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御花园。
七皇子翟烁的生辰宴在这里举办。
高台之上, 南靖帝独坐正位,右边是皇后娘娘,左边是蓉贵妃, 台下是七皇子和古赞丽,两人坐在一块,没有了以往故作透明人的样子, 不管是打扮还是待遇都比以前丰富了许多, 惹得蓉贵妃频频注视, 目露凶光。
而皇帝陛下不停地往翟意方向偷瞄,神情凝重。
毕竟岑奕楼已经和皇帝说过翟意已经发现他们之间的计划了。
翟意能感觉到背后岑奕楼和皇帝之间的眼神交换, 她没当回事,反正一会她们之间也要聊一聊。
翟意本想早些入宫,结果苏兰亭把岑奕楼给打晕了过去,所以耽误了她进宫的时间,她也只能推迟与皇帝和岑奕楼聊天之事。
她喝了口酒, 看着对面翟烁打开了王府所送的礼物。
小孩子一见到苏兰亭所选的墨笛,顿时爱不释手, 难掩激动道:“母妃, 你看, 这个笛子好漂亮呀。”
古赞丽也觉得这墨笛精致透亮, 不像俗物, 问:“是何人所送?”
翟烁道:“是四哥送我的。”
古赞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惶然:“哦, 是吗?不愧是四皇子送的礼物, 定是非常珍贵的。”
“对, 这笛子我很喜欢, 母妃,我想去谢谢四哥和四嫂。”
古赞丽犹豫了一下, 摸摸翟烁的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皇帝,说:“去吧。”
翟烁起身,走到翟意和苏兰亭桌前,欣喜道:“四哥,你送我的笛子我很喜欢。”
翟意放下酒杯,笑笑:“这可不是我挑的,谢你四嫂吧。”
苏兰亭闻言,摆手道:“若非王爷跟臣妾说七皇子殿下喜欢笛子,臣妾也不一定会买笛子的。”
翟烁笑眯眯道:“四哥向来知我兴趣,知道臣弟最喜欢什么。”
“臣弟还以为四哥今年还会送臣弟风筝呐。”
苏兰亭顿了顿,纳闷道:“…风筝?”
翟烁道:“四嫂有所不知,四哥很会做风筝,风筝模样那是惟妙惟俏,四哥每年送给臣弟的风筝都是不一样,有大雁、蝴蝶、仙鹤、青龙等动物,特别好看,今年臣弟还期待四哥会给臣弟送哪种动物的风筝呐。”
苏兰亭看向翟意,诧异道:“王爷也会做风筝?”
翟意嘴角微微扬起:“会做一点。”
“也?”翟烁抓住重点,“四嫂难道也会做风筝?”
苏兰亭笑笑:“嗯,臣妾会做风筝。”
翟烁惊喜道:“那四嫂会补风筝嘛?四哥送我的一个风筝坏了,臣弟舍不得扔。”
苏兰亭点头道:“也会补。”
“那太好了,”翟烁高兴道,“那四嫂能随臣弟去看看嘛?”
苏兰亭下意识看向翟意。
翟意笑道:“去吧,你在这里待得不舒服,正好去帮臣弟修复风筝。”
苏兰亭颔首:“好。”
翟烁道:“谢谢四哥,四嫂我们走吧,到时候让四哥去臣弟寝殿找我们就好。”
“好的。”
“说了这么多话,渴了吧?”翟意递过去一杯茶,“喝吧。”
翟烁接过,一饮而尽:“谢谢四哥。”
“翟烁,你别……”古赞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
翟烁拿着喝光的杯子,一脸诧异的看着古赞丽:“怎么了?母妃。”
古赞丽对上翟意好整以暇的眼神,尴尬的笑了笑:“没,没事,喝水不要那么急,会呛到的。”
翟烁笑笑:“没事,儿臣都多大的人了,哪能呛到,母妃别担心。”
“儿臣和四嫂要去修补风筝,母妃要一起去吗?”
