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玄幻奇幻>凤凰奶啾捡到帝国太子后>第110章 远星

  数日前, 帝国太子通过元帅的帮助读懂了老皇帝的第三封遗嘱。

  那上面有一串复杂的、谢恺尘从未见过的文字,褚聿翻译出来之后,和他达成一致, 猜测是种叫做“西方的盐”的矿藏。

  至于这种物质在阿尔法象限以西, 还是母星以西, 又是不是一种盐, 暂时还没解析到那一步。

  任他们想破脑袋都不会料到,这其实是个名字。

  「西盐。」

  老皇帝最后的秘密遗嘱,是眼前这个只有三岁的、对一切无知无觉的幼儿的名字。

  此刻的凤凰同样没能将这两者联系在一块儿, 正喃喃重复着幼崽的名字。

  “西……盐。”

  有点儿奇怪,但也不算拗口。

  “是少夫人取的名字。”小葱即时提供八卦消息, “没有跟她姓, 也没有跟少主姓。话说回来其实少主在一个月前都不知道小小姐的存在, 还是吾……唔唔唔,你捂吾的嘴干啥!”

  小葱瞪豆腐,豆腐瞪小葱, 谁都觉得对方像个大傻叉。

  纪攸并不在意他们的大眼瞪小眼比赛。

  继得知小野莓有很爱她的妈妈之后, 又收获了她的真实名字。

  这对纪攸来说, 像礼物一样好。

  尽管他捡到幼崽时, 后者和曾经的他一样无依无靠。

  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幼崽是有来处的, 有着期盼着她出生、呵护着她长大的家人。

  只是, 自己的身世依旧是个谜,依旧是森林里找不到起点的孤雏。

  就算他有心爱的人类先生, 也有像爸爸妈妈一样的郝大叔和达茜姐姐, 可所有的生灵还是不自觉会被同类标志着的温暖所吸引。

  而他却是全世界唯一的凤凰。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同族, 那么, 其他的世界呢?

  还要多久,才能触碰到世界之外的真相?

  想起这个,小凤凰有些失落。

  似乎是感觉到了抱着自己的少年感伤的情绪,怀里的小野莓,不,现在该叫西盐了支起身,用小手很轻地碰了碰纪攸散落的长发。

  人们在安慰彼此,尤其是年纪更小的人时总会用摸摸头来表示,纪攸对她也是一样。

  西盐默默记住了动作,就是做得不太标准,比起宽慰性质的摸摸头,更像是在给少年梳头发。

  但还是逗笑了小凤凰。

  “咻,咻咻。”

  小姑娘摸摸他金丝般的长发,说得很认真。

  不仅纪攸听不懂,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小葱拌豆腐——呃,是小葱和豆腐——也同样不明白。

  那并不是一种流通的语言,而是她独立的诉说。

  一种名为「爱」的桥梁。

  “我知道啦。”纪攸和她贴了贴额头,眼里重新有了柔和的笑意,“你是我的崽崽,也是我的家人。”

  他们既没有血缘关系,连严格意义上的同类都算不上。

  可那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家人。

  有彼此,就不孤独。

  “好奇怪啊。”小葱看着一大一小,自言自语,“人类,还有人类养的生物为什么总要贴贴呢?”

  豆腐抱臂:“因为他们有‘感情’这种东西。”

  很软弱,但也会在某些时刻成为意外坚韧的联结。

  小葱发现自己现在的身高在豆腐旁边还是处于劣势,又膨胀了一些,斜睨他:“为什么吾们仨里只有你能化形?”

