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保护好小九。”◎

  那声尖叫来自一名宴会厅的侍者, 他的手上原本托着六七杯香槟,随着他的倒下,所有玻璃哗啦碎成无数片, 淡色的酒液伴着鲜血溅上雪白的墙壁。

  袭击他的并不是什么敌人, 而是相识的另一名侍者。

  他们的工作时间差不多, 平日里关系不错, 有晚宴时也都一起行动。

  之前乌先生在台上介绍“血弥撒”的新当家,他们这些外人不能听,就在门外等着, 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魔鬼礁”星云的八卦。

  一切都很正常,包括隔壁2707星总督夫人的那个黄色笑话都很正常。

  除了其中一人讲几句就要咳嗽。

  654星的旧工厂聚集地, 没钱、也没人在意要搞清洁的新能源, 至今维持运转的都是几百年前的重污染矿物, 星球的大气被污染物包裹,永远灰蒙蒙的,入夜之后再由各种高饱和度霓虹灯一搅和, 成了654星标志性的迷幻紫色。

  这种紫被太空航拍、上了其他星球的旅游图鉴之后, 显得颇为迷人, “血弥撒”负责这一块儿的人还想过给654搞搞复古朋克旅游, 刺激一下经济增长。

  在每个旅游团来这儿待几天就病倒一大片之后,那些文明先进的星球对654星避之不及, 本星球也再没人提起这事儿了。

  居民们出生在污染里, 喝着净化等级不够的水,吃着不知遭受多少强辐射的食物, 呼吸着浑浊的空气, 早就习惯了。

  能适应的, 总会适应。

  适应不了的, 都死了。

  所以在同事咳得好像要把肺吐出来时,侍者起初并没有在意,毕竟上周他也嗓子难受得很,每天吃饭都得拌着板栗口味的消炎粉才行。

  那时候他还帮同事拍了拍后背顺顺气:“要不你喝点儿香槟清清嗓子?”

  这是他们常见的调侃,然而同事并未应答,手中的托盘摇摇欲坠。

  侍者开始察觉出一丝异样,昂贵的佩服价格带来的工作本能让他最先去抢救那些香槟。

  他手忙脚乱保住了两人这周的薪资,没好气地数落:“你倒是先把盘子给——”

  同事哇啦咳出一大滩血。

  他在这儿工作也挺久了,晓得乌先生最讨厌血;不详的鲜红让他皱了下眉,转头去找清洁工具来。

  正是这个转身,让他忽视了勉强抬起头的同事双眼中那不正常的、比吐出来的鲜血还要刺目的血丝。

  他在杂物间找到拖把,回来时同事却不见了。

  眼看着里面的介绍时间快结束了,一会儿他得拿着新的酒进入招待客人,侍者顾不得寻找同事,忍着心头不适拖干净那块地砖。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最上方,到点了。

  他匆匆忙忙把拖把放回原处,擦了擦额上的汗,对着大门反射的虚影整了整自己的领结,充满挑战性地把原本属于两个人的两边托盘同时举起来。

  他做到了,颇为自己骄傲;不过接下来发现一个漏洞,他还没有打开门,不得不重新把一边的托盘放下来。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他在门上看到了自己后面出现了另一个身影,有谁在接近自己。

  起初以为是自己的同事,后来证明的确是同事。

  他松了口气:“你总算来了,好些了吗?我们该进去了。”

  转头的动作没能完成,同事猛地扑上来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纵是654星这样每天恶性犯罪事件比扶老奶奶过马路要多得多的地方,也没人会无缘无故袭击自己的好友——更何况还是用咬的!只有原始人和野兽才会这样做吧?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同事了,要被这样报复。

  可那刺进皮肉里的尖锐痛感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恶作剧,同事并不是在给他一个教训之后就松手,反而越咬越深,似乎要把他整个脖子都给咬断。

  侍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大声呼救:“放开!救命,救救我,放——”

