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留在客栈的兰心等人也有了发现。

  “贺掌柜的夫人姓江,名唤丽娘,我跟兰心姐姐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口井边打水浆洗衣物,露在外面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都是伤痕。”

  堂堂喜来福客栈内当家,穿着朴素亲手做些粗活就罢了,小二竟也能对她呼来喝去随意支使,言语间没有半分敬畏,分明是把主家的面子往地上踩。

  兰心补充说:“听我们问起客栈闹鬼的事,江丽娘丢下东西慌慌张张地跑了,我俩一路尾随,亲眼见她上了二楼,消失在一堵墙后面。”

  “是暗门,昨夜听见的哭声大概跟她脱不了干系。”容瑄与沈淮臣对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等入夜再过去,说不定会有新发现。”

  简单吃过晚饭,两人早早熄了灯,营造出入睡的假象。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走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贺掌柜亲自给蒙面人引路:“几位爷,世子心心念念之人,就在里面了。”

  少顷,窗纸被戳出两个小孔,燃烧着的迷香探了进来。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为首的蒙面人悄无声息拉开房门,后面的掏出捆绳与麻袋,猛地掀开被衾:“不好,中计了!”

  鼓鼓囊囊的被褥下空无一人,与此同时,房内灯光大亮,门扉闭合,蒙面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擒住手脚死死按在地上:“已将刺客捉拿,请陛下处置!”

  皇帝?

  皇帝放着舒服宽敞的驿馆不住,屈尊来这小小的客栈作甚?莫非,秘密被发现了?

  贺掌柜下意识抬头,后肩剧痛,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重新趴了回去。

  以他的视角,只能看见一双精致的流云靴停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冷冷淡淡的嗓音自头顶响起:“带下去,严加审问。”

  “陛下,草民冤枉啊!”贺掌柜后知后觉地开始怕了,待看见门口进来的人,求饶的话就这样突兀地堵在了嗓子眼里:“丽娘,你怎么来了?”

  江丽娘撞见他,就像被鹰盯上的家兔,脖子一缩,含着泪边后退边摇头,恨不能躲到无人的角落藏起来。

  兰心将一截中空的细竹竿呈至容瑄面前,灵芝则抚了抚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丽娘莫怕,我家主子最是心软,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江丽娘抬眸,隔着朦胧泪眼,她看到罗汉床边一站一坐的两位贵人。前者玄衣束发气度不凡,一双淡色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后者一身月白圆领长袍,眼神清凌凌的,饱含关切。

  江丽娘鼻尖一酸,当即朝他跪了下去:“大人容禀!”

  闻言贺掌柜忘记了害怕,厉声警告:“丽娘,陛下在此,休要胡言乱语!”

  容瑄使了个眼色,冯春立刻拿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江丽娘怔怔地看着,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眼里流露出令人心悸的恨意。

  曾经仗着有裕王府撑腰,贺林是那样的不可一世,如今在地位高于他的人面前却如丧家犬,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江丽娘膝行数步,突然扑过去抓贺掌柜的脸。

  两位主子没发话,冯春便机灵地等了片刻,等到江丽娘抓花了贺掌柜的脸,才像刚注意到似的,挥挥手叫人把他们俩分开:“江家娘子,说说吧,你到底有何冤屈?”

  江丽娘含恨瞪视着贺林,字字泣血。

  原来半年前,她的弟弟江信不慎撞破贺掌柜替裕王父子诱拐民女的勾当,惨遭灭口。为免落人话柄,贺林一不做二不休,把江信的尸体砌进了墙里。

  江丽娘暗中计划报官,孰料县太爷与裕王府沆瀣一气,人前答应得干脆,她一走,迅速向王府通风报信。

  江丽娘挨了顿毒打,隐忍痛哭的声音被隔壁的小兄弟听见了,误以为客栈闹鬼,吓得跑了出去。丽娘受到启发,用竹竿做的简易机关将每间客房串联起来,她则躲在走廊尽头的暗房里,用哭声吓跑了一位又一位客人。