  豆腐随手抽了根绳子竖起自己雪白的长发:“因为吾天资高过汝等。”

  小葱翻了个白眼:“可拉倒吧,你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所以才这么摇摆不定罢了。”

  豆腐:“……”

  怎么办,今天也好想暗鲨同事。

  他给凤凰的那件织锦是没有系扣的,小美人虽然合拢了衣襟,但偶尔还是会从下摆中钻出丁点雪色。

  男人越待越心烦意乱,转身向洞口走去。

  在他们交涉的这段时间,外面的风雪力度已经减弱了许多。

  迷雾之下的雪原没有其他生物在,才能让小葱偷懒冬眠时不受打搅。

  此刻连风声都停下,外面寂静得令人心惊。

  豆腐折回来,冲着里面等待自己评估的几位点点头:“可以启程了。”

  小葱伸了个懒腰,转瞬间变回了最初纪攸认为是山壁一部分的庞然大物,声音也跟着雄壮不少:“怎么分配?”

  纪攸不解。

  分配?分配什么?

  男人的视线从他一拃就能环过来、但佩戴着致命光镯的手腕上移开,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

  小葱的缺心眼在这种时候发挥了作用:“让吾来分个类,吾看看,吾与小小姐都是深色的,那小小姐就交给吾了。豆腐老弟,既然你和……”

  它突然噎住了。

  有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叫啥啊?”

  纪攸:“……”

  到现在才想起来问吗。

  少年微妙地叹了口气:“小九,谢小九。”

  他可是有姓氏的喔。

  伴生兽们异口同声:“你姓谢?”

  纪攸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

  姓谢,怎么了吗?

  小葱急急忙忙问:“你跟帝国的皇室有什么关系?你是谢铮的什么人?”

  谢铮?

  没听过。

  他认识的姓谢的,只有谢恺尘,谢鸣风和谢狄川兄弟仨。

  小凤凰摇摇头:“我不认识。”

  他脸上的茫然不像是装出来的,豆腐平复了下自己的呼吸,反过来劝同伴:“冷静点,‘谢’在帝国是个大姓。再说了,若他当真是皇室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银铃-西格玛。”

  ——纪攸偷偷记住了最后一个词,大概就是他们所在的星球名称。

  豆腐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就按你说的分配。走吧,时间不早了。”

  他直接将里外几层的衣服一把撕开,随手一抛。

  待轻薄的衣料落地后,白发男人不见了,一只和小葱差不多大小的巨兽出现在眼前。

  那便是豆腐作为伴生兽的真身。

  小葱和涅拉长得非常像,但兽形的豆腐比它俩的颜色都要浅很多,也更加光滑,兽如其名。

  现在纪攸可以确定了,涅拉一定与这两只是同类。

  而涅拉心心念念的那位苏小姐,很有可能也是小葱豆腐家族的一份子。

  那……

  谢恺尘与这个家族,又会是什么关系?

  他的思考没能进进行下去,深色的伴生兽低下头颅靠近他,从愣怔的他怀中叼走小西盐。

  纪攸还没反应过来,浅色的伴生兽张开巨口,同样将他叼起来。

  眨眼间,他就从幽暗温暖的山洞被带上亮得晃眼的天空,银色的雪花坠落在他的发梢,像亮片。

  ……原来分配是这个意思啊。

  他回到迷雾中,自此失去意识。

  *

  德尔塔象限,“深渊”边缘。

  S级战舰“天使号角”舰桥内。

  临时指挥官从舰桥组收集来数据,汇总上报给谢恺尘:“殿下,这里就是战舰能航行的极限了。”