  会场里听见了外面的骚乱,厚重的大门之内也有了轻微的声音传递过来。

  杀红了眼的另一个侍者没有放过里面的响动,松开嘴,带着满口可怖的鲜血,用自己脆弱的血肉之躯狠狠撞向金属大门。

  那门是特制的,如果没有钥匙和授权码,强行突破很难。

  可在他的撞击之下,竟然不堪一击得像扇纸门。

  被袭击者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的喉咙已经被咬穿了,再也没有办法呼救,破裂的大动脉里的血液喷泉一样喷涌而出。

  他比死在乌元洲枪下的眼罩还要费解。

  直到断气,他都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名已经狂暴化的侍者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其实也不需要刻意寻找,在场如此多鲜活的宾客,每一个都是他可以下口的目标。

  他的双眼已经完全成了红色,无论是瞳孔还是眼白,看起来比恐怖片里最吓人的鬼怪还要更胜一筹。

  宴会厅里的客人们在短暂的冲击之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能受“血弥撒”邀请的没一个善茬,自然不是待宰的小羊羔,纷纷拿出自己的武器。

  穿旗袍的女人撩开性感的高开叉,大腿上竟然绑着一架不知从帝国哪里走私来的Ⅲ型相位枪。

  她机警、冷静、果决,毫不畏怯地在那个疯子即将冲到自己面前来时扣下扳机——

  血花在发疯的侍者身上炸开,他向后倒去。

  周围响起了小小的欢呼。

  然而众人的脸色很快就变了。

  那个侍者的腹部炸开一个大洞,按理来说没人能在这种重型武器近距离击杀下活下来。

  但他连眼睛都没有闭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几秒钟后,抽动着似乎早已断裂的四肢重新爬了起来。

  再然后,毫不留情地扯下那个愣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女人的胳膊,咬断了她的脖子。

  这样有失常识的残忍一幕深深震撼了所有围观者,周遭陷入了诡异的几秒钟寂静。

  打破它的,是一声尖利的叫声。

  “丧尸——是丧尸!!快跑啊啊啊啊!!!”

  仿佛一声令下,所有人拔腿狂奔!

  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个差点被大卸八块的女人,竟然也重新爬了起来!

  她的双眼原本是冰蓝色的,现在也和侍者一样,爬满了蜘蛛网般错综的血丝。

  她无神,麻木,遵循着本能行动,动作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原本要来救她的男伴的脖子。

  不仅如此,混乱的宴会厅中四下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而每一声咳嗽都意味着,这个人在几分钟、甚至几十秒之后,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形怪物。

  杀人狂魔不是最恐怖的,最可怕的是这是种传染病。

  而比传染病更叫人不寒而栗的,是没有人知道这种病到底是什么,又是通过什么样的途径传播。

  早在大门轰然倒塌之时,乌元洲一把拽过呆愣在原地的纪攸离开台上,躲到幕布之后。

  小凤凰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安定的乌托邦,哪怕是森林里的弱肉强食也都会远离圣梧桐的领域,整座森林默契一致地为小神灵创造最温柔的成长环境。

  他哪里见过这样疯狂的场景。

  幕布之后暂时还没有被发狂的人群发现,少年捂着耳朵,西装胸口那朵绿茉莉早就皱得不成样子。

  他的音调也皱得不成样:“二、二哥、他们……”

  乌元洲自认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些年他见过的、亲手做的处刑数不胜数,有一些的确残酷到连他都会觉得有些过分的地步。

  只是眼下的情况,就算是他也没见识过。

  这不是普通的突然袭击,也不大像报复社会的随意杀人,这样毫无准备瞎闯进来更不像有筹谋。

  乌元洲把纪攸拽过来,摁着少年的脑袋护在怀里,悄悄掀开帷幕的一角。

  血腥的、狂乱的一幕,让“血弥撒”的老大看了都直皱眉。

  太不正常了。

  原本华美宽阔的宴客厅成了地狱般的斗兽场,原本衣冠楚楚的宾客们互相撕扯、扑咬,完全失去了属于高等生物的理智,比野兽都不如。

  纪攸刚想抬头也看看什么情况,就被按了回去:“小孩子不能看。”

  啾啾已经成年了!

