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此事的处理, 江辞实际上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按照旧药方,想办法获得北溟玄珠;另一方面, 她偏偏不信, 除了含有北溟玄珠的药方,就再没有其他的药方可以医治, 既然破解了毒药的配料,那就一定可以研制出新的、不含北溟玄珠也照样可以生效的药方。
她将自己囿于太医院,吃睡都在药柜旁,夜以继日地调试着药方, 眼圈都深了不少,李承霖心疼她的身体, 时不时地劝说着她:“这怪病虽然危及多人, 但一时也要不了性命,你应该顾惜着自己的身体才是。”
江辞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郁闷地叹气:“我替换了无数种药材, 还是没用, 难道真的只有北溟玄珠做药引才有效吗?”
李承霖走上前去坐在她的身边, 看着一盘狼藉的桌面,随手拾起一张废弃的药方,只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回原处, 忧心忡忡地道:“这也正是我担忧的, 这段时间你将自己锁在太医院, 哪儿也不去, 可知外头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变化?”
李承霖道:“一百年前,北姜皇帝耗费无数人力财力, 为皇后打造了一顶凤冠,凤冠上面镶嵌了九十九颗北溟玄珠。皇兄听闻此事后,便派出使团回访北姜,意在与北姜谈条件,好交换那顶坠着北溟玄珠的凤冠。”
江辞皱起眉头,沉吟道:“陛下并不知晓此事是北姜所为,倒也情有可原,北姜那边怎么说?”
“他们要东越拿两座城池交换。”
“两座城池?”江辞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哪两座城池?”
“雁城和曜州。”
江辞更震惊了:“陛下答应了?”
“还在斟酌中。”
江辞摇摇头,坚决地说道:“不行,不能把雁城和曜州拱手让人。”
李承霖与江辞心意相通,附和道:“雁城物产丰沃,而曜州地势易守难攻,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确不能拱手相让。”
江辞回过头来看着李承霖,两人对视了片刻,心内已有了打算。
千秋殿。
日头毒辣,琉璃瓦反光刺眼,大太监祁进举着拂尘,殷勤地跑过来招呼着:“哟,长公主殿下,这么大的太阳,您怎么来了?”他望向身后,又道:“驸马也来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李承霖眯着眼睛,询问道:“皇兄在里头吗?”
“陛下正为了北溟玄珠的事烦心呢,淑妃娘娘刚进去,瞧着陛下的心情也好了些。”
“烦请祁内侍通传一声,就说齐明有要事求见。”
“殿下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通传。”
祁进急急忙忙走进殿内,不多时便走了出来,他来到二人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殿下驸马赶紧进去吧。”
二人进去时,李承贺正在案上批着奏折,吕洛儿则在一旁为他研墨,看见李承霖进来,她便象征性地行了个礼,又继续研墨。
看吕洛儿淡定自若的样子,大抵是李承贺与大臣商议国事也不避讳着她,虽然不符合常理,但只要皇帝喜欢,又有什么是不能的呢。想毕,李承霖收回目光,行礼道:“齐明见过皇兄。”
江辞也随即行礼:“微臣参见陛下、淑妃娘娘。”
“免礼。”李承贺并未抬头,一心放在朱批上,“皇妹如此着急来见朕,有何要事啊?”
“皇兄,臣妹听闻北姜狮子大开口,竟想让东越拿两座城池作为交换,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李承贺放下手中笔,抬起头来看着她,语气冰冷:“京城那么多百姓都陷入了昏迷,剩下的人都吵着嚷着要朕给个交代,若不趁早换回北溟玄珠,朕还要遭受多少口诛笔伐?”
“可是皇兄,雁城水草丰沃,养出的马匹均矫健勇猛,可谓是真正的千里马,若北姜将其收入囊中,假以时日,东越兵士能否抵御北姜铁骑?除此之外,曜州地势易守难攻,也是东越最重要的防线之一,若将它拱手让人,他日北姜来犯,挥师东下,东越能否抵挡半分?”
李承贺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江辞对飞虎将军崇拜不已,自是了解当年飞虎将军是做了多少准备、费了多少心血才收复了雁城和曜州,若真把这两座城池拱手相让,对得起当年战死的将士吗?对得起当年百姓们做出的牺牲吗?