  指挥官是谢恺尘最信赖的副将之一,也是这次特别行动的负责人,在谢恺尘深入敌腹之后暂时接管整艘星舰。

  曲面舷窗外,一颗深红色、接近铜锈色的行星漂浮在人们的视野中。

  从远处看它是很美丽的,和母星星系的一些M级行星很相似,看起来有适宜生命生长的土壤,叫人想要再接近一些。

  但测算的数据显示那颗星球的引力胜过黑洞,能够吞噬所有路过者。

  无论是一艘小小的星舰,还是与它同质量的天体。

  这就是“深渊”的看门星,铜铃-伊塔。

  人类,或者说其他三个象限的高等智慧种族对德尔塔象限的了解很少,尤其是位于象限中心的“深渊”。

  据说“深渊”是由一颗早已死去的特超巨恒星孕育而成的,恒星周围环绕着一对双子伴星,如同忠臣的卫士。

  铜铃-伊塔是其中之一。

  他们已经能用肉眼观测到铜铃伊塔,这是帝国舰队,或者说人类的探索史中所能抵达距离“深渊”最近的一次。

  谢恺尘的命令,就是让他们在这里停下。

  星舰再往前一个曲速距离,就会被铜铃-伊塔毫不留情地撕碎。

  能够进入并且与这种星球之力抗衡的,仅有经过“黑钻”改装,并且被持有者精神力加固的机甲,“S-天羽羽斩”。

  领航员咬了咬牙:“殿下,我……”

  他看了看四周战友们的目光,大着胆子:“我们,请允许我们与您同去!”

  他们这群人没有留在帝国当后援,也没有在联邦做能够快速升军衔的战功,而是冒着九死一生的极大风险伴随谢恺尘来这种枯靡之地。

  抗击异兽的确是目的,然而走到这一步,已经不仅是为了保家卫国。

  传闻中的“深渊”近在眼前,接近它,便是接触宇宙的终极!

  这些从小就定下了深空愿景、于星海中征战一生的战士们,谁人不想触碰那个曾遥不可及的「终极」?

  然而谢恺尘拒绝了他们。

  精神力等级不仅和天赋有关,同样与人的身体素质互相影响。

  谢恺尘本身的强悍除了从不懈怠的刻苦训练以外,也得益于无出其右的S级。

  他带领的这队精英精神力等级几乎全是A级,最次也要A-,然而早在观测到“深渊”密布的蓝离散星团开始,他们就出现了各种生病的症状。

  头疼,呕吐,发烧,咳嗽,无力……这些在陆地上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被深空恐无限放大。

  这群人是帝国军的精英,跟着太子、乃至老皇帝南征北战过,本不该在这种程度的困难面前退缩。

  可德尔塔象限让一切都变得不同。

  褚元帅说得话是严厉了点儿,但没有错。他带着这些人进入德尔塔象限,就是在用人命填补妄念。

  不仅小九被铁藤螳抓去了“深渊”,他与凤凰之间联结的那颗小星星,也终于在长久的屏蔽之后有了时断时续的讯号。

  它挣扎着呼唤他,告诉它自己,或者说小叽所在的位置。

  ……同样是“深渊”。

  他要找到他们,无论是小叽还是小九。

  这是他这辈子屈指可数的牵挂和留恋,他一定会带他们平安回家。

  尽管士兵们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妄念,但他们的身体连铜铃-伊塔的引力都承受不住,哪怕有“黑钻”强化机甲;更何谈去向更核心的地方。

  领航员还想再争辩什么,谢恺尘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斩钉截铁:“这事没有谈论的余地,我不会允许。”

  “殿下……”

  “殿下!”

  “可是……”

  太子的决定不会更改,转身离开。

  指挥官看着众人渴望也失望的眼神,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就在这里等殿下回来吧。我们也不是没有任务的,万一……你我就是帝国的防线,明白吗?”

  众人沉默了。

  一茬又一茬冒出来的异兽根本没有规律,谁都不知道它们想要做什么。

  作为人类能做的,只有死死守住阿尔法象限,绝不让它们踏入家园半步。

  那句指挥官没有说出的话,若太子一去不复返,“天使号角”和他们每个人的躯体,就是异兽的墓碑。

  全舰的每一个人,在出发之前都给家人留了遗书,并且规划好了身后事。

  那是必死的决心。

  有人的不满小声冒出来:“可是,那个小鬼凭什么可以和殿下一起?”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不是自己有这种感觉,大家都在质疑。

  那个嫩得八成还没成年、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怎么就成了可以伴在太子身边前往“深渊”的天选之子?

  大家都是A级上下,他凭什么啊?

