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老家了？”
“嗯。”
“感觉怎么样？”
宋知叙看着田野里奔跑的孩子，还有脚边调皮非要跑过去玩的小白狗，笑着说：“还行啊，乡下的空气还不错。”
杜伦跟他闲谈了几句，随口就聊到了林江：“昨天的颁奖典礼看了吗？他跟沈驹都拿了奖，让你来看你还不来。”
宋知叙垂下目光，随后薅了一根狗尾巴草，对着天空旋转，“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合心意就要死要活的，难缠得很。”
那头安静了下来，杜伦小心问他：“又跟你要钱了？这次瞒不过去了吗？”
“我都上电视了，哪能瞒过去？小山也瞒不住了，我后妈把我身份证都扣押了，现在我说什么她都不信，反正就是要钱。”
今年OT的成绩确实太瞩目了，宋知叙也出了不小的力，分到的钱也不少，只不过这些都还没有兑现，暂时没有打到他卡上，他想拿也拿不出来。
那头的杜伦声音严肃起来，“他们要多少？你这样，先想个办法脱身，你先回来我们这边再帮你想想办法。”
宋知叙看着田埂上奔跑的孩子，围着他捡的小白狗跳来跳去，语气听起来轻松得很，“要一百万呢。”
杜伦差点没把咖啡喷出去，“一百万？！她要这么多干嘛啊？”
宋知叙认真掰着指头给他数：“学费，一人一年15万，生活费得交最高档的，最重要的是补习费用，算下来比学费还贵，哦对了，我还得给妹妹买个钢琴，万一她不跳舞了，钢琴还能给她兜底。这只是今年的，我还得养他们上大学，明年涨价了，我要给120万呢……”
“行了行了，”杜伦越听越头疼，“她当你是银行啊？要多少有多少？你呢，你怎么想的？”
宋知叙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哪有这么多钱给他们，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就一起死呗。”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杜伦语重心长跟他说：“你现在不是你一个人了，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我们想想对不对？林江培养你多辛啊，陪你打了一两千场，你说你好不容易起来了，拿了世界冠军，你要是不打了他得多失望。”
不管什么时候，林江都是宋知叙的死穴。
他还是在笑，眼眶却慢慢红了。
田埂上奔跑的孩子欢笑声传入他耳中，小白狗跌跌撞撞扑到他脚边，手机捏在手心里，变得滚烫，他哑声道：“林江有问过我吗？”
杜伦愣了一下，“他最近忙着陪沈驹，估计没想到你这里吧。”
宋知叙又笑了起来，他忽然回想到那天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想跟林江分享自己自己在路边捡的小白狗时，手机打开弹出的第一条消息，就是林江直播公开承认沈驹是他男朋友。
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在追赶，终点就已经没了。
人果然从一出生就决定了起点。
小白狗蹭着他的脚踝，他蹲下身子，落寞地摸着它的小脑袋，“老杜，明年我可能不跟OT续约了。”
杜伦不解，“为什么？我已经跟老板说给你涨工资，如果是你家里的事，我也可以帮你打官司啊。”
“不是家里的事，是我的问题。”宋知叙将小白狗抱起来，迎着风往家里走，“OT上单是谁都可以，不是非我不可，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中，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我会回到OT……”
然后向林江证明，自己也有独当一面的实力。
杜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爆发：“我不同意！宋知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你这个时候离开，外面的粉丝不喷死你？这话你要说你就跟林江说去吧，你有脸你就跟他说！反正我没脸！”
“老杜……”
“别叫我，以后我不管你了！”
挂断电话，宋知叙深呼吸几口气，翻出林江的电话，明明已经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怎么也找不对，拨通的时候手都在抖。
“嘟——嘟——”
短短的十几秒宋知叙想了很多很多，他抱紧小白狗，企图给自己增加一点勇气。
“喂？”
“队长，是我。”
“宋知叙，怎么了？”
林江好像在忙，隔着手机都能听见他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宋知叙犹豫了一下，“你在忙吗？”
“嗯……还好，怎么了？”
林江永远都是这样，不管他再怎么忙，只要他们有事永远都会认真地聆听。
宋知叙捏着手机，手心有些出汗，“我、我最近很缺钱，特别缺钱。”
“你要借钱吗？借多少？”
“不是，我是想说，我明年不续OT了，可能会签其他战队，外面给的会多一点……”
那头的敲打声忽然就停了下来，安静得吓死人，宋知叙头一次面对林江这么害怕，他局促不安地蹲在田埂上，抱着小白狗，“林江，你怎么不说话了？”
