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焚烧凶尸后的残骸还在灰烬里,将士们打扫着焚烧圈。
俞尚临统计好普救坊里的染病人数,还有此次与凶尸作战受伤的士兵,有的已经战死,战死的尸体送往郊外焚烧,受伤的百姓和伤残的士兵全聚集在普救坊内,顿时染病人数骤增至六百八十余人。
况且与凶尸作战的受伤的士兵是第四批人,发病时间为三日,所有的染病者都等着解药,即使让这些人安顿在此,他们也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心如死灰。
付霄将剩余的三具凶尸一并追回焚烧,才回道普救坊来报道:“将军,凶尸尽数灭尽。”
俞尚临仍是神色凛然,质问道:“到底是如何逃脱的,困在卢宁公祠内,即使发作,一并焚烧在内,便不会多出这些伤亡。”
付霄单膝跪地,本来激战之后,早已汗流浃背,回答时也是气喘吁吁:“末将在回营禀报时,凶尸就已经破门而出,四十名士兵们拦不住,尽数战死。等末将再回来时,为时已晚……”
俞尚临闭眸敛神,威严赫立:“伤亡人数尽快统计,遗体焚烧安送回故地。”
“是!”
“每人记上等军功。”
付霄垂首领命,不敢丝毫懈怠。
“起来吧,可有受伤?”
付霄直起身子,铿锵回道:“谢将军关心,有护甲,也带了面纱,不会染病。”
俞尚临威严收敛,正色道:“你先看着这边,我去找曹辉。”
那老匹夫,城内这么大动静,竟也不遣个衙役来维护安宁,城内今日市集也开不得,主街上物件散乱,不可能让士兵去收拾残局,那这活只得衙役来做。
抛头颅之事,俞尚临认了,但他曹辉想一直躲下去,一事不做,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俞尚临见普救坊内状况稍安,出得门墙跨入旁边的衙门内,曹辉正在大堂内来回走动,看似火烧眉头,实则佯装做戏。
俞尚临人未见,声先到:“曹大人这得多着急,怎不出门瞧一眼究竟如何了?”
曹辉忙汗涔涔迎上去,打马哈道:“俞将军,你来得正好,此事……”
“此事该上报州府,派朝廷来赈灾救济”俞尚临未待他说完,打断他说道。
曹辉眼看计划被识破,只得垂首应和:“将军您看,这……实在是凶险至极,况且此次也有不少士兵也……将军不上报恐怕没法交代吧。”
俞尚临大步跨进大堂,掀摆落座在侧位上:“报,怎么不报?还请曹大人一并将药材,善款,以及将士慰问抚恤金一并申报了,曹大人能办妥的,是吧。”
最后一句不是疑问,是带着强制性的下令。
曹辉官职本就在俞尚临之下,可一个管城内文职,一个管城防守卫,本就不互相干。
称他为一声县令大人,那是尊他年长,可若曹辉想拿他当枪使,拿他去顶罪,也不看看谁才是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
而在曹辉眼里,他俞尚临可是仗着他的州府父亲才稳坐一城主将,从一开始都是虚以委蛇,未将俞尚临放在眼里,但碍于官职还是得毕恭毕敬装孙子。
曹辉冷笑一声:“俞将军太能瞧得起卑职,这善款和抚恤金岂是我区区一个县令能申报的,俞将军太看得起我,将军还是自己与你父亲说,卑职横在中间,反倒横生枝节。”
这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说你申报是与自己父亲简单说说就行,而他自己一个外人即使申报了,州府也还会再三考量,时间紧急,孰轻孰重俞将军你自己掂量。
俞尚临敛了笑意,沉下脸色:“我说了,一并申报,曹大人你有异议?”