  指挥官苦笑:“如果你们也能自己研制出来什么东西,既可以强化‘天羽羽斩’,还能把太子的精神力引渡一部分给自己保护——你们也可以去。”

  *

  海登·奥斯汀补了个长长的觉,醒来时四周都是暗的,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在是白天黑夜。

  他打了个哈欠,看向墙面上的时钟投影。

  标准时1500,应该算是午后。

  怎么这么黑……

  他恍惚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现在并不在陆地上,而是跟着“天使号角”漂泊在深空。

  少年又打了几个呵欠,满眼泪花,才揉着头发起床。

  随着他的动作,感应灯带渐次亮起又熄灭。

  海登叼着牙刷走回到那个自己待了几天几夜的工作间,看向摆在桌面上的最终成果。

  两块拇指大小的晶板,一块呈红色,另一块是蓝色。

  红色的那块,是要嵌进“S-天羽羽斩”的,对本就坚不可摧的机甲再进行全新的升级换代,好让它的性能进一步适应德尔塔象限的极端条件。

  至于蓝色的,则要自己随身佩戴,说通俗点儿,把太子殿下的S级精神力分出一小部分来保护自己。

  否则,就算他好好地待在和“天羽羽斩”同强度的牵引机甲里哪儿都不去,也会在进入“深渊”的瞬间被撕得粉碎。

  其实若是做得更小注入体内效果会更好,但海登不认为在这个鬼德尔塔象限改变身体、哪怕是这么一丁点儿的组成是个好主意。

  他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几岁大的时候就和阿姐偷偷开阿妈的飞梭出去玩儿。

  后来在学校里的机械相关课程中永远名列前茅,连舒兰夫人都盛赞这孩子的天赋。

  上个月,他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除了三位女性长辈,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参加,更没有领主之子该有的盛大成年礼。

  那天他对着蜡烛许了一个愿望,然后,给太子发了封邮件。

  (太子的通讯频段是从阿妈的腕机里偷的,这个不能说。)

  若是再早那么几日,太子不会答应。

  但他过了十八岁的生日,就是成年人了,完全可以评估风险、后果、价值,也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下文,可消息石沉大海,叫人失望。

  在海登都学会开导自己之时,他受到了太子的回信。

  什么都没说,只有一串联络频段。

  是战舰“天使号角”的指挥官。

  ——他如愿以偿,获得了信任与机会。

  奥斯汀家的小少爷年纪还这样小,已经成了太子的御用机甲师;尽管是这次行动一次性的。

  但他仍然很满足。

  距离“成为更优秀的人、才配站在那个人身边”的愿望,又近一步了。

  不过他这次要做的事儿没有跟妈咪们和阿姊讲,只说是出去游学,反正他经常到处乱跑。

  若是讲实话,她们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会要把他的腿打断。

  很久以前,在妈咪们没有成为母亲之前,林夫人和奥斯汀夫人都是在领地星系混乱时姿态最强硬的那个人。

  举起号角,也举起长枪。

  长发高高飘扬,像战无不胜的旗帜。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双标生物,自己可以随时赴死,但见不得重要的人有一点儿危险。