  从那以后,喜来福客栈就有了闹鬼的传闻。

  起初贺掌柜口中呜呜有声,试图挣扎辩解,后来见江丽娘豁出命去砰砰砰地磕头,求皇帝替她做主,面色便彻底灰败下来。

  “禀陛下,世子,”影卫甲跪地禀告说,“几名刺客皆是裕王世子派来的,除一人自尽,余下的业已经交代了。”

  证据确凿,翌日清晨,沈淮臣便领着江丽娘气势汹汹往县衙而去,咚咚咚敲起了大鼓。

  这样大的阵仗吸引了不少瞧热闹的百姓,他们自发地在衙门外围了一大圈,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其中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心有不忍,拍拍沈淮臣的肩小声说道:“好孩子,快回去吧,县太爷不会搭理你们的。”

  保不齐还要挨顿打哩!

  沈淮臣握住她布满皱纹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不会的,大娘,我们有证据。”

  有证据就更不行了哇!

  这狗官只认金银钱财,哪里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的。

  就在两人嘀嘀咕咕说话的时候,曹生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师爷陆宝山火烧火燎地跑进院子,用力拍着房门:“大人!大人!不好了,喜来福客栈的小娘皮又来击鼓喊冤了!”

  曹生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那就把人轰走。再不济通知贺林,通知裕王府,叫他们来处理。这点小事还需要我教你吗!”

  陆宝山一噎,犹犹豫豫道:“不行啊大人,江丽娘是跟另一位年轻公子一道来的,来者不善呐。”

  曹生彻底没了睡意,骂骂咧咧地穿衣起身,陆宝山则唤人敞开府衙大门,揣着手从里面走出来问:“何人在此击鼓鸣冤?”

  “哟,是丽娘啊。你弟弟的事,不早就结案了么?拿不出证据,光凭猜测怎能给人定罪?”

  “若天下百姓都如你这般胡搅蛮缠,岂不早就乱了套?”

  江丽娘恨极了,眼看着就要扑上前与人厮打,沈淮臣拦住她,道:“丽娘是特意陪我来的。”

  又好奇地问:“有证据便能给人定罪了?”

  “当然。”陆宝山下意识点头,待反应过来,忙不迭补充道,“阁下需确保证据的真实性,否则便是存心蒙骗我家大人。”

  “好说好说。”沈淮臣转身,看向人群后方,“来人,把那几名刺客带过来给大人瞧瞧。”

  “昨夜,便是他们几人企图溜进本世子房间,欲行不轨之事。”

  陆宝山打眼一瞧,都是裕王府的熟面孔。他太过震惊,以至于忽略了沈淮臣的自称,只想着速速给裕王世子通风报信。百姓们却是吃了一惊,窃窃私语起来。

  多稀罕,裕王世子他们是知道的,今日怎地又来了一位世子

  就在县太爷迫于压力不得不升堂时,容兆佶终于到了。

  容兆佶心知这回约莫踢到了铁板,抵死不认这些蒙面人是他派去的,见江丽娘恨得咬牙切齿,难免暗自得意。有了靠山又如何,除非皇帝来了,否则在这块地界上,他们父子俩就是天,说的话就是圣旨。

  沈淮臣叹息一声:“敬酒不吃,那便只能吃罚酒了。”

  容兆佶心想就算你有点本事,在本世子的地盘还敢动手打人不成?

  下一刻,他就听到沈淮臣用温润绵软、毫无攻击性的嗓音说:“动手吧。”

  “???”

  容兆佶愣神的工夫,身上已挨了一棍,两个高大劲痩的黑衣男人将他按在地上抽打起来,裕王府的侍卫想冲进来救驾,被更多的黑衣男人、甚至百姓拦在外面,殿内乱作一团。

  “大胆!你们是想造反吗!”曹生快把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场上竟无一人理会。

  “打得好!”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嗓子,外间喝彩声此起彼伏,还有百姓将菜篮里的烂菜叶子掰下来往容兆佶身上丢,后者又哭又嚎:“哪个贱民敢用石头砸你爷爷?”

  “给本世子等着……你们,都给本世子等着!”

  一名侍卫见势不妙,当即脱离人群飞速往裕王府报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