俞尚临不自己申报的缘由很简单,一份申报呈至京内,需由县城上报至州府,州府再上呈至亘京。
若县丞上报人是俞尚临,且州府上呈至亘京的申请人是俞宗廷,陛下审查时看见的可都是他俞家人在申报。
说到底还是帝王戒心甚重,但凡一方做大,随时都有灭顶之灾。而只要上报的人不是他俞家人,陛下自然不会针对澜州州府。
况且一旦瘟疫之事没有制止住,怪罪下来还得是申报人。
曹辉想拿俞尚临当枪使,当挡箭牌,那他可看错了人,一个从未正视对手的人,又谈何了解对手呢?左右不过是自己一番自以为是,心高气傲。x
俞尚临毅然转身出了大堂,严声勒令:“十日内,我要亘京拨发的药材,如若不见,曹大人等着州府的卸职文书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衙门。留曹辉一人在大堂内捶胸顿足。
军营内
沈白舒看着刚熬好的汤药,自己掩鼻一口饮尽,这药极苦又涩口,加之有血混合,还有腥味。
喝完竟有些反胃,沈白舒赶紧含了块方糖在嘴里,压住反胃作呕。
喝完药出帐去查看第二批的染病者,虽然此处的染病者都已将解药饮下,状况也在逐渐好转,但一碗药仍是不能够彻底好的。
半晌过去,有些之前伤得严重的人,胸膛上的血纹还是没有退散干净,有的脸色还是苍白无血色,看着染病者的变化,至少得饮三副药才够。
韩辰见沈白舒又忧郁的站在一旁,遂上前安慰道:“沈大夫不要太过忧心,解药饮下也需要时间来慢慢恢复的,沈大夫你可饮药了?”
这三位大夫里,沈白舒略微能多聊几句的便是韩辰。因为当初那两位大夫提议以隔壁发病人来试药时,与沈白舒医治观念不合,所以沈白舒不想与他俩打交道。
好在韩辰是赞成他的,不由得沈白舒就与之熟稔起来。
沈白舒带着面纱,韩辰瞧不出他神色如何,只听他淡淡的回道:“刚饮过,劳韩大夫挂念,这儿有你照看,我自是放心的,不知高大夫和黄大夫人去了何处?”
韩辰环顾周围,没见着那两人,“该是吃午饭去了,现在已至午时,沈大夫也去用饭吧。”
沈白舒也懒得管这两人跑到何处去,轻声回道:“韩大夫可吃过了?”
“不急,还有两人未饮药,我喂完再去。”
沈白舒本想等他,但考虑到自己是染病之躯,还是少和人接触较好,遂告辞回到了自己帐子。
回到帐内,开始思索药材的事。
经过方才的查看,要彻底将此毒清除,染病的人每日要饮两碗,至少得饮三日才能彻底康复。
而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那几味珍贵的药材,俞尚临带回来的药材最多撑下五天的药量。
况且,城内也还有两批染病者,一批爆发的不知还有没有救,和第二批感染的都需要用药……
那么这药最多撑三天,之后可得怎么办,沈白舒越想越头疼!
干脆不想了,等着昔明送饭来,然而突然意识到,俞尚临今日怎的没来?
按理说药研制好了,昔明通知他,他早该赶过来才对,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而此时的沈白舒还不知城内早已大规模暴乱,这些药材连三天的量都维持不了。
此刻,昔明送饭进来,见着沈白舒端坐在案几上座,眼帘微垂,对他质问道:“将军呢?”
昔明脸色顿时暗下,不肯回答,叫他说谎是不成的,所以他不答。
沈白舒一手支着脑袋,试探的问着:“城内起凶尸了?”
昔明一听,埋着头回道:“是。”
“何时爆发的?将军又是何时去的?”沈白舒有些心慌,但嘴上仍不急不慢的问着,他还是记恨着昔明今早给他看脸色的事。
“将军不让我说。”顿了顿又道:“他让你不要担心,很快他就回来了。”
沈白舒敛了眸子,俞尚临竟瞒着他,他有些气赧,沉声道:“出去!”
待昔明出了帐子,沈白舒放心不下,他要去找他。
随后,沈白舒穿戴后护甲,自己出了西营的木门,去临近的马厩牵了匹马绕过昔明的帐子出了军营。
门口的守卫都知道他是营内军医,遂也没阻拦他。
沈白舒不会骑马,所以挑马的时候就选了一匹看似温和的马。
然而刚出营门,沈白舒就被那匹看似温和的马甩下了马背,门口守卫见了,忙跑去搀扶。
守卫担心的问道:“沈大夫可摔伤了?你去城中有何事,不如吩咐我等去办。”
沈白舒连忙遮掩过去:“没有……”膝盖有点疼,但他还是得站直了说话。
侍卫又问道:“沈大夫不会骑马?”