  小凤凰在心里想。

  为什么遇到的人类和动物们,还总是把他当成没有自理能力、处处需要被人保护的幼崽呢?

  “二哥……二哥!”

  有人在附近。

  乌元洲眼神一凛,一手护着纪攸,一手掏出了枪,对准晃动的帷幕另一端。

  掀开帘子的是他的手下,尽管身上沾着血,瞳色还是原本的黑,神志也还清醒。

  乌元洲舒了口气:“外面怎么回事?”

  “大家都疯了,都疯了……”手下的眼神也很惶恐,“二哥,怎么办,我们现在杀出去吗?”

  “怎么杀?你没看到Ⅲ型相位枪对他们都没用吗?”

  手下抹了把额头的汗:“我以前还以为丧尸只是电影中的……二哥,你说外面会不会全是丧尸大军了?”

  这名星盗很喜欢看古人拍的那些幻想类电影,包括现如今看来狗屁不通的星际、末世题材,还总看得津津有味,到处拉人一起欣赏。

  若是放在往常,乌元洲根本不会搭理他这种妄想,然而今日,或许那并非无稽之谈。

  尽管乌元洲保护着纪攸没让他直面人吃人的惨状,凤凰还是从他们的对话里探知些许。

  他想起老裁缝店里那个咳血的学徒,和他们口中现在宴会大厅里的“丧尸”症状完全一致。

  先是剧烈的药物无用的咳嗽,然后是咳出血,再然后双目充血,直到理智被彻底战胜。

  那时候二哥的担心没错,血在654星上的确是不详之兆,尤其是肺病带出来的血,真的爆发了传染病。

  “魔鬼礁”星云本就是个混乱之地,各个星球之间又没有严格的边防关卡,更不会用完善的诊疗措施,各种高危病毒到处流窜,没死在贫困里的人,也会死在重病里。

  然而凤凰却直觉哪里不太对。

  他在街道上闻到的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些来自于成百上千人们的困惑、煎熬和悲伤铸成的特殊气味,此刻他在危乱之中又一次嗅到。

  如果这种传染病,并非病毒入侵了大脑,或者说并非肢体上的症结,而是精神上的……?

  乌元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记得那边有个后门,之前应该是堵死了,不过用的材料一般,Ⅱ型光炮就能轰开。你带了吗?”

  手下应声。

  乌元洲抓着纪攸的胳膊起身,把少年推给手下:“好,你先带小九出去。”

  两人皆是一愣:“二哥你要去哪里?”

  “我得弄点儿火力来。”乌元洲摘下眼镜擦了擦,他低着头,睫毛遮住了杀气慢慢弥漫上来的双眼“如果外面真的如你所说,是……丧尸潮,光靠一两把相位枪肯定不够。”

  手下急了:“那些怪物连Ⅲ型相位枪都打不死,二哥你这时候冲出去不是找死么!”

  “我自有办法,废话少说。带小九出去之后,随便抢辆车,去地库等我,确保没人靠近‘昭神’。”男人重新戴上眼镜,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好先生模样,对手下交代,“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小九。他是我们的希望。”

  他摸了摸纪攸的头,嗓音在混乱的背景中温和得出奇:“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少年看着他仿佛诀别的动作,嗓子里好像堵了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见到乌元洲时,他在粗粝的星盗窝里待了那么久,又蓦地被抛到这样牛鬼蛇神齐聚的落魄星球,猛一见衣冠整齐的文明人,好似在沙漠里看到了绿洲。

  结果乌元洲上来就枪杀了眼罩,冷血得不像认知中温情的人类,摧毁了小凤凰天真的希望。

  在凤凰的认知中,乌元洲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了,然而这个坏人不仅没有伤害他,还把大多数人质放回家,又带他去定做衣服,介绍给帮派里的弟兄和帮派外的人。

  此刻,这个坏人又把逃生的希望优先给了他。

  小神禽很混沌。

  他原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很有限,喜爱他的人类和动物们又总是想方设法捂住邪恶,养他比养老皇帝的温室花房里娇贵的花儿还精心。

  他和昭昭说,不想做坏人,要做好人。

  可是好人与坏人的差别,到底是什么呢?