江辞按捺不住,走上前来,郑重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答应北姜的条件啊,雁城曜州乃我东越宝地,早些年不慎落入北姜手中,武帝、飞虎将军、万千将士、万千百姓,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做出了无数牺牲,才收复了雁城和曜州,还请陛下三思啊。”
“砰——”
李承贺抬起手掌,猛地拍打了一下案牍,脸上霎时怒气满满:“你们以为朕又舍得让出两座城池?近些日子,大臣们屡屡上奏,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你们身为皇亲国戚,不想着为朕分忧,反而同那些迂腐的大臣一样,一味地叫朕为难,现在这种情况,难道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可是陛下,这次灾难——”江辞就要脱口而出是北姜所为时,忽地瞥到了李承霖向她递的眼神,立马反应了过来,当即收了口。
她们虽然知道此次灾难是北姜一手导致的,但是消息来路不明,就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况且她上次并未如实禀报,若现在才说是北姜的错,皇帝还会怪罪她知情不报,别有用心,更会疑心消息的来源,罪过反而更大了。
李承贺看她欲言又止,便追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大脑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番电光火石的思考,江辞暗自下了决心,行礼道:“陛下,臣的意思是,这次灾难虽然殃及不少民众,但暂且不会危害性命,臣以为,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未必只有北溟玄珠才能破解此毒,请陛下暂且不要答允北姜的条件,再给臣一些时间,臣也许能研制出更好的方子。”
“哦?当真是稀奇事。”李承贺挑眉不解,“朕的苏爱卿居然还擅长解毒之术?”
江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小时候得高人指点一二,感触颇深,若陛下允准,臣愿意尽力一试。”
这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吕洛儿倏然轻笑了一声:“驸马果真是勇气可嘉。”她又把头转向李承贺:“可是臣妾听闻,多年前长公主中此毒时,太医们束手无策,先皇张贴皇榜,遍寻全国才能之士,最后是一个名叫‘虞山’的巫医揭了皇榜,递了一纸药方上来,长公主才得救,而臣妾之前中毒昏迷时,也是靠着这纸药方才活了下来。东越集全国之力才得了这纸药方,驸马不过是小时候得高人指点一二,就夸下海口说能研制出更好的方子,未免也太过自大了。”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江辞再次行礼:“诚然,当年虞山制出了那纸药方,二十多年过去,他的技艺想必更加精进,臣愿意亲去夕清山请教。如陛下允准,臣甘愿立下军令状,若一个月内未拿出有效的药方,陛下可依军令状,将臣斩首示众。”
江辞立下军令状,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李承霖。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事已至此,她只得上前一步,行礼道:“臣妹愿为驸马担保,还望皇兄允准。”
李承贺看着地上的二人,飞速地思考着。
苏昌立誓能拿出更好的药方,李承霖为其担保,一个月后,若他真能拿出更好的药方,那东越就不至于亏损两座城池;一个月后,若他没有拿出更好的药方,李承霖为其作担保必定受牵连,可进一步削弱她的势力、打压她的气焰,怎么都不亏。
想毕,李承贺亲自走上前去,将她们二人扶起,又感叹道:“东越有苏爱卿,真是国之幸事啊!你能为朕分忧,朕自当感激不尽!”
仅有一个月时间,时间紧急,江辞必须立刻开展行动,当天晌午,李承霖将她送到城弋花门外,两人依依惜别。
李承霖微微侧目,扫了眼附近李承贺安排的人手,随后便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我安排了秦时元和成向东悄悄跟随你,你一定要时刻注意自身的安全。此次任务艰难繁重,你可有什么打算?”
“先回一趟夕清山,询问师父后再作打算。”
“此事有多少把握?”
“五成。”
李承霖慌张不已:“只有五成吗?”
“要么能制出,要么不能制出,一半一半,无非这两个结果。”
李承霖凤目微睁,脸上的表情难以置信:“也就是说,极有可能完不成任务?”
江辞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李承霖深吸一口气,而后严肃道:“江辞,本宫以长公主的身份命令你,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臣尽力而为。”
李承霖言辞恳切:“阿辞,你不要说尽力而为,你要说,一定办到。”
江辞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臣一定办到。”随即退后一步,郑重地朝她作揖:“长公主,保重。”
她翻身上马,此时恰好刮起一阵清风,将马脖子上的铃铛吹得叮当作响,微风拂动着李承霖橙黄色的纱罗披帛,她看着江辞御着马往外走,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忍不住唤了一声:“驸马。”
江辞放下长鞭,调着马头走到李承霖的面前:“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承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两人对视了片刻,李承霖眸光闪动,江辞从她眼中似乎读出了“生死不弃”的约定,她会心一笑,也朝她伸出了手。
两个人,一匹马,随着清风一起离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