古赞丽点头:“好,母妃陪你们去。”
“那走吧,”翟烁看向苏兰亭,“四嫂,请。”
苏兰亭起身:“好。”
“王爷,臣妾先过去了。”
翟意淡笑:“嗯,去吧,到时候本王去接你。”
苏兰亭欠身:“好的。”
翟意看着翟烁三人离去,手中拿起刚才翟烁喝过的杯子,茶底存留一丝淡淡的红晕。
岑奕楼环顾四周,走到翟意身边,轻声道:“皇帝在乾清殿等你。”
翟意放下茶杯,无视蓉贵妃和丞相大人探究又警告的眼神,跟着岑奕楼离开了御花园。
两人从御花园的小路离开,岑奕楼突然叫住翟意,目光一凛:“等一下。”
翟意听到了有人跟踪的气息和脚步声:“这点小事将军应该很快就能解决掉吧?”
“自然,”岑奕楼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笑容,“等着。”
岑奕楼转身离开,翟意双手环胸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岑奕楼神色轻松的掸掸袖子,表情得意:“一群废物。”
“将军对自己能打赢废物这件事好像很自豪。”
翟意见岑奕楼被她刺/激的表情拧巴,哼笑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
“你还真是牙尖嘴利。”岑奕楼跟上去,吐槽道。
翟意道:“承让承让。”
岑奕楼:“……”
两人从御花园的小路穿过,进入乾清宫的侧门,殿门无人看守。
岑奕楼走到寝殿门口,敲了敲门,小声道:“陛下,我们来了。”
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
“进来。”
岑奕楼看了一眼翟意,推门进去,翟意抬脚跨入殿内,殿门被岑奕楼关紧。
此刻,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南靖帝、岑奕楼和翟意,颇有种三足鼎立的严肃气氛。
寝殿内很安静,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仿佛谁若是先说话便失去了先机。
岑奕楼左看看右看看,思忖了一下,打算先开口,嘴巴刚张开,就听见南靖帝说道:“翟意,你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翟意淡然一笑:“能让父皇刮目相看,儿臣还真是受宠若惊。”
南靖帝看着眼前他的第四个儿子,突然觉得异常陌生,以往与翟意相见相处,他虽然假装对翟意疼爱有加,但实际上翟意对他仍有些胆颤和疏离,对此南靖帝并不在意,反正外人看出来他“疼爱”翟意就行,只要保持这种假象,他才可以彻底推翻丞相和赵蓉儿。
可前几日,他收到岑奕楼的传信,说翟意要跟他们合作,将赵之德和赵蓉儿拉下马,具体原因翟意没有说,要等到七皇子生辰宴当日才会如实告知。
南靖帝当时只是觉得很可笑又很可怕,翟意要与他们合作来谋害他的亲生母和外公,旁人听了都觉得匪夷所思,所以南靖帝对此存了很大的疑虑和担忧,但眼下岑奕楼被翟意发现回了王都,若是翟意泄露岑奕楼的踪迹,他与岑奕楼的计谋就会被赵之德发现,届时,他们曾经所安排的一切计划都会付诸东流一场空。
于是,南靖帝在御花园的时候给岑奕楼信号,让他带着翟意来到乾清宫谈话,这里隐秘安全,无人敢轻易靠近。
他打算赌一把,看看翟意究竟想要做什么?
“既然来了,有些话不妨直说?”南靖帝背手而立,深邃瞳孔泛着幽幽的波光,“既然要合作,筹码就得摆上赌桌。”
“父皇,在您眼里儿臣有什么筹码值得父皇满意?”
南靖帝眉头微蹙:“你的身份。”
翟意道:“赵之德的澜外,赵蓉儿的儿子,世人口中最受宠的四皇子,南靖皇室中最早出宫开府的王爷以及朝廷百官一致认为的东宫人选,儿臣说的对吗?父皇。”
南靖帝眯了眯眼:“对,你确实拥有这么多让人无法匹敌的背景和势力。”
甚至已经威胁到了这南靖王朝真正的主人。
“可若是这些身份都是假的呢?”翟意抬眸,“父皇还认为我有筹码跟您谈吗?”
