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聘驸马, 状元郎娶妻,这两件事本就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今天,两大喜事合二为一, 喜讯一经皇宫传出, 瞬时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不知其中的利害,只道状元好运, 攀上了皇家,往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然而只有当官的才知道,成为驸马,名头上倒好听, 是皇家婿,实际上却是于仕途无望了, 一边是长公主的附属, 另一边皇帝还防着他、不肯放权,当真里外不是人。
其实李承霖向李承贺求旨时,李承贺是略有犹豫的。主要是因为那个“双日同天”的梦境, 那么多考生, 偏偏就苏昌名字里带着“昌”字, 有着双日同天的印证,他也怕苏昌便是影响东越国运的那人,倘若把他指给李承霖做驸马,只怕来日会生事。
但是李承贺转念一想, 倘若苏昌成了驸马, 只要他不给他放权, 甚至还可以借口收回授予他的职位。如此一来苏昌没了实弋花权, 便构不成威胁,反而还少些忌惮。更何况李承霖身为长公主, 世间男子自是唾手可得,可她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对谁感兴趣,他总以为她“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如今主动请旨,想必苏昌很是对她胃口。
她只要肯在男色上动心思,那就好办多了。
李承贺认为,女子重情,一旦沉沦于感情,对对方用情过深,便就有了软肋,往后他要对付她,不就轻而易举了吗?
于是他欣然应允,还在朝会时指婚:“择日不如撞日,长公主与苏昌的昏礼便定就在下月十五,就在这金銮殿前,朕亲自主婚,王公大臣悉数到场,不得有误。”
五月十五,长公主大婚之日。
皇宫里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喜事了。
殿前摆满了酒桌,座无虚席,然而由于皇帝在场,即使宾客众多也井然有序,不敢僭越。
江辞穿着喜服,迎来送往,自是免不了要喝酒,不觉已微醺。
好不容易送走了全部的客人,才红着脸跌跌撞撞地进了永安宫。
永安宫内已翻新装饰过,处处张灯结彩,格外喜庆。她被紫菀搀扶着走入内室,只见李承霖凤冠霞帔,却扇早被她扔到了一边。
江辞醉了,看着李承霖笑嘻嘻地道:“娘……娘子。”
李承霖朝紫菀递了个眼神,紫菀会意,当即合上门离去。
“娘子……”江辞踉踉跄跄地朝李承霖走去,然而她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快走近时,左脚绊右脚,忽地摔向前去。
幸得李承霖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倒好,竟在李承霖怀里睡着了,嘴里嘟囔着“娘子”,还咂了几下嘴。
李承霖觉得她这样子可爱得好笑,嘴里嘲着她酒量低,却还是把她抱上了床。她抚摸着她微红发烫的脸,觉得刚才的“娘子”真是无比动听。
她看着她,也轻轻叫了一声:“娘子。”
皇宫里举办了这样大的喜事,各宫内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长乐宫灯火阑珊、气氛压抑弋花,今日长公主大婚,李姝只将自己锁在宫中,连句祝贺的场面话都懒得去应酬。
她在小院的梨树下立了一下午,直到丝竹声散去,夜晚又归于宁静,眼中酝酿了许久的泪珠“唰唰”地全滚了下来。
芸香拿来了披风,为她披上,看到她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过,却只能宽慰道:“昏礼都结束了,殿下回屋吧,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都结束了。”李姝凄然抹泪,“都结束了……此时此刻,姑姑与苏昌想必正共赴巫山吧。”
“殿下……”
“杀了他。”李姝的脸上的表情陡然一变,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地说:“本宫要杀了他!”她蓦地转身走回殿内,取了李承贺赐予她的尚方宝剑,气冲冲地就要冲出殿外,“本宫现在就要杀了他!”
“殿下您冷静一点!”芸香不顾一切地拦住了她,跪在她跟前,苦口婆心地劝说道:“这婚是陛下亲赐的,您再不乐意也只能埋在心里,否则陛下知道了会生气的。再者今日长公主大婚,自是喜气祥和,您这样前去,倘若扰了她的兴致,会惹她不高兴的。”
听到这话,李姝立马变得紧张了,慌忙问道:“姑姑会不高兴吗?姑姑会生我的气吗?”