林江停下手里的工作，摘下眼镜放到桌上，“宋知叙，你一不乱花钱，二没有不良嗜好，最多就往游戏里充点钱，除了你家里我实在想不到你为什么缺钱。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教给你，你确定要为了钱放弃这些吗？你去了外面基础不稳，也很容易昙花一现，挣的只是快钱，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而且你忘了那天见小山的时候，我给你说的话了吗？你缺少的只是一份勇气，不管是赛场上还是生活里，我能教你赛场上的东西，但是你生活上的，你还是要靠你自己……”
宋知叙点点头，眼眶红了，“我知道。”
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刚才老杜就把我骂了一顿。”
“骂你也是你活该，他为你操这么多心，你说走就走，你不怕寒他的心吗？”
“我知道，我该挨骂……”宋知叙摸着小白狗，假装不在意地问：“林江，你跟沈驹什么时候开始的？”
“怎么你也八卦起来了？”林江语气变得轻松，“世界赛开始前吧。”
“那么早啊？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给我们透？”宋知叙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你怎么光骗我你有女朋友，你怎么不骗他啊？”
“他，沈驹那性格你还不知道？刨根究底的，瞒不住他……”
宋知叙捂住麦克风，强忍着情绪，里面还在传来林江声音：“他这人就是这样，你看他打游戏就看出来了，手都那样了，还要背着我们偷偷练，他想要的谁拦得住他？你要有他那样的坚持，估计你也能达到跟他一样的成就……”
沈驹就是有这样的底气，他从生下来就有，这是上天赋予他的权利。
而自己，却需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十年、二十年，才有可能摆脱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追上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
宋知叙死死捂住麦克风，等情绪平复下来，才敢回他一个“嗯”，生怕自己翻涌的情绪泄露一分。
太遥远了，林江真的距离他太远了，那是他用一辈子的时间都追不上的高度，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敢奢求。
可当他知道林江接受沈驹之后，不知道怎么形容，难过突然就铺天盖地地来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林江是可以被追上的，可悲的是自己竟然连尝试的勇气都不敢有……
挂断电话后，宋知叙在田埂上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平复下情绪。
他回到家里，看到从城里放假回来的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耍，后妈拿了两颗红通通的苹果，擦得干干净净地递给他们，“特意给你们买的，老贵了，只买了两个，你们自己拿着吃哈，别去外面分享……”
妹妹看了一眼就扔到桌上，“不想吃。”
“诶，你这孩子……”
宋知叙看着他们，一个连苹果都舍不得给他买一个的家庭，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好留念的。
他大步跨进院子，后妈看了他一眼，赶紧把弟弟妹妹撵回房间，“知叙啊，你回来了，跟你们老板谈得怎么样了？给你涨了多少？我听说像你这样的冠军怎么也得一百万一年，你再多接点广告啊，趁你现在还能接到……”
宋知叙坐下，随后拿起桌上妹妹不要扔在桌上的苹果，“多少钱一斤？”
后妈对他还算客气，“我们这儿不好买，你爸特意去县城买的，这么大的要15一个。”
宋知叙真的想笑，“问我要一百万，15的苹果都舍不得给我买一个？”
后妈愣了一下，立马就开始掩面哭泣，“我跟你爸也舍不得吃啊，都是给你弟弟妹妹补营养用的，他们还在长身体……”
“长身体？”宋知叙用力拍着桌子，“我十几岁的时候，你一个月给我两百生活费，你怎么不说我还在长身体？”
后妈被他吓得不敢说话，屋里的爸爸听见了，出来就给他一耳光，“你怎么对你妈说话的？当时家里条件苦，是委屈了你，现在好点了，不能再委屈你弟弟妹妹！你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妈对你跟对待亲儿子一样！”
宋知叙看着桌上的苹果，又看了看他的亲爹跟他的后妈，被气笑了，“你确定你们还拿我当亲儿子吗？当年我妈的抚恤金早就下来了，整整八十万，你们是一点也舍不得花在我身上，花在那两个小杂种身上你们倒是大方得很……”
他话都还没说完，迎面而来又是一巴掌，声音惊动了邻里乡亲，都在指责宋知叙不懂事，一回来就跟弟妹争风吃醋。
他爸拿棍子，他也不还手，他发狠道：“打吧，把我手打断，这辈子都不用再给你们打钱了！”
这句话一下就震慑住了他们，后妈赶紧抱住棍子，又演了一出母慈子不孝的戏码，惹得十里八村都在指着宋知叙：“你太不懂事了！”