  海登整理好回忆,对着镜子用手理了理发型,十几岁的孩子们还会在意这个;卡上护目镜,离开自己的房间。

  他住在离实验室最近的地方,穿过轮机室时看见几个士兵对自己投来的目光。

  他知道他们的指指点点与不信服,但并不

  在意。

  天才总是要被孤立的,这件事他从小就明白了。

  授权码打开了直通高级军官宿舍区的涡轮电梯,他来到唯一一间没有铭牌的套房前,对着门上的屏幕再次报上授权码,登记访客。

  一分钟后,门开了,他走进去。

  海登是见过“血弥撒”星盗们那艘甲级舰船上套房的奢靡程度的,帝国许多自称五星级酒店的房间也要自愧不如。

  然而“天使号角”上所有的房间,无论职位、军衔,都很朴素。

  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他们这是战舰,又不是航旅船。

  如果一定要说太子的这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客厅的那扇落地窗比其他的都要大。

  从那儿眺望无垠的宇宙,也更加孤独。

  谢恺尘就站在那里。

  和身体抱恙的二皇子,娇生惯养的三皇子都不同,有乔少将这位老师在,太子自小是按照帝国军的标准严格培养的。

  永远挺拔,永远不屈,在怒浪与暴雪中也不动摇,像棵不会被倾轧的松。

  他可以理解为什么帝国讨厌太子的人讨厌得要命,可像“天使号角”这些追随他的士兵,也把全心全意信赖他、仰仗他。

  该说太子是他们的信仰也不为过。

  海登虽然从不觉得年龄和地位是问题,可是刨除这些界限,谢恺尘身上的确有一些他没有的东西。

  ……小美人会选择谁,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两块晶板,清了清嗓子:“殿下。”

  谢恺尘转过头,眉宇间并无倦色。

  即便海登知晓他和自己一样,已经很多个日夜没有休息好了。

  少年拈起那两块晶板,一红一蓝在房间的光效下像什么名贵的宝石:“都已经调试好了,您要现在去训练室试试看吗?”

  谢恺尘正要回答,腕机响了起来。

  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点接通,光屏已经直接弹了出来。

  海登:“……”

  太子的通讯设备也会被黑吗。

  场面一度尴尬,他向后退了一步:“要不我先……”

  已经来不及了,被调到最大画幅的光屏上出现了男人的脸,海登就算没打算看,对方也已经看见了他。

  那人似乎对太子房间里还有别人有些意外,挑了下眉。

  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不值得上心。

  “殿下,好久不见。”男人礼貌地笑了笑。

  谢恺尘从看清他的模样开始,眉头便深深皱起:“……是你。”

  海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原地。

  但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视讯中的男人长着张方方正正的脸,一看就叫人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身上有种军人的气质,但并不像帝国军。

  看起来挺眼熟,不过海登脸盲,看这些士兵都大差不差。

  谢恺尘这种说好听点是波澜不惊,直白点儿就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树起明显的防备心。

  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海登愈发好奇起来。

  “也许叫殿下不够亲切,我还是更怀念旧称呼。”男人说,“您说是不是,长官?”

  “你果然还活着。”谢恺尘冷声道,“倒是藏得很好,天罗地网都没抓住。”

  男人哈哈大笑:“感谢科技进步,宇宙之大,能呼吸的地方都能逃。更何况您也应该料得到,我所做的一切,前前后后自然是被规划好了。”

  海登在心里不屑,把“上面有人”讲得这么复杂。

  “我欠您一个迟来的道歉。”男人说,“很抱歉那时候对您的酒下了药。那药是可以诱发心紊症的,所以您才会在试机甲的时候突然暴走,以至于……”

  以至于,最终连人带机甲坠毁在荒星。

  海登惊得张大嘴。

  去年轰动帝国的太子失踪事件,原来这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吗?

  那时候老皇帝震怒,在阿尔法象限、以及星际联盟所属的所有宇域下达通缉令,追查当时和太子在同一艘星舰上的所有人。

  那些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无辜的,但仍然被老皇帝的怒火打入无底牢狱。

  然而他们毕竟没有真正参与,什么样的刑罚也逼供不出真正的元凶,再后来皇帝病危,这事儿不了了之。

  直到几个月后太子突然出现,追查从明面隐进暗面,外人再也不得而知。

  ……都过去一年了,没被抓到就偷着乐吧,怎么还主动送人头来了?

  作为旁观者,少年想不通。

  谢恺尘神情冷肃,并不为自己被暗算一事重新勾动情绪。

  但海登还是在他的眼睛里看出了和自己相似的困扰。

  这搁谁能想明白啊。

  那人见自己的话没起效,接着煽风点火:“我也没想到,都这样的地步了,您居然还大难不死。看来是皇后殿下的在天之灵护佑着您啊。”

  谢恺尘的额角跳了一下:“你不配提到她。”

  “我的错。”男人欣慰于太子的痛点还是很好踩的,但也没有更往深了去的意思,做了个手势结束这个话题,“长官,您是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到底是被派来埋伏在您身边的?”

