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谷的一战,终究还是漱川占了上风。但双方都紧张着自家坠崖的人,那战事结束得匆匆。全追去崖底寻人了。
黎明之际,山中雾霭缥缈,青翠黛色掩映在云岚之间,空气带着清新的潮气。
顾诀淡淡地瞟了一眼山洞外,不慌不忙地回头,当着一大票齐军的面,把傅珩抱在怀里,给他一点点喂水,没咽下去的,就伸手轻轻擦掉。
徐怜:“……”
赵语:“……”
数百齐军:“……”
虽然知道人没死是好事,但这也太……
徐怜实在看不下去了,“顾、顾哥,你们没事吧?”
顾诀把人放回地上,起身,刚往外走两步,军队就警惕地往后一退,数百道刀光一闪。
“把他带回去,喂点退烧药。”
顾诀说完,从人群中径直走过去,有人想在背后偷袭,被赵语抬手拦住。摇了摇头。
带这些人出来本就只是为了找到傅珩,现在人已平安无事,何必再节外生枝。说白了,这么点人,又能对顾诀怎样?
“赵将军,”那边徐怜已经把傅珩背起,“王爷烧得厉害,我们快回去吧。”
赵语点点头,“走吧。”
顾诀站在不远处,看着齐军一路远去,身影消失在丛林里。
“你居然真的把他还给了齐国?”
洛半深从旁边走出来。
“你要我趁人之危?”
“有何不可?”洛半深轻笑,“兵不厌诈。”
“我与他,非兵刃之事,”顾诀摇头,“放心吧,即便不趁人之危,齐国也会变成漱川的附属。”
“我自然是信你。”
之前刚找到顾诀的时候,就看他在山洞里无微不至地照顾人。还不准洛半深他们靠近半步。
等齐军终于到了,才自己主动离开。
真是搞不明白啊搞不明白。
洛半深递过去一块饼,顾诀摇摇头,“不饿。”
“你什么时候饿过。”洛半深把饼和水塞过去,“多少吃两口。”
陆存予吃东西吃得少,洛半深不是不知道。但这阵子他几乎没见过他进食。派人送吃的去,总也说不饿,怎么送进去的怎么端回来。
这还是人吗?
洛半深一边想一边摇了摇头。
“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顾诀想了想,“整顿军队,要将齐国,一举拿下。”
洛半深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把一个袋子递给他,“对了,这是你的东西吧?”
是那包糖,估计是顾诀坠崖的时候,掉在了地上。
顾诀接过,抿了抿嘴,“是。”
“里面是什么?”
“没什么。”
洛半深轻叹口气,“走吧,回去了。”
――
傅珩其实老早在山洞的时候就醒了,但因为个别原因,实在不想睁眼。
他都已经偏着头在让了,顾诀捏着他的下巴,硬是要把水喂进去。
还笑了!
这欺师灭祖的臭小子!
傅珩选择继续装死,这样待会醒来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不然太丢人。
“王爷,你可是不知道,顾哥他……”徐怜炸炸呼呼地招呼过来。
傅珩一把捂住他的嘴,“安静点。”
傅珩看了看自己的腿,上面的伤口被重新处理过,先前顾诀不知哪里找来的几株止血草已经不见了。
徐怜看他失神的模样,“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傅珩摇摇头,坐起身,“你去把赵语叫来吧。”
徐怜点头,出去,没一会儿就和赵语一起进来了。
“大帅,您找我?”
“陛下呢?”
“陛下前几日就已经回京城了。”
“有多派些人跟着吗?”
赵语回道,“都是精兵。”
“那就好。听风谷一战,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契机,”傅珩脸色略显凝重,“漱川近期一定会再次发动进攻,要做好准备。”
“明白,城门重新做了防卫,火炮也都准备好了。另外,大帅……”赵语有些犹豫。
“有事便说。”
“咱们的粮草,只够半个月了。”
傅珩一愣,“怎么会?后方没补给吗?”