  手下很不愿意抛下首领先走,可是二哥的话谁都不能违背。

  已经有“丧尸”嗅到他们的气味,毫无章法地撕扯着帷幕。

  这块布够大、够厚,暂时能挡一挡,但也坚持不了多久。

  这儿暂时还没别人冲进来,也成了唯一逃生的路线。

  乌元洲不轻不重地又催促了一遍,枪握在手里,轻轻挑开帷幕的一条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手下没办法,咬了咬牙,拉上纪攸往另一个方向走。

  星盗的劲儿大,小凤凰被攥得生疼,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娇气的时候。

  他跌跌撞撞跟着星盗的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乌元洲。

  男人站在那儿目送他们,见他看向自己,还很淡定地微笑着挥挥手,像是送小朋友上幼儿园的家长。

  凤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男人做了个捂住自己眼睛的动作,示意他不要看。

  小孩子不可以看。

  这是乌元洲总挂在嘴边的话。

  是不可以看流血与死亡,还是不可以看分别?

  无论是哪一种,凤凰都不想看。

  他听话地捂住眼睛,深一脚浅一脚跟着手下在无边的黑暗中奔逃,掌心有一点湿。

  乌元洲远远望着少年手腕上那抹昏暗里骤然亮起的光圈,转过头,在汹涌袭来的丧尸大军面前,撕开那道早已破损的最后防线。

  *

  和手下担心得差不多,轰开宴会厅那扇逃生通道后,他们离开已然沦为炼狱的会场,却发现外面只是又一个地狱。

  大街上满是行尸走肉,人人双眼血红,拖着已然折断、甚至被截断的身躯、肢体,焦躁地寻觅着为数不多尚未感染的鲜活气息。

  冲天的铁锈味熏得纪攸直犯恶心,事实上无须进食的神禽并不具备常规的消化系统,这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

  少年腿软得走不动,星盗手下举着相位枪在前面开路,发觉手里的阻力加大了,回头看见男孩脸色惨白,捂住地摁着自己的喉咙口。

  手下拧起眉:“九哥你怎么了?”

  纪攸难受得不得了,但又不想在这种时候拖后腿,使劲摇摇头,试图重新站起来。

  但失败了。

  手下同时被慌乱、气氛和对二哥的担忧等一大堆情绪困扰,淤积的焦躁很需要有个出口。

  但小美人那双碧色眸子泪汪汪的,鼻尖泛红,叫他也说不出狠话来。

  星盗在他面前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纪攸愣怔的片刻,他又转过身,抓住纪攸的手,不由分说把相位枪塞到他手里:“待会儿我没手用了,就靠你了。这个型号比较轻巧,新人也能用,很简单的,对准,扣扳机就行。对了,你不要有心理负担,第一他们已经不是人了,第二这个是击昏档。”

  击杀档对丧尸们没用,但击昏档意外得有效;虽然困不了太久,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凤凰还没绕明白,手下已经回过身去,反手勾住少年的腿弯。

  猛然改变的位置让纪攸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不仅手臂勒得紧,连惯性带过来的枪托也砸在了手下的锁骨上,被队友痛击的星盗疼得龇牙咧嘴:“九、九哥,你别先把我弄死了……”

  “……对不起QAQ!”

  丧尸潮爆发得很突然,蔓延得又迅速,不算拥挤的街道也因此撞出了连环车祸,倒是给他们的移动多了一层屏障。

  小凤凰很轻,星盗的体力又好,背着他完全不费劲,灵活地穿梭在障碍物的隐蔽之下。

  斜对面的巷子里停着辆装甲车,估计是来参加晚宴哪个客人的,这就是他们现在的目标。

  “吼……吼……”

