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未完无续>第61章 神佛

  这时,谢羌端着粥走进来,看见白羽尘抱着魏九安哭。

  谢羌有些惊愕,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白羽尘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两个字:“痨症。”

  谢羌又是一惊,手里的粥差点摔下来,又确认了一遍,道:“您的意思是,主子得了痨症?”

  白羽尘闭上眼,一滴泪掉下来,点了点头。

  谢羌没听说过痨症,但是他信福报,道:“能治好的吧?不能……不能治不好的,主子是好人,好人怎么会有恶果呢?”

  白羽尘声线不稳,哭着道:“治不好了,子矜这辈子就这样了,这病一得就没救,吃再多药也治不好了。”

  痨症啊,多可怕的名字。

  它会持续多久?它会让人多么难受?它会怎么摧毁人的身体?这些问题谁也没想过,谁也没想到真的有一天自己身边的某一个人会得这样的病。

  魏九安就得了,就治不好了,就真的要耗着了。

  白羽尘也一样,他要看着魏九安日日夜夜难受,他帮不了任何忙,他只能看着,只能当个袖手旁观的路人。

  但是为什么?那些谣言马上就没有了,魏九安的清白马上就来了。明君贤臣,这样的双杰和盛世,是难得一见的,如今这样轻而易举就没有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能人贤将反而先殒命,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苦难一世,最后的暮年时光还要独自一人度过。

  对的,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

  白羽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现在有一位毒药,能立刻让魏九安没有痛苦的死去,那白羽尘也会了结他的。

  哪怕真的要死,白羽尘也绝不能让魏九安经受病痛折磨。

  他的苦已经够多了,眼泪也流了不少,为什么就是不能甜起来呢?

  只是早晚问题了,他和魏九安,不能相守一世了。

  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天长地久,这些都是白羽尘的愿望,只是一个都实现不了。

  白羽尘从谢羌手里接过粥,轻轻吹了吹,喂给魏九安,又轻生对谢羌道:“今日的事,你别告诉子矜。他若问起来,你就说是过度疲劳。”

  谢羌颔首,道:“微臣明白。”

  白羽尘不说话了,只是专心地看着魏九安,认真给他喂着粥。

  他要多看几眼,他现在是真的害怕了,他怕以后真的看不见魏九安了。

  这么好的子矜,他也是真的舍不得。

  良久,白羽尘才道:“谢羌啊,你信神佛吗?”

  谢羌怔愣一瞬,道:“信啊,若是走投无路了,不信佛,就没人可信了。”

  白羽尘看着魏九安,淡淡一笑,道:“那你说,佛会怜悯子矜吗?”

  谢羌又愣,随后道:“皇上……”

  他想劝劝白羽尘,让白羽尘也面对现实,虽说他不是完全不信佛,但是佛怎么可能真的改变现实?

  白羽尘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现在,真的不必说了。医救不了他,佛会保他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这也是子矜的生机。”

  顿了顿,他道:“好人会有好报的。子矜是善人,子矜还没犯错呢,子矜太冤了。”

  他突然想去奉先殿了,想去看看燕康帝,想长跪不起,用自己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辈子的寿命,只换魏九安平安无忧就好。

  想到这儿,白羽尘把盛着粥的碗放下,站起身,看了看天,道:“你先看着子矜,待会儿他要是醒了,你就告诉他,就说我出去了,别说我去哪儿。”

  谢羌只得点头。

  白羽尘出了门,看见安烬在门口守着。

  安烬叫了他一声,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刚要跟上去,白羽尘就道:“谁都别跟着。”

  安烬只好停了脚步。

  白羽尘又道:“谁也别去找朕。”

  安烬应是。

  白羽尘走在永巷街道上,身边空空的,若是在以往,魏九安会跟在他身边,若是魏九安不在,也是安烬或者下人跟在他身边,而这次没有了,空荡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这时,他看见侍卫处的一对人走过去,领头的侍卫长也看见了他,朝他躬了躬身,然后继续往前走。

  侍卫们穿着整齐的衣服,腰间配着刀,头发用红发带束起来,精神又利落。

  当初,魏九安或许也曾着这身装扮,神采盎然地走在永巷上。

  那年,魏九安也只有十六岁。在大梁,无论男女,女子十五岁及笈,男子十五岁戴冠。也就是十五岁,男子可以进宫做差事,女子可以婚嫁。

  当初魏九安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成了御前侍卫,当时的他真好看啊,惊才绝艳,也算是举世无双。