赵语咬了咬牙,“林首领来信说,今年江南粮食欠收,到处发了饥荒,各地大开仓廪,救济百姓的都不够,全送来前线了。但是听说京中有富贾屯粮,粮价翻了十几倍也不肯拿出来卖个一斤半两。大概是有人蓄意为之,官府已经在查了。”
傅珩闭了闭眼,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大齐的气数,是凶多吉少啊。
――
周家一家都围在床边,傅宛砚脸色发青,桌上的药已经重复煎了好几回。周钦抱着小女儿坐在一旁,一边擦着周棠棠脸上的眼泪,一边盯着床上的人。
林江渠从江南回来,刚面完圣就急匆匆赶往周府,水也没顾上喝。
“伯父伯母,他怎么样了?”
“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可就是醒不过来。”傅宛砚轻叹口气,往旁边挪了挪,让林江渠靠过来。
“佩棠,我来了。”
林江渠握住周佩棠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声唤他的名字。
周佩棠似乎是听见了,紧闭的眼忽然动了一下,随即慢慢睁开,闪过一丝茫然。
“佩棠?”林江渠悬着的心稍微收起一些。
周佩棠缓了缓,皱着眉说,“好疼。”
“哪里疼?”林江渠焦急地问。
“头疼。”周佩棠按着脑袋坐起来,“不知道哪个混蛋在我中箭后又给我了一后脑勺,疼死了。”
“哥哥!”
周棠棠看他醒了,从周钦腿上跳下来,扑到了床前。
“哥哥不痛,棠棠帮你吹吹。”周棠棠嘟着嘴,往哥哥身上吹气,大眼睛忽闪忽闪,沾着泪花。
周佩棠低下身子,伸手擦掉周棠棠脸上惨兮兮的泪痕,笑了笑,“哥哥不痛了。”
周棠棠扑在周佩棠怀里,小胖手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裳不肯放,显然也是被周佩棠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坏了的。
周佩棠拍着小妹的背脊,柔声细语地哄着。
傅宛砚站起身,“儿子,饿了吧?娘熬了粥,让你爹去拿。”
周佩棠点点头,“爹,娘,我没事。”
周钦起身,出去端粥来。
“伯父,我来吧。”
林江渠接过碗,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才送到周佩棠嘴边。
林江渠喝了粥,稍微舒服一些。转头对傅宛砚和周钦道,“爹,娘,你们先带着小妹出去吧。”
待二位拎着周棠棠出去,林江渠才低下头,一把把周佩棠拥进怀里。
“吓死我了。”
林江渠下巴抵着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
周佩棠轻笑,哄小孩一样顺着他的头发,“我没事。”
“谁伤的你,我必要他百倍偿还。”
“我没看清楚,应该是李枭的人。还有几个东洋人。”
“东洋人?”
“对,我跟东洋一直有商业往来,听得懂些东洋话。但隔得太远,只听见几个字眼。粮草、火炮之类,还牵扯到大齐。看来是在密谋什么。”周佩棠递给他一截断箭,“这是大夫取出来的箭头,你看看有没有用处。”
林江渠把箭头握在手里,上面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林江渠心一紧,却故作镇静道,“今年的粮草有大半掌握在商贾手里,实在可疑,看来李枭是准备把粮草卖给东洋了,反过来对付我们。怪不得,一直积压粮草。”
“东洋要是这个时候来捣乱,西北那边还能抽调出人手吗?”
林江渠脸色略显凝重,“调不出,也得调。江南平和了十来年,军队驻守得本来就少,练得也不勤,倘若东洋真的发难,还得提前准备才行。”
“李枭和东洋既然还没谈拢,粮草暂时便不会运过去,就算已经在运,只要断了他们的粮道,东洋不敢来战。”
“这事交给我,”林江渠握住周佩棠的手,满脸认真,“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任何事都不要自己冒险,一定要等我来。”
“等你来呀人都跑没影了。”
“那也至少给我留个信啊,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的。你要是再受伤,伯父伯母准饶不了我。”
林江渠越说越委屈,眼中渐渐氲起一片雾气。
“唉哟,”周佩棠吓得眉毛一挑,连忙捧着林江渠的脸,“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别哭呀哥,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好不好呀?”
林江渠吸了吸鼻子,像个落水的小狗,眼睛湿漉漉的,手揪着他的袖口。
“不准骗我。”
周佩棠感觉良心狠狠中了一箭。
“好好好不骗你不骗你。”
周佩棠抱着林江渠的脑袋,亲了亲他的眉心。
明明是自己受伤,却要反过来照顾某人的情绪。真是的。
周佩棠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