  遮蔽喷雾对丧尸们无效,他们还是闻见了这两个活人的气味。

  尤其是凤凰的,那种甜美、清冽、叫人心旷神怡的味道,同时吸引了整条街丧尸的注意力。

  他们同时停下进食、厮打,像机器人似的转了转脖子,同时看向纪攸藏身的位置。

  原本拖沓、嘈杂的脚步声陡然整齐划一,更叫人毛骨悚然。

  星盗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背上根本就是背了个迎风招展的靶子,可他没有选择抛弃纪攸,反而把少年往上颠了颠,沉声道:“没事,我们跑得出去。”

  小美人确实没多少重量,以他的体格,一只手也支撑得住。

  他从纪攸那里要来相位枪,低吼了一声“抓稳了”,左手箍着少年的腿弯,右手把相位枪推进到最大火力,向着周围扫射。

  光炮击穿了四仰八叉的车辆们的铁皮子,推力让这些壳子砸在包抄过来的丧尸身上。

  然而他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一波倒下,还有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

  尽管压缩的能量炮还能再支撑一会儿,但毕竟不是无穷无尽的,他们不可能在这儿一直耗着。

  星盗背着纪攸爬上一辆小轿车的顶篷,从这个角度离巷子里的装甲车已经不远了,必经之路丧尸数量寥寥。

  他放下纪攸,叮嘱道:“等会我会先把这边的击昏,你快点跑到车里,锁上门,听到没有?”

  凤凰看着他:“那你……”

  “保护大佬是我们这些做小弟的职责。”他也学着乌元洲的样子,对纪攸做了个摸摸头的僭越动作,“那车上应该有自动导航,你开到地库,在那边等二哥来。唤醒‘昭神’之后再来救我们。”

  他说完之后,轻巧跃下车顶,举着相位枪为纪攸逃跑的路线开道。

  骗人。

  凤凰想。

  他,乌元洲,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撑得到那时候。

  除非……“昭神”不在那样翻山越岭的另一边,而就在他的手中。

  大家都在保护他。

  从奥斯汀姐弟、郝郎中,到涅拉和灵宠们,到乌元洲和手下,再往前还有母星上的那些人,荒星的动物们。

  他们总是把他当做最最珍贵、最最脆弱的小宝贝,仔细又温柔地呵护着。

  可他才是为了拯救众生而降世的那一个。

  他也要……保护他们。

  【小主人,需要我出场吗?】

  昭昭稚嫩的声线适时响起,相当跃跃欲试,如果它有实体,一定在摩拳擦掌。

  ‘请帮助我。’纪攸说,‘不过……’

  【好嘞!】昭昭兴高采烈地答应。

  愈来愈多的丧尸突破了包围圈,星盗手下仍在奋战,光炮噼里啪啦作响,把总是昏昏沉沉的654星天空照得雪亮。

  在那极昼般的芒焰之中,单薄的少年从车顶缓缓站起,长卷发被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吹起,淡淡的金色仍然纯洁而明净,恍若这个快要完蛋的世界里最后的净土。

  他朝着自四面八方涌来的丧尸大军伸出戴着镯子的左手,阖上琉璃凤凰瞳。

  那光镯越来越亮,光芒已经超过了任何金属能够凝聚的程度,胜过太空的任何一场爆炸或坍缩。

  然而少年丝毫没有受影响,不同于风的气流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那朵皱巴巴的、早就枯萎的绿茉莉在高阶力量的蓄力中直接被碾压成了齑粉,顷刻间泯灭。

  【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昭昭欢天喜地,准备出击,【小主人,现在可以了吗?】

  纪攸轻轻“嗯”了一声。

  那圈流动的光镯慢慢变大,直到脱离少年细瘦雪白的手腕。

  它也不再是普通的圆环状,长出了尖刺,而这些尖刺也随着本体的放大逐渐变得粗壮、弯曲,如同古时幼儿的简笔画。

  画的是本应高悬天边的,最炽热,也最遥不可及的太阳。

  凤凰又向着另一边抬起右手。

  于是那轮晖光中,出现了另一个影影绰绰的、淡色的轮廓。

  是一只……鸟儿。

  ——于永恒燃烧的太阳里不死不灭的鸟儿。

  凤凰猛地睁开眼,那双本温柔疏淡的翡眸中盈满了浅金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太阳的光辉裹挟着那只有长长尾翎的神鸟向周围一圈圈扩散开来!