沈白舒有些羞愧,“会的,只是……这马……太烈了。”
“沈大夫有所不知,这马已经是营中最温顺的马了。”
沈白舒腹诽:别说了,门口已经有一大群人在看笑话了。
嘴上仍温声道:“不碍事,这…可能这马与我不熟,多骑骑就好。”
你别问了,门口的守卫已在窃窃私笑,不出一天,沈军医营门坠马就会成为军中笑谈!
恰在此时,远处一匹马飞奔而来,看清人影,是梁郁尘。
沈白舒得救了!
梁郁尘风尘仆仆,见着沈白舒在此和侍卫纠缠,不明缘由问道:“沈大夫,你这是?”
沈白舒如获救命稻草,抓住不放“我……正好,你带我去城内找你家将军。”
梁郁尘诧异:“将军不在营内?我刚从城内回来,没见着人啊”
沈白舒三言两句解释着:“城内凶尸爆发,将军去平乱了,你赶紧带我去,我有急事找他。”
梁郁尘也道:“我也有急事找他,早知他在城内,我便不回来了。”
沈白舒一刻也不想在大门口出洋相,急言令色道:“快走,哪那么多废话!”
沈白舒跨上马背,梁郁尘载着他往城内奔去。
俞尚临此时正在普救坊内和付霄清点着受伤人数,这一次闹腾,不仅士兵受伤,还有附近受伤的百姓以及与伤者接触的人,这些人都可能会染病,而且时日颇短,如果说是被凶尸所伤的人,那么之后再与伤者接触的人一日就会发病。
忙碌一上午,才将有关的人清理出来。
梁郁尘载着沈白舒来到主街上,看着满地烧痕,地面上一大团灰烬还冒着轻烟。街道两旁的物件早已东倒西歪乱成一团。
沈白舒坐在马后,紧了眉头。
梁郁尘不安的问道:“我方才来时正是见此模样,没看见将军,沈大夫你知道将军在何处吗?”
沈白舒张望着周遭环境,凝神思考,当时起尸是卢宁公祠,而后染病之人被迁移到普救坊,看街上的残痕与作战距离,应该是卢宁公祠的凶尸闯出来袭击的街上的百姓。
沈白舒大致猜想出发生的变故,随后对梁郁尘道:“去普救坊。”
虽然他也不能确定俞尚临是否就在那里,但他莫名确信,俞尚临会无事的……
很快梁郁尘便带着沈白舒来到普救坊,普救坊隔壁就是衙门,曹县令被俞尚临“耳提面命”后正写着申报奏书。
普救坊本就是用来给灾民居住的,空间很大。
眼下站在门外竟能看见里面的人头攒动,沈白舒下马,瞧着里面忙碌的身影中有一熟悉挺拔的背影,细细打量下去,脚肢灵活,步伐有力,双臂仍可端着木盆打水,战甲无破损——没有受伤。
梁郁尘栓好缰绳,一股脑冲进去:“将军,我回来了!”
俞尚临闻声便知道是梁郁尘这家伙,遂头也没回,继续给一个伤者擦去身上污迹。
冷声道:“可算回来了,我当你受了伤要卧床百日呢!”
梁郁尘打趣回道:“岂敢岂敢,将军在此劳碌,我这小将焉能偷懒。”
俞尚临将木盆递给他:“既然回来了就做事,换水去!”
梁郁尘故作高深道:“将军就不回头看看?”
俞尚临闷头为伤者擦去血迹:“才两日不见,看什么看,手残了还是脚废了”
梁郁尘啧啧一声:“沈大夫怕是要心凉咯。”
俞尚临闻言,手中动作一僵,有些不敢相信,沈白舒不是在军医内研制解药吗?莫非,解药成了!?
俞尚临猛的起身回头,见着沈白舒站在门槛外,面带着白纱,瞧不见他的神情,但两眼微弯,沈白舒在笑……
沈白舒才没笑呢,只是心里计较着俞尚临瞒着他干的危险事。两眼微弯也是因为心生一计,以作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