  海登心想,能把太子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还足够权势滔天到躲开皇帝的全星域通缉,还能有谁呢。

  这人莫不是突然决定反水了?

  男人端详着谢恺尘的神色:“我想您也应该有各种猜测,只不过抓不到任何证据。那么就当我来当这个证据吧。”

  “是的,没错。”他的笑容带着几分怪异的期待,“我的确是鹿家的人。”

  *

  德尔塔象限,“深渊”宇域,主星风暴之眼。

  这颗恒星已经死去两千万年了,早就不再发光发热,但看起来仍不像可以有生命、甚至有物质存在的样子。

  星球上空环绕着风速可达时速几千公里的风暴,光是这样的巨大漩涡,就足以让它成为比死亡更可怕的存在——虚无。

  然而星联观测机构为它命名为“风暴之眼”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像银铃-西格玛穿过银色巢穴边际的迷雾之下是雪原一样,风暴之眼穿过暴风带,也同样别有洞天。

  这儿其实存在着鲜活的物种,不仅是物种,还是个相当庞大的、规训严明的家族。

  如果翻译成星联通用语,他们那么可以用一个更好理解的姓氏来作为代称。

  苏。

  苏氏并不是只有一种物种,整个“深渊”都是他们的池中物,几乎等同于又一个深不可测的帝国。

  只不过家主只用「苏家」来指代自己,显得很谦逊的样子。

  若此刻近处的伴星有谁持望远镜,就能看见“风暴之眼”的暴风带混入了几粒芝麻大的黑点。

  轻巧一跃,消失在永无止境的狂风里。

  那并非被漩涡吸入的小行星,也不是其他倒霉的天体。

  是苏氏的成员正在归家途中。

  暴风带的垂直深度近十万公里,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积云,雷鸣闪电如同盛大的交响曲。

  但他们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速度就已经破云而出,向着星球的地面飞去。

  苏氏一个个身长数十米,脊背有双翼,展开遮云蔽日。

  全身鳞甲的硬度超过人类任何造物的极限,每一个颜色不同,也同样是地位的区分。

  被其他同伴簇拥在最中心的那位,覆鳞是这世上最沉的黑色,完全不反射光线,好似能吞没一切。

  十分钟后,他们已然进入苏氏宅邸的疆域。

  苏宅是座绵亘上百公里的巨型神庙,而主宅处在正中央。

  天井的穹顶有百米高,并非完全露天,而是整齐排列着类似砖瓦一样的遮盖物,使得照进来的光线被切割得规规矩矩,影子映在地面上,好似一张巨型地毯。

  事实上厚重的暴风带使得任何恒星的光线都无法进入,所以“风暴之眼”星球上的光亮并非来自外部。

  整颗星球上除了苏宅,再没有第二处可以称之为建筑物的存在,漆黑的土壤以苏宅为圆心呈放射状向外绵延,荒芜而沉默。

  天井正对着的远方,有几十座日夜不停涌动的活跃火山。

  从中喷发出、并且填满周遭大地的岩浆,成了照亮陆地的光源。

  天井之下,无数身披黑袍的仆从手持蜡烛一样的东西行色匆匆。

  兜帽遮住他们的脸,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晓真面目如何。

  这种烛台似的容器里面装的就是自火山收集来的发光熔岩。

  它们的亮度很高,只不过一旦凝固之后就会熄灭,而且凝固的过程短暂,要不停地收集来新的续上才行。

  仆从们要在少主回来之前将主堂点亮,否则日子会不太好过。

  终于,昏沉的主堂慢悠悠燃起了火光。

  管家刚刚松了口气,便灵敏地捕捉到翅膀扇动的声音。

  他的尾巴卷起,转向主堂门口,微微躬身:“少主回来了。”

  仆从们也同一时间问好。

  “少主。”

  “少主。”

