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称皇>第82章 孤魂

简春来哭拜在地,泣不成声。

若非深知他的为人,只怕萧牧这次真的要信了他的花言巧语。

“你是说,是太子指使你来江北生事,来诽谤君父?”

“是。”

“之前嫁祸本王陷害华亲王的事,你知道么?”

简春来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他当时已经被太子派到江北来了。

萧牧白了他一眼。

“简春来,诽谤储君,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可想好。”

“奴才要是敢诽谤太子,欺骗殿下,将来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萧牧:“把他带下去,明儿让姚望秋和曲临江去审他,要是有一句话与今夜说的不一样,当场就拔了他的舌头!”

“奴才绝对是为殿下着想啊!殿下!”

简春来被唐熙拖了下去。

萧牧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拿起剪刀,剪去发黑的烛芯。

太子,你的死期到了。

……

次日,姚望秋作为主审官,曲临江作为副审官,审问简春来整整一日,简春来将太子指使他干的肮脏事给招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大部分都是他劝太子做的,但都已经不重要了。

姚望秋令简春来在口供上签字画押,送到汴京。

其间萧牧不曾插手分毫,但这也只是表面上罢了,没有他的授意,谁敢把这封牵连到一国储君的供词上报朝廷。

萧牧之所以没有明面上插手,也是为了避嫌,免得太子再找理由说自己诬陷他。

……

汴京。

潜龙高挂,山雨欲来。

庆熙帝站在玄清宫的宫门前,仰头看着阴沉到令人感到压抑的天空,风吹得他灰白的胡子左右摆动,阴森的氛围让他好像又苍老了十岁。

手里捏着简春来的供词。

王忠带人将太子身边所有的人全都带走审问,特别是那个陈方,一番酷刑之下,将太子十几年来干过的亏心事招了个干干净净。

如何陷害七皇子雍郡王萧业贪污,使他被废为庶人囚禁……

如何手握萧宸贪赃的账本却故意纵容萧宸,来打压萧牧……

如何害得萧宸丧失生育能力……

如何用假密信诬陷萧宸……

如何杀死甄连云灭口嫁祸萧牧……

如何害死皇四子萧灼的生母,进而挑拨萧灼与萧牧的关系……

如何伙同萧灼在鬼见愁险些害死萧牧……

如何派人到江北去造谣生事,诽谤朝廷,诽谤皇帝……

如何到狱中逼迫武建宁诬陷窦廷熹和萧牧……

如何放出消息,逼萧信进京死谏……

如何为了解封不惜毒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以及十几年来与庆熙帝二十几位妃子私通、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祸乱朝纲之举,数不胜数。

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庆熙帝脸色灰青,没有一丝的血气。

“好啊,好。这就是我大周十五年的储君。”

王忠看着庆熙帝的背影,此刻竟显得如此落寞。

他小心翼翼问道:“皇上,是否要下旨意?”

庆熙帝眸色无比阴郁,更是无比痛心。

这就是他给大周的将来所找的储君。

他喉咙已经沙哑,幽幽说道:“把他带来,有些话,朕要亲自对他说,也是全了这三十五年的父子情分。”

“是。”

……

此时已经酉时(下午五点左右),正是夕阳落山之时。

玄清宫几乎一点天光也不闻,宫门紧闭,偌大的宫室内,单单只有庆熙帝与太子父子二人。

太子跪在庆熙帝面前,满头灰白的头发,却一根一根梳理得很是整齐,脸色灰蒙蒙的,脸颊也深深凹陷进去,眼圈通红,布满了渗人的血丝,两边的嘴角深深向下耷拉着,与行尸走肉无异。

可就这样,他还是穿着只有他太子才能穿的储黄袍。

这是他最后的荣光。

庆熙帝看着他,眼神无比复杂,憎恶,痛心。

“当年群臣议储,朕不惜违背誓言,也要立你为太子。就因为看重了你敦厚儒雅,礼待兄弟,先帝朝时发生的手足相残的惨案,绝对不会在你身上重演。到底是你变了,还是从一开始,朕就看错了你。”

太子苦笑一声,什么也不在乎了。

“父皇没错,可在汴京这个吃人的棺材里,谁能不疯呢……早知道是今日这个下场,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去争这个太子。”

“你性情本就凶残,就算不是太子,你照样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太子斜眼看着庆熙帝,猩红的双眼中是不尽的嘲讽。

“从小母亲就教导儿臣,儿臣是嫡长子,与其他兄弟不同,要分外刻苦,不仅要学才干,更要修身养性,将来才能够为父皇分忧。儿臣谨记着母亲的话,发奋图强,勤学六艺,宽待兄弟,尊贤重士 ,终于赢得了群臣的拥戴,做到了太子之位。这个位置,儿臣得的问心无愧。