  顷刻间,盛大的流光淹没了整个街道。

  它看起来温软又莹润,宛若上好珠宝折射的熠熠光彩,却如此强劲,势不可挡地席卷城池。

  聚集于这一带的活死人,成百上千的、Ⅲ型光炮都伤不到的丧尸们,在被光芒吞没的瞬间停下了挪动的步伐,连挣扎都来不及,全都昏死过去。

  十几秒后,芒焰渐渐消失,空余寂静的街道,横七竖八躺满了受损的人体。

  他们并没有死,全都睡了过去,至少会沉眠三天。

  这个时间足够纪攸逃出去,若是幸运,说不定能研究出救他们的办法。

  这也是小凤凰和昭昭达成的共识,毕竟感染者们都是无辜的654星民众,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被治愈的希望,贸然清除也太过残忍。

  昭昭虽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简单的事要搞这么麻烦,它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都碾碎得渣都不剩,就像那朵茉莉花;不过小主人既然这么说了,它也就这么做吧。

  【耶耶耶,成功了!小主人好厉害,我也好棒!】

  昭昭没有立刻聚成手镯回到纪攸手上,光粒子随风摇摆,蹦跶来蹦跶去。

  这可是它机生第一次完成任务呢~!

  然而它并没有等到小主人的夸奖,哪怕是敷衍的一句。

  光团疑惑地转身——咦,小主人呢?

  刚才不还在车顶上吗?

  它随风飘扬,往下一看。

  ……小主人在车底。

  唤醒“昭神”是一回事,能够熟练地使用精神力操控它又是另一回事。

  神禽的灵力的确是人类无法想象的强大,可他毕竟年幼,又是在没有任何指导下盲目地运用“昭神”,还得控制它输出的力道仅限于让丧尸昏迷而不是致死、或者直接粉碎,小凤凰从来没有背负过如此沉重的担子,灵力洗劫一空,连在车顶上站着都没劲儿了,摔了下去。

  昭昭慌忙飘过去:【小主人,小主人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它有无与伦比的毁灭力量,能打碎一切,却不知该如何修复。

  小主人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在疼,精疲力竭蜷缩着,长长的金发散落,看起来纤薄又孱弱。

  像一片透光的琉璃,或者快要被风吹走的羽毛。

  昭昭急得在他周围上蹿下跳:【小主人,不能睡,你快看看我,看看昭昭呀!】

  小美人的睫毛颤了颤,蝴蝶翅膀缓慢张开:“我……没事。”

  他没有受伤。

  他只是太累了。

  就像一只巴掌大的奶啾不得不独自扛起一根圆木那样累。

  现在小鸟想好好地,长长地睡一觉。

  在温暖的窝窝里,在安心的地方。

  比如……饲主的怀中。

  凤凰在酸涩的残存意识里朦胧地想着,什么时候能够再见到约阿诺呢?

  他好想他的星星。

  好想谢恺尘。

  当人类好难,好累。

  等到再见到谢恺尘,从此以后就只做小鸟,再也不要变回来了。

  昭昭的小嗓门还在耳边叽叽喳喳,可是凤凰的眼皮沉得像是在涨潮。

  【小主人,小主人,我——】

  智能核感应到什么,骤然刹住要说的话,回过头。

  一大波丧尸正在接近。

  昭昭一愣。

  难道刚才那些昏过去的,已经苏醒了?

  这不可能。

  它的设计是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无论是单对单打击还是大范围绞杀都绝对精准,绝不可能失误。

  更何况小主人放出的精神力很不一般,远胜于它过去接触过的任何人类的精神力。

  双重顶尖的力量叠加,怎么可能出现如此大的误差?