南靖帝默然,沉声道:“可你依然是赵蓉儿的儿子,赵之德的澜外。”
而后面的身份和待遇都是谎言和假象罢了。
翟意嗤笑一声:“没想到儿臣的母族让父皇如此忌惮,忌惮到哪怕是牺牲掉自己的亲生孩子也必须将其铲除,是吧?”
岑奕楼听到这话,眉头一皱。
南靖帝眸色暗了暗:“你知道了什么?”
翟意看了眼岑奕楼的表情,故作不解道:“难道父皇没有和岑将军全盘托出您针对赵家所有的计划啊?”
岑奕楼面对南靖帝的注视,默不作声,只是心里升起了浓重的疑惑。
南靖帝看着翟意的眼神越发阴鸷狠厉。
“既然要合作,那么大家开诚布公的聊聊各自手上的筹码,”翟意指着岑奕楼,说,“岑将军手中有三十万兵马大权,此刻怕是已经走上回王都的道路,就等一个契机了吧?”
岑奕楼眉头微蹙,看了眼南靖帝,点了点头:“确实。”
既然翟意已经知道了大半秘密,他又何必隐瞒。
“而父皇的筹码在于儿臣身上,”翟意凝视南靖帝,“是您对儿臣的假意宠爱以及您在儿臣身体里种下的“幽冥蛊虫”,对吧?”
岑奕楼瞳孔一颤,难以置信的看向翟意。
南靖帝眉头一挑:“你何时发现的?”
岑奕楼听到南靖帝承认,心下大骇。
皇帝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蛊虫?!
翟意摸了摸掌心,嗓音淡淡:“儿臣小时乖巧怯懦,儿臣虽然贵为皇子,母妃又是宠冠后宫的容贵妃,但旁人对儿臣并不在意,表面尊重,背后欺辱,所以儿臣对于旁人的触碰和看法很是在意和煎熬,这就导致儿臣在心底积攒了许多怨恨难以抒发。”
“幽冥蛊虫可激发人心底最强烈和负面的情绪和欲/望,也许是恨、是怨、是怒、是哀等一系列可以让人疯癫暴躁的极端情绪,使其无限放大,最后那人被蛊虫彻底掌控,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力竭而死。”
岑奕楼听到翟意的话,神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她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南靖帝闭了闭眼,抬眼的瞬间,眼神变得更加幽深:“是,你说的没错。”
“既然父皇承认了,那么想必这幽冥蛊虫的母蛊在父皇手中,亦或是....”翟意敛着眉间,“...古赞丽手上。”
南靖帝沉声道:“你想让朕给你解蛊。”
“是的,父皇。”
南靖帝道:“凭什么?”
“你的筹码是什么?”
翟意长叹了口气,苦笑道:“父皇,相较于儿臣给的筹码,儿臣的性命在父皇心里一文不值,是吗?”
岑奕楼扭过头去,心里有些酸楚。
最是无情帝王家。
南靖帝眸色微动,指尖捻了捻:“不是你说要与朕合作吗?”
“是啊,是儿臣想与父皇合作,儿臣想要父皇解蛊,是因为儿臣不想死。”
翟意撩开衣摆,双膝跪地。
“你这是做什么?”南靖帝问。
翟意先对南靖帝叩了三个响头,道:“不管父皇对儿臣做了什么,哪怕父皇想要儿臣的性命,但父皇给了儿臣一条生命,此等恩情,儿臣感恩戴德。”
南靖帝看着翟意磕红的眉心,垂眸不语。
“不管父皇是否相信儿臣的言语,但儿臣想告诉父皇,儿臣无意争夺皇帝,也无意伤害七弟,更无意伤害古赞丽,儿臣只想离开这座皇宫,哪怕去当个平民百姓也比这高高在上的皇子来的舒坦轻快。”
南靖帝深深地看着翟意。
翟意看南靖帝神色动容,显然被自己刚才那几句话说的在他心里泛起一些对她的愧疚。
她继续道:“所以,儿臣能给父皇的筹码便是可以让父皇一举将赵家彻底铲除的利器。”
南靖帝不禁脱口问出:“什么利器?”