  白羽尘还记得,他留意过魏九安,魏九安是农户出身,但是箭术极佳,十环中九,皆是靶心或二环。

  但是呢,现在一看,魏九安不能射箭了,他也不能像从前的自己一般,那样活力。

  确实不能,魏九安病了。

  他今年十九,离当初也就只有三年,三年就变了,三年就不能做武官了,何其可悲。

  奉先殿。

  这才是白羽尘要来的地方。

  燕康帝当年起义,手上沾了不少将士的血,怕以后下了九泉还不能安息,就特意下令,奉先殿不光可以供奉白家先祖,也可以供奉各路神仙观音。

  今日,这些仙人和先人成了白羽尘的寄托。

  白羽尘关上大殿的门,殿里没有洒扫的宫人,反而能让白羽尘好好跟父皇说说话。

  他一看,桌案上的牌位可真多啊。有燕康帝的,有程新燕的,还有祖母的。他突然想起,祖母也已经去世很多很多年了啊。

  只见燕康帝的牌位上写着——梁太祖燕康,名白珩,字典川。

  白羽尘好久没有过来看看父亲了,今日一见,心里还挺难受。

  但是白羽尘没有立刻去拜一拜父亲,而是看向了殿中的一座座金身仙佛,撩袍跪在了垫子上。

  他本也不信佛的,至少是没有像父亲那样信。

  不过,为了魏九安,他怎么样都行。他只要一个消息,一个陈骁诊错、魏九安依旧康健的消息。

  白羽尘拿了一节香火燃上,插在香炉里,随后虔诚地磕了几个头。

  帝王之身本不该跪佛的,何况白羽尘还穿着绣龙的常服。

  这在百姓眼里,算是大逆之举了,但是白羽尘顾不得了,只要能救魏九安,如何违背条律都不要紧。

  条律,原也是燕康帝定的。

  白羽尘的眼眶还红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道:“吾妻子矜,重病缠身,请仙者佛祖保佑,渡过此劫。”

  是这样祈祷吗?他也没学过,但是他记得,当时母亲快要薨逝时,父亲在奉先殿站了一晚。

  于是,他今日便学了父亲,但愿如此,能为魏九安攒来哪怕一点点的福气。

  然而,许久,殿内依旧安静如初。

  白羽尘早该想到的,佛帮不了他了。

  他突然崩溃了,砸了佛前供奉的果子和点心,哭喊道:“为什么啊?他是为了我杀尽权臣,他是为了我手染血腥,他是为了我废掉武艺,凭什么所有的报应都在他身上?凭什么?!折我的寿啊!他凭什么就不能活,我们凭什么就不能活,凭什么?!!”

  他心底有一万个声音在呐喊,在替魏九安鸣冤。

  为什么?!就因为他可以隐忍,就要将世上所有的苦难都给他,这是哪里的道理?!

  白羽尘哭得凄惨。

  没有人渡他,佛也看不见他,佛只看见了王公贵族,而魏九安,只是草芥。

  无痕的草芥,不配得到佛的庇护。

  凭什么?!

  佛不渡他,白羽尘就砸了佛的贡品。

  白羽尘再抬起头时,看见了佛悲悯的眼神。

  悲悯,好生悲悯。如此大义,为什么不能救救魏九安?为什么不能救救天下的穷苦百姓,为什么人世间还要哀鸿遍野?

  鬼怪无眼,神佛无心。

  白羽尘突然又蹲下身,一边流着泪,一边把被自己砸到地上的贡品捡起来,以及那些瓷器碎片,也被他捡起来一起放到了供桌上。

  他不能不敬,他怕佛又会将更多的灾难施加到魏九安身上。

  白羽尘又一次双手合十,道:“梁二世帝白子谦在此起誓,愿折寿,换吾妻康健。”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若是真的不能信佛,那他就真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

  白羽尘又道:“十年,二十年,乃至让我现在就死去,只要能让子矜平安喜乐,我都愿意。”

  他长出一口气,道:“若能换他活,就让我折寿吧。”

  然后,他又一次瞥见了父亲的牌位。

  白羽尘踉跄着,跪在燕康帝的牌位前,伸手将它拿下来,抱在怀里。

  白羽尘抽泣两声,道:“父皇,我又要没有家了……”

  白羽尘道:“父皇,佛不帮我,你当初没有为母后求到长命百岁的福分,我现在也求不到了。”

  “父皇,为什么,我的妻命短。”

  “父皇,为什么,好人没好报,恶人却还能苟活?”