  庞大的黑影降临,旋即变成普通人类的身形。

  被称为少主的年轻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其他恢复成人形的几人。

  男人有一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长相和豆腐有几分相似。

  不如说豆腐作为他的伴生兽,人形就是照着他捏出来的。

  当然,他本人这副模样,也不过是众多化形的一种。

  他的瞳孔是紫色的,显得神秘又魅惑。

  和豆腐的一身正气不同,他相当喜爱、并且会利用自己精美的皮相。

  二十来岁的皮相,眉梢眼角有着别样的稚气,化成人形后身上没有衣服,全身赤L,看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被养得很好。

  这样的人走出去,大概还会被认为是谁家仍需要哄着宠着的小少爷。

  从名衔上来看,苏跃连的确还只是少主。

  但苏氏的人都晓得,老家主重病,大小姐更是去世多年,少主已经不能说是未来的继承人,他现在就是苏家的主人。

  是“风暴之眼”,是“深渊”,乃至整个德尔塔象限的主人。

  既然不是人类,就算化作人形也是没有人类袒身的羞耻心的,苏跃连就这么光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摆在主殿尽头的沙发。

  整尊沙发都是由火山里铜锈色的火山岩打造而成的,冰冷坚硬。

  他却并不觉得硌得慌,像只猫儿一样舒服地做了个伸展动作。

  他打了个哈欠,瞄向低着头的仆从们:“苏珊,我的腕机呢?”

  名叫苏珊的侍女把他要的东西拿过来,苏跃连嘟囔着人类的东西好麻烦,拨通了视讯。

  微茫的信号穿梭过暴风带,向着另一个象限极速奔腾。

  终于,几分钟后,光屏出现了被呼叫者。

  苏跃连笑眯眯地看着视讯彼端的人:“你看起来精神很不错嘛。”

  他大剌剌靠在那儿,腕机随便一放,从对方的视角能看见很多。

  对面一愣,一脸嫌弃:“能不能把衣服穿上?”

  “为什么要穿衣服?一点儿也不舒服。而且我也不冷。”

  “因为人有羞耻之心!”

  苏跃连双手一摊,很无辜:“可我也不是人类啊。”

  眼见着对方要挂断,老管家赶紧过来打圆场,双手捧着华贵的锦裘:“少主,先披上吧。”

  苏跃连啧了一声,在对面人恼怒的视线中不情不愿地穿上。

  穿也不好好穿,扣子不扣,还是敞着,露出胸膛大片光洁的皮肤。

  肩膀那儿也堪堪挂着,随时都有可能彻底滑下。

  对方捏了捏鼻梁,告诉自己不能随便跟合作伙伴闹翻,才勉强忍下来:“我听说,你已经找到你女儿了。”

  提到这个,苏跃连露出小孩子一样开心的表情:“是啊,应该马上就能见到了。也多亏了你们,要不是赛瑟纳林乱成一锅粥,把联邦军的精力都消磨光了,我的孩子们也不会那么容易让他们分心。”

  分心,是个相当轻缓委婉的说法。

  实际上,联邦军也好,自由军也罢,在铁藤螳的入侵下毫无还手之力,溃不成军。

  对方厌恶地皱了下鼻子:“你把那群恶心人的虫子叫做你的孩子?”

  “哪里恶心了,铁藤螳很帅啊。”苏跃连微微笑,“再说了,德尔塔的生命,又有谁不是呢。”

  那人故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苏跃连也不恼:“小朋友的接受能力还是不行啊。”

  “你看着和我差不多。”

  “哦?是嘛。”苏跃连道,“我算算啊,我今年应该……快三百二十二岁了。你呢?”

  “……”

  “不会连我零头都没到吧?”

  “……………………”

  被他讲了几句就脸色铁青,小朋友可真不禁逗。

  苏跃连撇撇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做得风情万种,无比妩媚:“你在星网上可不是这个样子,怎么到我这儿就总摆架子呢?”

  对面不可置信:“……你还看星网?”

  “怎么啦,我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嘛。”

  “你这儿能连上网?”