以前宋知叙很在意他们的话，可是认识林江之后，他忽然就没那么在意了。
鞋穿在脚上，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既然穿着也是难受，还不如直接扔了走自己的路。
宋知叙二话不说，直接进屋翻箱倒柜，把藏在柜子里夹层的身份证拿出来，背上背包就走。
后妈当然不能让他跑了，坐在地上拉着他的背包，哭天抢地地喊着：“快来看这个没良心的啊，我把他养大了，挣钱了，现在就不管我了，你们评评理啊，这么多年我一直拿
他当亲儿子养，谁知道养出一个白眼狼……”
他们拽衣服，宋知叙就把衣服脱了，他们拽背包，他背包也不要了，捏着手里的身份证，铁了心要走。
十里八村的村民嘟跑过来看热闹，还惊动了老村长，带了七八个管事的，来现场给宋知叙做思想功课。
宋知叙就一句话：“我没有义务养弟弟妹妹。”
理论上来说他爸妈还没死，轮不到他养的，村长说：“但养你爹妈，你是应该的。”
“那你说，我一个月应该给他们多少钱？”
村长算了一下，“你后妈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该养你爹，咱村里的最低标准是每月800，你现在有本事了，怎么也该给个1000。”
宋知叙点点头，然后开始找自己的转账记录，这些都是在杜伦的提醒下保留的证据，“这五年，我一共往家里打了97万，除去我给他们养老的钱6万，还剩91万，以后就从里面扣，扣光了再让他们来找我，没毛病吧？”
这样一算后妈的脸色都变了，“不能这样算的，他是我养大的，他挣的应该都是我的……”
人群里传来微辞声，他们还以为宋知叙真的有他家里人说的那么不堪，结果人家五年挣了一百万，这钱谁听了都会眼红。
老村长沉声道：“这就是老宋的不对了，你家知叙有本事能挣钱是好事，当妈的不在了，你这当爹的总是为他感到高兴不是吗？给了你们这么多钱，怎么还不知足，天天在我这哭闹，说宋知叙不养你们。再说了，你们现在有手有脚，还没到他要养你们的时候，就算拿到法庭上来说，你们也是没理的。”
这话把宋知叙亲爹说得面红耳赤，后妈不甘心，“这是我家的事，在我家，我子女挣的钱就应该是我的，天皇老子来了也是一样！”
她自以为是占理，说知道说完后邻里乡亲都在指责她，说她的不是，气得她跟人又吵吵了起来，然后又拉着宋知叙的衣袖，“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我是不是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疼？”
宋知叙也懒得争辩了，“这里的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小时候过得什么日子，我弟妹过的什么日子，大家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隔壁大婶是看着宋知叙长大的，他小时候没钱吃饭，还是大婶接到家里救济的伙食，“老宋家娶了新媳妇，哪还顾得上原来的儿子？经常不在家，饿得知叙来我家蹭饭……”
这么一说，好多人都想起来了，七嘴八舌，对比下来宋知叙过得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宋知叙想起这些事就觉得心酸，他强忍着情绪说：“如果家里真的穷，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是你们有却还这样对我，还指望我给你们养老吗？爱是相互的，你们以前是怎么对我的，我以后就怎么对你们。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给你们打一分钱，你们如果还要闹，那就打官司，把我这些年寄回家的钱算清楚，还有我妈的抚恤金，都算清楚，算算你们欠我的到底有多少……”
他说完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捡起地上的背包拍干净灰尘，戴上帽子，径直离去。
身后的闹剧还在继续，他的后妈在院子里哭天抢地，邻里乡亲七嘴八舌，各有各的见解，还有老村长的劝诫声：“好了，这也是你们种下的因，实在不怪他……”
踏出院子的那一刻，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松开了。
其实林江说错了，他教给他的不止是赛场上的主动，还给了他反抗现实的勇气。
他以后不会再犹豫，想要就努力去争取。
身后传来他亲爹的愤怒声：“你这个不孝子！你走出这个院子，你以后就别回来了！”
宋知叙忽然在想，如果自己真的顺应命运，变成了一滩烂泥，他们还会这样留下自己吗？大概会一扫帚把他撵出去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拉紧帽檐。
没什么好留念的。
那里本来就不是他的家。
他只是在那个家暂住了十几年，当了十几年的过客而已，现在梦醒了，看得清前路了，他要一直往下走，不会再回头……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赶上了，一不小心写的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