  “父皇,你告诉我吧,这些东西,我真的不明白了。”

  “父皇,我的妻病了,我妻的病好不了了,等他死了,我又是一个人,羽昼已经是一个人了,我好怕我也会孤身一人啊。”

  他好苦啊。他的妻,魏九安,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盼来啊。

  不管在什么地方,人们总是能找到任何理由谴责他,灾星、奸佞、小人、魏贼、德不配位,这都是魏九安这十九年人生中所经历的。

  他一心护着的百姓,现在在骂他啊。

  这样皎洁如月光的一个人,现在快被人拽下来了。

  子矜再也不能真切地笑了。

  他的太多都没有了,他的骑射之术、他的清誉、他的家人、以及他的名声,都没有了。

  这样一想,魏九安好苦啊。

  白羽尘都替他难受,为什么魏九安就要承受这些,为什么魏九安就活该被泼脏水。若是可以,他也希望魏九安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侍卫。

  出了奉先殿后,白羽尘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天快要黑了,魏九安应该还睡着,他可太累了。

  痨症……痨症……还是痨症……

  白羽尘回去的路上,心里想的总是这个词,翻来覆去的想,想抛之脑后,但是舍不去。

  他会清楚的记得魏九安所有的苦难,等魏九安真的没有了,他也会日夜难眠,日夜悔不当初。

  若是当时让魏九安做个清闲的小官,也不至于此。

  若是当时开战时让魏九安留在京城,估计也不会得痨症的。

  谢羌回了长生殿偏殿休息,屋里的魏九安依旧睡着,白羽尘不愿进去,进去又哭,他不想让魏九安看见自己满脸泪痕的样子。

  白羽尘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呆愣的看着地面,不知道想着什么。

  他的心不再激烈跳动了,变得不再害怕,反而是麻木。

  就像是刚被凌迟过,他的心和身体都没有死,只是麻木了。

  仅此而已。

  直到天变黑、特别黑、渐渐亮。

  白羽尘都没有挪动半步。

  天微微亮时,魏九安醒了。

  他没有看见白羽尘,便出去找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披上一件衣服。

  魏九安轻轻推开门,看见了坐在台阶上背对着他的白羽尘。

  魏九安轻轻走上前,温声道:“羽尘,怎么不进去?”

  白羽尘拉住他的手,使劲揉眼睛,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哭的痕迹。道:“怕吵到你,没事,我又不困。”

  魏九安在他身边坐下,看了看他的眼睛,道:“眼睛怎么了?一直在揉,是不是进沙子了?我给你吹吹?”

  白羽尘一手揽住他的肩膀,道:“没事,就是突然有点痒,现在没事了。”

  沉默良久,魏九安道:“羽尘,明泽死了,韩大人死了,就连年粟将军也死了。”

  白羽尘抱着他的手更紧了几分,道:“嗯,我知道。没事了,现在从边关回来,就没事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惨死了,我护着你,我也可以护着你的朋友了。”

  魏九安眼眶微红,道:“羽尘,我有一次给你递奏折,没写信,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诉忠纸’。你还记得吗?”

  白羽尘安抚着他,道:“我当然记得,你的所有事,我都记得呢。”

  魏九安有些疑惑,道:“那你为何不疑我?我不写,按说应该被召回京才是,你没有这样做,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一点疑心都没有?”

  白羽尘感觉他身上凉,便把他抱得更紧了,道:“我不疑你,我的子矜征战沙场,不会有不臣之心的,再说了,我压根没想过与你有什么君臣之分。”

  魏九安笑了笑,道:“那我现在微恙,你还不避着我?我现在骂名遍京城,你还要花费精力给我澄清,你这又是何必?”

  白羽尘吻了下他的额头,耐心地道:“夫妻本是同林鸟,雪落满身也不嫌。我怎会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个极好的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魏九安啧啧道:“你这话,我怎么还听过一个版本,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白羽尘笑了笑,道:“他们教的不对,你别信。”

  魏九安安心地靠在他怀里,道:“羽尘,回家真好。”

  白羽尘喃喃道:“是啊,回家真好……”

  魏九安眨了眨眼睛,道:“这个家会一直在吧?”

  白羽尘笑了笑,道:“会的,这个家,一直在。”

  二人互相看着对方,看了好久,总是看不够。

  过了一会儿,魏九安先笑道:“走吧,我想吃蒸虾了。”

  白羽尘也笑,拉着他的手进了屋。

  这样就好,一直这样就挺好,就当痨症是个梦吧,忘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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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人还记得白怨种的字?

  白子谦啊!所以他自称的是白子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