说完,她又摇着头自言自语:“不,我不能让姑姑不高兴,也不能让姑姑生我的气。”
她像是怕沾了晦气似的,立马把尚方宝剑随意丢在地上,神神颠颠地跑进了屋里,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姑姑不要生姝儿的气,姑姑不要不理姝儿……”
芸香看着李姝的背影,叹了口气,默默捡起了地上的尚方宝剑,随即跟了上去。
李姝靠在墙边坐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像被罚了禁闭的孩子一样哭诉:“姑姑不爱我,姑姑不喜欢我,为什么和姑姑成亲的不是我?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
末了,又拔下头上的簪子,“歘”的一下往自己的手背上划去,上头霎时多了一条鲜红。
“殿下!”芸香急忙抱住了她,为了不让她继续自伤身体,便口不择言道:“都是那个苏昌的错!若不是他蓄意引诱,长公主又何以被他蒙骗!您要恨便恨他!何苦用他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对!都是苏昌的错!是他把姑姑骗走了!”
“是他的错,殿下犯不着生自己的气。”
“是苏昌的错。”李姝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往床边走去,“是他的错,本宫不会放过他的,本宫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夜,彻底安宁。
按照惯例,公主成亲后便不能居住在宫中,得搬去宫外的公主府居住。然李承霖身份特殊,先前是东越的皇太女,居住在东宫,先帝自是没有让她出宫的打算,因此宫外并没有建造公主府。
虽有封地,但远在千里之外。
所以,李承贺倒是懂得变通,仍旧让她住在永安宫,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放心些,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李承贺虽授了苏昌承直郎和翰林院编撰的职位,但并不打算给他实权,就那么慢慢地耗着他、架空他,然而苏昌却自请前往嘉州和褚州赈灾,着实奇怪。
嘉州褚州旱涝并发、饿殍遍野,朝中人人都避之不及,他却自请前去赈灾?
李承贺虽然觉得疑惑,但也着实希望嘉州褚州之灾能够顺利解决,自己也好高枕无忧。
既然他要迎难而上,他应了他便是,若真能平息也算是好事。若未能平息,便有借口治他的罪,降他的职,怎么着都不亏。
但他明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修了一副担忧的表情,好意相劝道:“苏爱卿,你与皇妹新婚燕尔,朕又如何舍得让你们连理分枝呢?”
江辞行礼道:“请陛下放心,臣与长公主亦有商讨,长公主认为,国事最为重要,对我去赈灾之事鼎力支持。”
“爱卿如此胸有成竹,可是已有对策?”
“回禀陛下,嘉州褚州旱涝频发,灾民众多,若只是为灾民提供水食,虽可解一时之困,但并不是长久之计。嘉州褚州遭此无妄之灾,无非是堪舆遭到破坏,只需修复堪舆,旱处挖渠引水,涝处建立堤坝,灾难便可迎刃而解,同时一劳永逸。臣不才,在青阳郡时曾得江太守指点一二,对修河筑堰之事略有心得,因此斗胆毛遂自荐,还望陛下允准。”
李承贺听完深思了一会儿,朗声道:“既如此,朕就封你为赈灾官,主掌此事,望苏爱卿为朕分忧,早日解决嘉州褚州之患。”
江辞再次行礼:“臣谨遵圣命,灾患不消,决不还朝。”
当日,江辞便带着一队人马离开京城,前往嘉州。
快要走出城门时,她回首望向永安宫的方向,心底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那夜,李承霖说不会勉强她,这些日子她也的确做到了,只是江辞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何。
李承霖并没有去送她,倒是紫菀远远目送着,并将这消息传回了永安宫。
她走到李承霖身边,垂手道:“殿下,驸马已经出京了。”
李承霖拢起袖子,露出洁白的玉臂,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漾起一串水珠,浇在广口瓶中的荷花上,似是无意地开口:“出京便出京吧,她心怀黎民,自是见不得百姓受苦,就让她去吧。”
“要安排人手暗中保护驸马吗?”
“不必。”
虽然江辞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但李承霖还是察觉到她身手不凡,只是特意藏着掩着。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思来想去,李承霖终究还是担心她的安危,又道:“派成向东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全。”
“是。”紫菀行礼,扫视了一下周围,方才凑近李承霖耳边,小声道:“殿下,有进展了。当年谷子畏罪自杀,他的家眷也被人所害,但是秦时元调查发现,当年谷子家惨遭灭门,却独独少了一具尸首。”
李承霖拨清涟的手滞在水中,抬眸道:“是谁?”
“是谷子的妹妹,当年才十二岁。假若还活着,如今便是三十岁了。”
当年谷子推李承霖入河,却不曾想她还能活着回宫,他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恨毒了她,随后畏罪自杀。
可李承霖总觉得谷子几乎是从小便跟在她身边的,她待他并不薄,他何以会背叛她?如今想来,大抵是背后之人以他家人性命威胁于他,没想到他死后,背后之人并不守信,灭了他满门。
可见豺狼之话不可信。
李承霖将手指取出,微微甩手,掸了掸上头的水,紫菀立马为她奉上丝巾,将手擦干后,她吩咐道:“让酒楼那边的人着力调查谷子他妹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