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三年九月, 李承霖御驾亲征,向凤鸣关发起总攻,俘虏怀绮公主与怀意公主, 救回汗血宝马飞焰, 斩首七千余人,一举拿下凤鸣关, 剩下的北姜士兵眼见回天无力,纷纷缴械投降。
陆怀绮与陆怀意成了阶下囚,被分别关押在两处不同的牢房。
当晚的庆功宴上,江辞正与将士们痛饮, 狱卒却派人来报:“将军,那敌国公主吵着要吃好酒好菜, 不然不肯罢休。”
江辞放下手中的酒杯, “好歹也是公主,不必苛待于她,不过添双筷子罢了, 给她吃也无妨。”
“她还说了, 要见您。”
“见我?”江辞皱眉, “谁要见我?”
“是怀意公主。”
江辞犹豫了片刻,然后道:“你先回去吧,我即刻就来。”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两人隔着牢门, 相顾无言。
陆怀意的牢房中摆了几盘好酒好菜, 可她并没有吃, 只是静静地看着江辞。半晌, 才开口道:“真是没有想到,居然又败在你的手里。”
“你我立场不同罢了。”
“终究是我技不如人, 我认输。”
她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随即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我敬你一杯。”
说完,她将杯中的酒一股脑儿倒在了地上。
把酒倒在地上是祭祀死人的做法,一旁的狱卒见状,忍不住冲上前来,为江辞打抱不平:“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江辞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看着陆怀意,波澜不惊地说:“这杯酒,我接了。”
陆怀意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处坐好,掀开酒壶盖子,端起酒壶“咕咚咕咚”灌着酒。
这时,另有一名狱卒惊慌失措地来报:“将军,怀绮公主在狱中自尽了。”
江辞眉头一皱,想过去查看情况,牢房中的陆怀意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别去看了,大姐向来高傲,连失败都容忍不了,怎么能容忍自己成为阶下囚呢?”
陆怀意的表情高深莫测,像是一早就知道如今的结果。
上次陆怀绮被那么多人围住,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但她并没有乱了阵脚,求生欲望十分强烈,怎么如今会选择自尽呢?
陆怀意似乎是看出了江辞的不解,缓缓道:“大姐从小就不被看好,反而养成了她要强的性格,越是不可能的事她越要办到,便是石头中也要开出花儿来。老实说,大姐的能力绝对不输那几位皇子,可没有人信任她。”
“她拼命地想证明自己,一个人殚精竭虑、布局筹谋。”
“几年前,我领着北姜使团来到东越,大姐也跟着使团过来了。到了东越后,她离开了使团队伍,一个人行动。那时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直到后面,东越派遣使团回访,提到北姜国库中那顶已经蒙尘的百珠冠,大姐说可以将百珠冠送给东越,但要以曜州、雁城两座城池作为交换。”
“我才知道,大姐下了好大的一局棋。”
“虽然东越没有直接交出两座城池,可这件事以后,父皇对大姐有了改观,认可了她的能力。”
“父皇身患痼疾,自知时日不多,正为了立储之事烦扰。几个皇子天资不足,又不识大体,对比起来,似乎大姐更适合这个位置。”
“可北姜积疾已深,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并非他一己之言所能决定。于是,他只能悄摸地将大将军交给大姐,明里暗里为她铺路。”
“可终究造化弄人,若东越迟点发生政变,大姐就能顺利拿下东越,到时候朝堂上便无一人再敢妄言。若父皇能再撑个两三年,大姐至少还有层倚靠,雁城丢了便丢了,大不了卷土再来。”
“可世上没有如果。父皇死得不是时候,陆怀稷和陆怀封视大姐为眼中钉肉中刺,父皇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父皇一死,他们连装都懒得装了。发出去的求援信,他们理都不理。”
“大姐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战,可惜没能触底反弹。”
“若还有一丝机会,大姐都绝对不可能放弃。她便是知道回天乏术,因而绝望赴死。”
她扔掉了手中的酒壶,仰起头,发疯似的大吼:“完了,一切都完了,北姜也完了。”
江辞看着她,眼中划过一丝惋惜。为她,也是为陆怀绮。
陆怀意忽地笑了笑,拿起了盘子里的那双筷子,脸上的表情诡异又可怕。
江辞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只见陆怀意双手握住筷子的一端,用力地将稍尖的那头插进了自己的颈部。
她手上的铁链哗啦啦在响,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牢房中一下子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江辞瞠目结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
凤鸣关已顺利收复,江辞向李承霖献计:“陛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如一举攻破北姜国都,夷灭北姜,永绝后患。”
李承霖欣然允之。
于是东越一鼓作气,继续向北征战,三日内大破北溟郡。
北溟郡太守趁乱逃跑,立马将此事上报北姜朝廷,不久后陆怀稷知道了此事,当即决定派兵反击。
李承霖与众将在帐中商议对策,士兵颜潜混在其中,略显局促。
颜潜不明白,他只是一个火头军,为何主将会让他来参加这种全是大人物的集议。
江辞提出:“世间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般人难以分辨,于是便有了流言。可倘若利用得当,流言也是一把利剑。”
“哦?”李承霖挑眉,“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两军相逢勇者胜,末将觉得,这勇气是可以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说说看。”
江辞缓缓道来:“前阵子,颜副将判断失误,带领三千精兵深入敌方腹地,结果中了埋伏,三千人无一生还。那时凤鸣关有北姜士兵八千余人,上次大战结束,这八千余人基本已阵亡,还剩下几百人也成为了东越的俘虏。有句话很残酷,但也是事实。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如今掌控权在我们手中,改写历史不过嘴巴一张一合,轻而易举。”
“你想要如何改写历史?”