  不过它很快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躺着的丧尸,他们并没有变化。

  这群正在靠近的、行动比先前还要迅速的,是新来的。

  光粒子周遭浮现冷酷的杀机。

  如果这群怪东西要接近小主人,如果他们敢有伤害小主人的意图,它可以轻轻松松让他们全部地、彻底地消失。

  凤凰感应到了它的想法,挣扎着睁开眼:“昭昭,不要……”

  【小主人!】它赶忙飞过来。

  “是又有……那个来了吗?”凤凰的视线还有些聚不上焦的虚浮,漂亮的小脸满是倦色,说几个字就要喘,“我、我们,再试试看……”

  【不行!你身体受不了的!】昭昭着急道,【你别动,别动。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被伤害!】

  “可是,我们也不能伤害他们……”

  这些感染者自己也很痛苦吧,流了那么多血,受了人体本不应该能承受的伤害。

  他们里面或许就有已经没了声息的护送他的星盗,有拼死一搏让他逃走的乌元洲,甚至可能有奥斯汀姐弟和郝郎中。

  他们都没有错。

  他们也在等待着被拯救。

  除了自己,谁还能救他们呢?

  少年努力了好几次,可他太累太累了,连动动手指都困难。

  没有实体的昭昭也没法帮他。

  “吼……吼……”

  丧尸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昭昭暗暗下定决心,若怪东西真的来了,就算小主人过后会生气,它也会把他们全都解决掉。

  保护主人的安全是第一天职,这是武器应该做的。

  “吼……”

  丧尸们在接近,昭昭也在暗自蓄力。

  就在两方即将打个不好的照面之时,划破空气的嗡鸣阻止了一触即发的大战。

  一辆悬浮摩托车遽然越过一排排车顶,气势有如长虹贯日,稳稳地停在了纪攸面前。

  昭昭见有人来了,立即缩成一圈光镯,静默地回到小主人手上。

  凤凰迷蒙地睁开眼,看见一身漆黑的皮衣和长得没边儿的腿。

  摩托还在漂浮,停下之后,那双腿遽居然还能触地。

  这皮衣很好地凸显出玲珑的曲线——来人是名女性。

  她用双腿的力量支着和她相对较小的骨架完全不符的重型机车,摘下头盔,甩了甩长发。

  耀眼的,似血又像火的长发。

  那张脸更是美艳逼人,烈焰般的红唇招摇又妩媚。

  同样是女性,和活泼自由的林小草,和“昭神”幻境中温婉贤淑的苏小姐,完全不一样。

  若非在这即将被丧尸吞噬的乱世,该有多迷人啊。

  小凤凰最喜欢好看的人了。

  要不是自己徘徊在昏迷的边缘,要是自己现在是只健康又自由的小鸟儿,一定会叽叽啾啾着和漂亮姐姐贴贴的。

  不过漂亮姐姐下了车,主动来和他贴贴了。

  “你就是小九吧?”女人蹲在他面前,熄灭腕机的检测光屏,伸出食指戳了戳凤凰软软的小脸蛋,“长得真可爱,和元洲说得一样。”

  元洲……是谁?

  哦对了,是二哥。

  漂亮姐姐……认识二哥吗?

  那二哥现在在哪里呢?

  半梦半醒的小凤凰脑海中划过许多念头。

  什么也没有记住。

  “吼……”

  丧尸们没有因为摩托的到来而停止猎食,仍在靠近。

  纪攸想提醒这个姐姐,还有那么多可怕的感染者,但声若蚊呐,连自己都听不清。

  好在女人看起来并不担心。

  她敲了敲摩托的后备箱,待它自动摊开后,从里面抄了把有点儿像机枪、又不太一样的东西出来。

  她把它抗在肩上,漫不经心地发射。

  一个个能自动定位的弥天大网将一群群丧尸罩在不同的地方,这网的材料极为坚韧,哪怕他们有使不完的怪力,连个小洞都抓不破。

  女人把同样可以伸缩的机枪塞回后备箱,看着整个街区东倒西歪躺着的“尸体”,轻巧地叹了口气:“男人真是靠不住。”

  女人卷了卷自己的长发,余光瞥见纪攸惊讶不已地看着自己,还以为这孩子是因为性别被自己扫射而难过:“噢亲爱的,我不是在说你。你这么可爱,和那些没用的男人不一样。”

  她从那个百宝箱似的后备箱里找出个粉色的小药片,和一瓶水,递给纪攸:“把这个吃了,你会感觉好些。”

  她把纪攸扶起来,那粉色看起来很甜,成分未知,可凤凰莫名信任她。

  或许是她刚刚救了自己;

  或许是她明明有能力清场,却只是选择了困住丧尸群;

  或许,单纯的小鸟儿就是这样容易相信别人。

  虚弱的少年靠在车上,慢吞吞地喝了药。

  药效不会那么快发挥作用,他还是没力气自己站起来。

  女人低着头,发梢抖落克罗诺斯粉玫瑰的芬芳:“要不要我抱你?”

