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几日,来给顾诀送饭的都是原先那个小少年。粥递到顾诀面前就转身要跑。
“站住。”顾诀睁开眼。
少年动作一滞,讪讪回过头来,“顾、顾将军。”
“怕我?”
“不、不是,”少年连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那你跑什么?”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脸红扑扑的,像个小姑娘。
顾诀叹口气,“算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月生,胜字拆开。”
“月生。”顾诀重复一遍,觉得这名字和这唯唯诺诺的小子实在是不搭。
“他们为什么欺你?”
月生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不怪他们,我、我什么也做不好,是暗卫里排名最低的一个……不像顾将军,顾将军以前在暗卫营,从来都是第一名。”
“你怎么知道?”顾诀自己都记不得这些。
“不止我,整个暗卫营都、都知道的!”月生忽然有些激动,“顾将军是第一个暗卫出身的将军,我、我好希望能有顾将军一半厉害,不,三分之一就行了。但是,但是我太笨了。”
月生越说越沮丧,声音低了下去。
顾诀噗嗤地轻笑了一声。
“就这个啊?”顾诀端起碗喝了一口粥,“这粥你煮的?”
月生连忙点点头。
“味道不错。”
月生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是吧,我、我娘教我的。”
“你娘呢?”顾诀问。
“我娘得了天花,会、会传染,大娘就把我们赶了出去。我身上没钱,多亏了林首领,我们才有了地方住,还给了我们钱去找大夫。”
“那你爹呢?”
月生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
顾诀没再说话,低头喝粥。
暗卫营里基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有被家里卖进来的,也有自愿加入的。干的是最脏最累最险的活,命却从来就不值钱。做到林江渠那样的位置,才算多少有些份量。
正规的军队行伍里,对他们暗卫自然都是看不上眼的。所以顾诀一开始被封为将军时,不少人有反对的声音,被傅霄压下了。
而今恐怕那群人都在等着看戏了。
“那个人叫什么?”
“啊?”
“昨天欺负你那个。”
“他、他叫纪真。”
顾诀再次想了想,虽然昨天教训了那人一顿,但还是记不起来。他看向月生,“要学会反抗,否则他们会永远欺负你。”
“可是我、我打不过他们。”
“其实他们都不明白一个道理,越是弱小的东西,越是需要提防。”
"为、为什么呀?"
“因为弱,才会受到欺辱,才会滋生仇恨,那是再好不过的养分了。”顾诀手肘搭在膝盖上,目光飘向远山,“所以你要等,某一天,一切都会不一样。”
月生呆呆地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顾诀轻笑了一声,他脑海忽然涌起一些陈年旧事。
三年前,傅珩前往郾城剿匪的时候,顾诀其实不是没有机会逃的。
杜竭他们的确是打算从暗道溜走不错,但他们才踏进去,就燃起了大火。往外逃时,所有出口都被封住。
顾诀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走回到地牢里,发现了那个漏网之鱼。他想,反正粮食都一并被带进去烧了,凑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顾诀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
第三天,傅珩带着军队来到山上,他们并没有发现火灾现场,因为顾诀早就处理好了全部。
明明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的,却不知为何,偏生就留了下来。才被那流氓王爷绑回了京城。如今到了这地步,竟都没觉得后悔。
顾诀仰头靠着栏杆,闭上了眼。
——
半夜时候,顾诀还是睡不着,虽然累,却无法入眠。
草木影影绰绰,夜风不时吹过,带来丝丝凉意。不远处忽然闪过几道细微的银光。见不是冲自己来的,顾诀便没躲。
片刻后,几个守夜的暗卫全倒在了地上。
顾诀只坐着,等来人走近。顾如叙找到钥匙,打开了他身上的镣铐。
“你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吗?”顾诀看她的眼神有些玩味。
“跟我走。”顾如叙淡淡地说。
“去哪儿?”
“漱川。”
顾诀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之前投靠洛半深的小国纷纷叛乱,漱川此刻是腹背受敌,傅珩已经准备攻城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可想过,洛半深若是落到傅霄手里,会如何?”
“成王败寇,该如何便如何。”
“顾诀,你真的准备一直效忠于齐国?”顾如叙眯起眼,“你别忘了,你爹娘是怎么死的。”
顾诀侧眸,“我爹娘?”
“你真以为你娘是病死的?”顾如叙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她若不死,以后便要成为齐国控制你的筹码,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被束缚,才选择了死亡。你明白吗?”
四周寂了一瞬,风声都有些不真切。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证据?”顾如叙气得笑了一声,“你还记得你娘死的当日他们早早就封了棺吗?”
“是怕……被我发现?”
“不然,难道真是连给你见最后一面的时间的没有?”
沉默了半晌,顾诀问,“这些都是傅霄谋划的,对不对?”
顾如叙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傅霄虽是主谋,但哪些是共犯,你心里难道没个数?”
顾诀的手不禁收紧,指甲嵌进皮肤里,却感觉不到痛感。
顾如叙抓住他的手,“现在去漱川,你可以逼洛半深退位。凭你的能力,要反攻齐国,不是什么难事。待天下一统,再来清算当年那些仇人,重建北疆,便无人可挡了。”
顾诀安静地听着,良久才开口,“那些药。”
“什么?”
“你给我的药。”顾诀抬眼,“第一次是在试探我。第二次,你笃定我会吃,所以才换了另一种。”
“你在胡说什么?”顾如叙脸上闪过一丝异色。
“姑姑,”顾诀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冰冰的,“你明知那种药会刺激蛊虫的狂化,把我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好,可还是把那药拿给了我。为的,就是今天这个局面,就是逼我按照你的计划去报仇。对不对,姑姑?”
顾如叙稳了稳,方才的慌乱转瞬即逝,“那你呢?你现在还有退路吗?”
“我不知道,”顾诀摇了摇头,“或许从踏入京城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了。”
――
角落里,月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其他暗卫都看不惯他,他便只能自己跑到远处睡。
耳边隐约有说话声,他坐起来,想去看看怎么回事。
“谁?”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白色的身影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鹰隼,月生不禁打了个寒颤。
“等等。”另一道声音响起,听起来很耳熟。
“不杀?”女子问。
“不用,走吧。”
月生这才反应过来是顾诀的声音,呆愣站在原地,“顾、顾将军?”
顾诀没回头,骑上马,和旁边的白衣女子一道离开了。
月光亮堂堂的,马蹄声哒哒而过,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