“在此之前,我需要获得一个人的同意。”
江辞把头转向颜潜,然后说道:“我特意把你叫来,实则是有要事相求。”
颜潜傻了眼,他只是一个火头军,主将居然有事求他?
他忙不迭地回答道:“不知将军有何事需要我去做?只管吩咐就是了。”
“若要行使此计,你兄长颜成作为副将,拥有统领御下的权力,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也许会对你兄长的声誉产生不良的影响,所以,我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颜潜还是不太明白,颜成已经阵亡了,哪里还能帮助她行使计谋呢?
虽不解,还是礼貌地说道:“将军请说。”
“北姜士兵与东越士兵,二者实力不相上下,比的就是哪方更有自信。如今东越接连胜利,气势更上一层楼,我想在这份气势上,再添一把火。正如我刚才所说,流言若利用得当,也会是一把利剑。我想利用你的兄长来编造一个谎言,让它成为真的历史。不过,这一定会影响他的名声,也许千年以后,他还会遭受世人唾骂。”
颜潜犹豫了片刻,然后道:“将军继续。”
“这个流言我打算这样设计:我会告知东越众将士,颜副将遭受到北姜埋伏,自知无力抵抗,于是带领士兵投降。不杀投降之军,自古以来约定俗成。可北姜却在颜副将投降之后,残忍地将所有人虐杀。”
江辞顿了顿,继续道:“只要我军之中盛传此流言,让士兵们知道投降北姜只有死路一条,怀着仇恨与愤懑,我东越士兵战场杀敌必如神兵天降,锐不可当。”
说完这段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纷纷埋头深思。
此招虽极端,但倘若实施,也的确会如江辞所说的那样,神兵天降、锐不可当,且士兵们一定拼死战斗、决不投降。
不过,颜副将导致三千人丧命本就争议不断,若再添了投降一事,只怕会遗臭万年。
作为他的亲弟弟,颜潜怎么肯呢?
就在众人以为颜潜不会同意的时候,没想到,颜潜却坚定地道了声“好”,并说道:“一切听将军的安排。”
原来,韩良不止对颜氏兄弟有知遇之恩。
颜氏兄弟家贫,自小就没了父母,兄弟俩相依为命。颜潜体弱多病,照顾弟弟的担子便落到了颜成身上。
颜成体力好,有武艺傍身,于是便为雁城的老爷们干活,赚得些许碎银,解决温饱、替弟弟治病。
他们只想好好地活着,偏偏有人要为难他们。
几年前,颜成去徐老爷家干了活,讨要工钱,结果徐老爷赖着不给,还想把他赶出去。他一气之下便与徐府家丁大打出手。徐老爷眼见家丁不敌,急忙报了官。
韩良正好在官府办事,听说此事后,对颜成颇为欣赏,不仅帮他主持了公道,还劝说道:“男子汉大丈夫,空有一身武艺,与其在他人府上干这些活路,倒不如战场杀敌来得痛快!”
于是,颜成果断投奔了韩良。
韩良帮颜潜治好了病,把他安排在火头军中做些轻巧的活路。
又因颜成勇猛,韩良便破格将他提为副将。
颜氏兄弟自此对韩良忠心不二。
韩良死在北姜手里,颜成也死在北姜手里,颜潜自是对北姜恨之入骨。
本来他们就是孤儿,无爹无妈,无宗无祠的,管那些身后名做什么?反正死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不知晓了!后人若要议论,随他们说去吧!
江辞松了一口气,朝颜潜握拳行礼:“颜君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