儿臣原本以为,有父皇的器重,群臣的拥戴,还有这么多兄弟将来协助,儿臣将来已经会做一代明君的。可后来儿臣明白,儿臣一直都想错了。父皇之所以要立太子,是为了想安心修仙,可又不放心国家大权全都落到了儿臣手中,于是提拔华亲王来制衡儿臣,诸位兄弟都长大后,父皇您又开始从中制衡,让我们九个自相残杀,没有一人可以一家独大,这样,您的皇位才能安稳,您修仙才能够安心。

坐在这个太子位置上,苦啊,没有一日活得像自己。儿臣想与诸位弟弟们和睦相处,可他们却对儿臣的储君之位虎视眈眈,恨不能儿臣明日就暴毙,他们好坐享这泼天的富贵。儿臣想保护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要有手段,可就会被骂上不知宽恕的恶名……十五年了,儿臣求善不能,欲恶不得,自幼看着您视二弟若宝,冷落儿臣,儿臣也是您的孩子,何尝不想得到一些父亲的疼爱,看着您与二弟享天伦之乐,心里如何不嫉妒?可儿臣不能嫉妒,否则就会被人指责没有长兄,没有储君的气度……”

太子眼底一片晶莹。

庆熙帝:“你既然要做君王,就不要妄想还有私情。朕像你这般年纪时,早就不知道还有什么父子兄弟。”

“是啊,帝王不能有私情,十五年,儿臣多少也明白些了……儿臣不再对您有任何期待,可总要保住来之不易的储君之位……萧宸,萧牧,还有这么多弟兄,哪个是省油的灯?哪个不是对这个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儿臣不设法自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将储君之位给抢走吗!明明儿臣才是储君,明明是他们先对我不仁!凭什么最后的恶人只是我!我想保住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有错吗!”

太子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满眼都是委屈和不解,十五年苦苦隐忍的怨气与不平,终于火山爆发一般,全部宣泄出来。

庆熙帝吼道:“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你的罪过!朕既然秉承天地祖宗之命,立你为储君,只要你自己不犯大错,朕怎么会废你!你自己想想你干了多少弥天大罪,朕容忍了你多少次!是你自己贪心不足,非要大权独揽,不容兄弟,现在还说自己委屈!被你害的那些人,他们委屈不委屈!”

“他们活该!”

太子表情狰狞。

“谁让他们不知死活挡在我的前面,挡在我前面的人,都得死!”

爆发之后,他好像突然泄了气一般,瘫软在地上,晶莹的泪光中,是不尽的落寞,还有不甘。

“身为储君,却只能任人欺辱,还要装出人君的气度来,哪朝那代,谁家的太子窝囊到我这样的地步……”

前十年被萧宸欺压,处处隐忍。

后五年处处被萧牧掣肘。

他这个太子,十五年来,不曾有一日像过太子……

庆熙帝已经不愿意再看见太子一眼,厌烦地闭上眼睛,冷冷道:“王忠,宣旨。”

王忠进殿,捧着准备好的圣旨,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人君之位,唯有德者居之。我大周自高祖皇帝建业,传至朕躬,百二十年,仰承上天垂赐,群臣用命,使得海内咸平,感大周江山基业,欲传千秋万代之效,唯人君有德,修德政也。

太子者,人君之基也,朕恭天命,承人伦,悉心教养,实不敢贻误江山基业哉!

皇太子继,出身华荣,为嫡为长,奉祖宗之选,朕躬之命,建宫毓庆,位尊雏龙,理当匡君辅国,修身养性,侍奉君父,礼待兄弟。然继受封大位以来,无视仁孝,伪善示人,实则阴狠庸暗,残害手足,陷害忠良,行为不检,更诽谤君父,生篡国之念,致使生灵倒悬,苍生陷于水火,天命不佑,人神共愤!朕欲爱子,屡次丁宁告诫,皆视若无睹,更变本加厉!朕年近六旬,花甲年矣,不敢因恶子而戏弄江山社稷也!今满朝文武,联名上奏,各省百姓,翘首以盼,朕奉天命,查人心,着,废皇长子继为庶人,褫夺储君之位,囚禁毓庆宫,无朕旨意,不得赦免!

钦此!”

太子笑了,笑声不尽悲凉。

庆熙帝闭着眼睛,两行清泪流了出来,滑向腮间。

“从此以后,朕不再是你的父亲,你也……不再是朕的儿子。”

太子抬眸,无比阴鸷的眼神看着庆熙帝,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腰带,衣冠全部脱下,扔在殿内,转身踉跄着离开这个带给他无数荣光,有让他不停地伤心的地方。

隆冬腊月,他就穿着底衣,幽魂一般在皇宫里游荡着。

为了帝位,残害手足,毒死孩子,逼疯妻子,最后却只落得一个父子决裂,孤魂一具的下场。

……

毓庆宫的宫门彻底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