就连他都无法保证自己所谋划的一切能将赵家彻底铲除。
翟意神情坦然道:“赵之德贪污官银、结党营私、妄论朝政,屯田养兵,与后宫宠妃勾结,试图改朝换代,此乃谋逆之罪,应千刀万剐,灭其九族,以儆效尤。”
“赵蓉儿惑乱后宫,残害皇室子嗣,嫉贤妒能,罪不容诛。”
“翟意,以女子身份假扮男子,混淆皇室正统血脉,此等欺君之罪,视同谋逆。”
前两句话南靖帝不以为然,毕竟赵之德和赵蓉儿做过的那些坏事他一清二楚,只是苦于寻找证据来定罪,眼下翟意告诉他罪证在何处,那么这两个人就离死不远了。
可听到最后一句话,南靖帝难掩震惊,失声道:“你是女子?”
岑奕楼瞪大眼睛,惶然道:“王爷,不可妄言啊!”
“翟意,你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南靖帝拧眉。
翟意颔首:“儿臣知道。”
“儿臣敢说是有十足的把握相信父皇不会杀我。”
南靖帝冷笑:“你和你母妃欺瞒朕这么多年,凭什么笃定朕不会杀你?”
“你以为你告诉朕这些朕就会放过你?”
“这些证据,朕大不了多用些时日就能找到,你的筹码对朕来说可有可无。”
翟意抬手,给南靖帝看着自己划破的指尖:“儿臣来参加七弟生辰宴之前,刚服用了一枚滴水观音,此乃剧毒,常人服用便会立刻暴毙而亡,但儿臣并没有,父皇猜猜为何?”
南靖帝想起宴会上翟意递给翟烁的那杯茶,脸上表情裂出一道缝隙,怒道:“翟意!”
幽冥蛊虫有个特性,中蛊之人若是中了滴水观音,就可以操纵这个滴水观音的毒性,融于血液,以自身为毒药控制别人的生死。
翟意扬唇笑道:“父皇猜到了呀。”
她笑意不达眼底,目色冰冷异常,“只要儿臣不死,七弟便会安全无恙。”
“儿臣前半生过得痛苦难熬,如今后半生,儿臣想争取一下,想活的自由自在,不再被人掌控。”
翟意拱手行礼道:“还望父皇成全。”
南靖帝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翟意,朕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藏得最深的人竟然是你,是朕看走了眼。”
翟意默不作声,任由南靖帝瞪着她。
“好,”南靖帝沉声道,“岑奕楼作证,待一切结束后,朕会留你一条命。”
翟意鞠躬道:“多谢父皇。”
说完,她转身离开。
岑奕楼也跟着离开,他见翟意突然停下,目露不解:“怎么了?”
翟意转过身,看向南靖帝,问道:“父皇,儿臣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南靖帝拧眉:“你还想做什么?”
翟意淡然一笑:“儿臣想知道父皇可对儿臣有过一丝儿女之情吗?”
南靖帝瞳孔一缩。
“儿臣想知道您对儿臣的那些疼爱和宠溺可有一点是真心的嘛?”
南靖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儿臣想知道父皇可曾后悔过给儿臣下蛊吗?”
南靖帝垂首不语。
“儿臣想知道父皇明明清楚母妃多次打骂羞辱儿臣,您可会心疼儿臣?”
南靖帝眉头一蹙。
“儿臣想知道若赵家倒台,父皇可会念在父子亲情上留儿臣一命呢?”
南靖帝捏紧掌心,手背青筋凸起,昭示着他此刻不平静的心。
翟意等了一会儿,见南靖帝不说话,自嘲笑了笑:“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了。”
“天色已晚,儿臣还要去找王妃,就先行告退了。”
南靖帝看着翟意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没有一次好好的看看这个孩子。
如今仔细一看,她竟然这般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