  “怎么说话呢,我这里远是远了点,又不是深山老林。”

  “你这里可比深山老林可怕多了。”

  “谢谢夸奖。”

  那人不想跟他继续打嘴仗下去:“既然你的孩子已经回来了,那我想要的,也该兑现了吧?”

  “你想要的?”苏跃连故作惊讶,“我们还有这种约定吗?你想要什么来着?”

  “你——”那人坐不住了,“你这是想过河拆桥?”

  苏跃连看他恼怒的表情,咯咯直笑:“看你生气真有意思。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记得的。”

  “……”

  “我会给你的,放心。我对他并不感兴趣,放在我这儿还耽误我和我女儿的感情相处。你随时可以派人来把他取走。”

  “哼。”

  老管家走过来,附耳低声道:“少主,人已经带来了。”

  “所有人都退下,让他们过来吧。”苏跃连吩咐完,冲光屏另一端眨眨眼,“这么巧,说到就到了。怎么样,要见证一下吗?我想想你们人类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直播?”

  “不必了。”男人嗤笑,“那位应该并不想见到我。”

  苏跃连托着腮,手指轮流敲着脸颊:“看你们一个二个都对他这么上心,还真让我好奇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惊天动地的美人儿了。”

  男人冷冷盯着他:“我警告你,别对他动心思。我们的合作里关于他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知道啦知道啦,瞧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动不得的宝贝呢。”

  男人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直接挂断通讯。

  苏跃连也不恼,随手把造价高昂的腕机扔在地上。

  苏珊匆匆捡起来,看见上面裂了道缝,有些心疼。

  转念一想,以苏氏坐拥整个象限的财力也不必在乎。

  管家见少主已经结束了对话,拍了拍手。

  主殿的大门在短暂的闭合后再度打开,气流吹晃了熔岩灯火。

  最先冲进来的是小葱。

  伴生兽缩小成猪猪的大小,载着幼崽猪突猛进,一路高歌谄媚:“少主少主,吾回来了,看看吾把谁带来啦!”

  它一路狂奔,但竟然很稳当,身上的小孩子别说掉下来了,连刘海都没怎么乱。

  苏跃连见到西盐,紫瞳亮了起来。

  这不是形容,而是字面意义,物理意义上的,在发光。

  颈侧因为兴奋攀上些深色的鳞片,和西盐翅膀、尾巴上的那些形状很相似。

  他坐起身,拢了拢锦袍走下沙发,光着脚走在晶石铺就得地面上。

  小葱停下,哈赤哈赤喘着气,激动地看着这感人至深的亲人重逢。

  苏跃连来到他身边,缓缓蹲下,一手敷衍地揉着兽头,一手轻柔地捉住幼崽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掌心,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栗着。

  “……初次见面,我亲爱的女儿。”

  西盐当然不认识他。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没有知觉的玻璃娃娃了,面对比自己强大百倍的存在会有天然的恐惧。

  “咻,咻……”

  西盐无助地回头望,想要寻找自己认定的、真正的监护人。

  她不会说话,发出细弱的求救音,像只掉出鸟巢、无能为力的幼雏。

  亲女儿不仅拒绝了自己,而且很明显有更依赖的存在。

  苏跃连的眼神顷刻间变得冰冷,顺着她的视线方向看去。

  已经变回人形的豆腐正扶着什么人站好。

  那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金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在长途极速飞行后不大适应,晕晕乎乎浑身发软,站都站不住,柔弱地倚着旁边人。

  他喘了好一会才平复过来,撩起垂落的额发,露出那张雪□□致的小脸来。

  长睫颤了颤,琉璃瞳焕出夺目的光彩。

  哪怕站在白衣白发的男人身边,少年还是显得如此轻盈澄澈,像朵蓄了点儿恰到好处的水汽的云。

  永远高悬于天际,又叫人如此想要抓在手里。

  苏跃连一瞬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连尾巴都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放开女儿,站起身,目光里原先的冷酷冰消雪融。

  “这位,莫非就是帝国祈盼已久的太子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