  小凤凰害羞地摇摇头。

  他已经成年了,是大宝宝了,不可以随便要人抱的。

  漂亮姐姐笑了:“要是天底下的男人能有你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可爱,就好了。”

  她搀着少年起身,让他尽量靠着自己,皱着眉看向远处:“这个网牢固是牢固,不过一小时后会自动分解,得尽快去地库才行。”

  地库?

  凤凰没有忽略这个关键词。

  乌元洲和手下都让他去摆放了“昭神”本体的地库等着,似乎那是个对他们来说很可靠的安全基地。

  这个新来的姐姐,也知道那儿吗?

  难道她也是“血弥撒”的一员?

  女人自言自语:“我就几个月没回来,出了这么多岔子。元洲还是不……”

  “不过,他找到了你。”她笑眯眯地再次捏了捏小美人软软糯糯的脸蛋,“也算是立大功了。”

  小凤凰眨了眨眼。

  他以为乌元洲已经是首领了,这个姐姐,难道比他还要再高一级吗?

  或者说,她才是“血弥撒”真正的当家吗?

  说起来,总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不是乱糟糟的“魔鬼礁”,时间线要更往前得多。

  是在……哪里呢?

  女人看看柔弱的小孩儿,又看看自己的车:“唔,你现在状态不好,应该不能坐悬浮摩托,会掉下来的。”

  她随手扔了那辆在帝国价值百万信用点、在“魔鬼礁”星云完全是无价之宝的机车,视线在别处搜寻,最终定在巷子里,眼前一亮:“那个装甲车不错,姐姐带你去。”

  纪攸当然没有反对的立场,像个小木偶一样乖乖被牵着,绕过五花大绑、还在里面嗷嗷叫的丧尸网。

  装甲车很高,对于现在的他根本没力气爬上去;好在红发姐姐力大无穷,几乎是把他抱了进去。

  小凤凰乖乖被塞在副驾驶,安全带自动扣上。

  女人从另一边上了驾驶室,对着腕机捣鼓了一阵,入侵了车内权限,顺利启动。

  她看向还在强撑着清醒的男孩,摸摸他的额头:“睡一觉吧,你已经安全了,姐姐在这儿。”

  小凤凰昏昏欲睡,无意识地呢喃:“姐姐……要小心……”

  她弯了弯嘴角,再度感叹那个一贯眼光有限的老二究竟是从哪儿捡来这么个绝世甜心小宝贝。

  继而敛起笑容,目光冰冷地握住方向盘。

  她匆匆赶回来,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如此棘手的烂摊子。

  丧尸潮的突发就算在“魔鬼礁”这种滋生罪孽的病毒窟也是很罕见的,她只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亲历还是头一回。

  来的路上她已经有过几轮战斗,都不太理想,他们从某种程度上已经「死」了,不能再被「杀死」一次,只能困住。

  更惨烈的是,这颗不大的星球几乎全军覆没。

  万幸中的万幸,这个孩子没有受伤。

  总之,654星有麻烦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装甲车向着设定好的目的地绝尘而去。

  一人专心开车,一人已经陷入深眠。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苍穹之上,在千万条垂危的性命和血流成河之上,在这颗魔幻星球遥不可及的云端之上,赫然耸立着一艘银白的S级帝国战舰。

  天使的号角就要吹响了。

  【作者有话说】

  本卷完,下卷重逢(终于TT

  这位红□□亮姐姐也在前文出场过,猜猜是谁?


第五卷 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