吗?非常时期,可不能出任何岔子呀。

  唐风看见江辞这样子,以为是对方怕他破费,急忙解释说:“苏弟不用担心,愚兄家中有些小财,只因父亲告诫财不可外露,因此才这副打扮。”

  她之前本来就答应得好好的,唐风又这么说了,再推脱就着实奇怪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三人走进盛丰酒楼,一个酒倌连忙上来接待。

  唐风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寻个安静人少的位置吧。”

  酒倌于是领他们去了一个偏角落里的位置,点了菜后,酒倌告退,另一个伙计给他们各端上了一杯茶说:“后厨还得现做,几位客官稍等片刻。”

  江辞觉得那位酒倌很是眼熟,昨天她把玄衣人送到这里时,他不是一直站在一边吗?怎么今天一副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及多想,唐风便端起茶杯说起了豪言壮语:“我与苏弟有缘,既是同乡,又帮了我个大忙,今日一定要吃饱喝足,痛饮三百杯!”

  江辞只好附和:“不醉不归!”

  唐风将茶水一饮而尽,“酒倌!上酒!”

  没有人注意到,酒倌已悄悄跑到二楼雅间,恭恭敬敬地朝着昨夜的玄衣人汇报情况。

  “殿下,昨夜送您来此的苏昌刚刚进了酒楼,此时正在角落处,不知是何用意。”

  原来江辞的猜想果然没错,玄衣人果然是皇宫里的人。

  但她没有想到,昨夜她听到的是男声是对方故意变声之后的。

  她救下的玄衣人,实际上是东越的齐明长公主,李承霖。

  李承霖右手紧紧抓住漆金椅,微不可见地咬了咬后槽牙。

  十几年了,十几年了,她的身边居然再次出现了内鬼。

  自从当年被谷子背叛,这些年李承霖处处小心谨慎,向来不用可疑之人,没想到昨晚出宫的行踪再次被人泄露,自己落单又遭遇埋伏险些丧命……

  想到此,李承霖半张金色面具下的表情愈发讳莫如深。

  她嘴唇仍旧泛白,可见昨夜的伤势十分严重,但她还是硬撑着站了起来,走出房间远远注视着江辞一行人。

  无奈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她收回目光,轻轻地开口:“先查一下苏昌的底细,派几个人跟着他。”

  “是,属下领命。”

  “以及,找出泄露我行踪之人,不必通报,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极缓,声音淡然,却像是阎王爷的宣判,让人不寒而栗。

  酒倌低头抱拳:“属下遵命。”

  酒倌离开后,李承霖咳嗽了两声,嘴角竟然浸出一排血,她用手背豪横地将血拭去,咬紧了牙关,想起昨晚那场刺杀,眼神开始变得狠辣。

  ——终于坐不住了吗?舒太后,以及,我的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