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凰坐在床边晃着双腿发呆。

  眼罩的小弟把他送到一个房间后, 掏出钥匙打开了他的手铐,又拿出一条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

  凤凰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没敢乱动, 感觉到男人的手指碰到了自己的头发, 小心地问:“会系成蝴蝶结吗?”

  男人一愣:“什么?”

  他是专门负责运“货”的, 见过的这个年龄段俏丽的男孩儿女孩儿没有一千也有上百, 什么样儿的都有。

  哀求他放过自己的,大哭大闹不肯接受被绑架和拐卖的现实的,威胁他自己家里有钱有势一定会把他们全都弄死的, 发狠想要找到逃跑机会的,甚至还有熟悉这些事情主动勾引的。

  ……但这么奇怪的要求还是头一回见。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问了一遍。

  但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蝴蝶结。”少年说, 用一种天真到让人不忍心做什么的语气问, “您知道蝴蝶结吗?就是像小蝴蝶的翅膀……”

  甚至用上了敬语。

  “我知道什么是蝴蝶结。”男人粗声粗气地打断他。

  再任这小孩胡言乱语下去,他的心都变软了。

  这对于当星盗绝对不是好事。

  少年似乎被他粗暴的语气吓到了,不再说话, 低着头。

  小美人的长卷发垂在两侧, 浅金色的发丝间见隐约看得见雪白的脖颈。

  纤细得很。一掌就能捏碎。

  像只鸟儿。

  让人想要剪断他的双翼、再也不能逃离身边。

  又叫人……只想放在手心里轻轻一吻, 然后予他自由。

  男人感觉到他的低落, 不自觉因他的低落而焦躁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

  他见过那么多楚楚可怜的美人儿,可他眼里只有钱, 心硬如铁, 从不会为谁的哀求而动摇。

  所以,眼前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魔力, 不声不响, 连滴眼泪都没掉, 就叫他为之动摇?

  星盗烦躁地捋了把硬硬的短发, 反复安慰自己,这并不违反规定,然后生硬道:“我会帮你系蝴蝶结,行了吧。不要再提要求。”

  男孩仰起脸,尽管黑布遮住了眼睛,却好像还是能看见那双弯起的冰绿色眼瞳,以及长而卷翘的睫毛。

  “谢谢您。”他欣喜道。

  男人一时无言。

  他干这行好几年了,经手的“货”不计其数,听到的咒骂、恳求、引诱也数不胜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感谢。

  太奇怪了。

  他庆幸自己第一时间挡住了小美人的眼睛,否则这样甜而软的语调,加上那双波光粼粼的漂亮眸子,还不知道杀伤力要翻几倍呢。

  明明没有精神力,怎么比A级还要恐怖。

  一不小心就会落入被蛊惑的陷阱里。

  男人确信自己不能再多留,不然迟早被策反。

  他加快脚步走到门边,却被叫住了。

  “先生。”

  一种怪异的、叫人不自觉想要沉溺的颤栗沿着他的脊椎一路往上飙。

  男人头也不回:“又怎么了?”

  少年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很娇气的样子:“我有点怕……您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

  他不想回头的。

  可是好像有无形的力量掰着他转过身去。

  然后,看见双眼蒙着黑布的小美人坐在床边,有些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那曾让他联想到鸟儿的修长脖颈因为侧身的动作绷紧了线条。

  那样纯洁,又那样……诱惑。

  男人落荒而逃。

  星盗离开后,屋里陷入寂静和黑暗。

  纪攸并没有试图去解开那个被绑了死结的带子,尽管他确定那是个不怎么好看的蝴蝶结。

  他有些困惑。

  小神禽并没有意识到,诞生于世的这一年里,他遇到的所有动物、所有人类,都会不自觉对他好。

  对他充满了保护欲和疼惜,或是朝圣般的顶礼膜拜。

  他见过的世界全是善意,偶尔遇到一两次危险也总有办法化险为夷。

  这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强大治愈力带来的引力,是神灵的祝福。

  纪攸对这些无知无觉。

  他知道他喜欢人类,而人类们也都喜欢他。

  ……所以,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逃跑呢?

  难道是他变得很吓人么?

  不、不会是变得不可爱了吧?

  差点都要忘记了,凤凰想,自己最初的目标可是要变得可爱、被所有人都喜欢才行。

  诶。

  ……这个目标,是为了什么来着?

  小鸟儿认真地回想。

  森林。

  遇袭。

  受伤的人类先生。

  施展治愈力的受挫。

  想起来了。

  是因为想要变得很厉害,能够治愈约阿诺受的伤,才要超级可爱、被所有人喜欢,拥有充足的灵力。

  在混乱的一天之后,在所有危险都暂时被隔绝在房间之外的短暂安全中,在仍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未知里,纪攸又想起了谢恺尘。

  如果约阿诺在这里的话,一定能系很好看的蝴蝶结的。

  约阿诺最厉害了。

  上一次见到约阿诺……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是人类先生去洗澡,然后他躲回床上,突然变成人形,就逃跑了。

  星盗们各个会享受,睡觉的床也要选最好的材料。

  身下的床软得很,让纪攸想起谢恺尘的那张。

  在他还是一团小毛啾的时候,总喜欢钻到被子里和人类先生捉迷藏,玩累了就窝在谢恺尘怀里睡着。

  谢恺尘的怀抱。

  那是全天下最最好、最最温暖、也最最叫他眷恋的地方。

  小凤凰摸了摸自己和鸟儿的羽毛完全不同的光滑皮肤,思考起一个问题。

  要是自己是现在这样的人形,也可以被太子殿下抱抱吗?

  还能和约阿诺一起……躺在暖呼呼的被窝里,叽叽啾啾,然后还有晚安亲亲吗?

  他的手指不自觉摸上嘴唇。

  也是软的。

  和小鸟的喙好不一样。

  用这样的嘴唇去亲吻人类先生,会是什么感觉呢?

  人类先生也会一样亲自己吗?

  软软的、软软的嘴唇……

  想着想着,他的体温开始升高,越来越热,像是被包裹在并不伤人的焰火里。

  纪攸在无边的黑暗中张大眼睛。

  这个感觉是……

  *

  舰桥。

  上班时间摸鱼很容易被当场抓获,就算是星际海盗也不例外。

  眼罩窝在舰长椅里打游戏,头目形象全无,时不时为光年之外的猪队友骚操作而骂骂咧咧。

  视讯通话窗口弹出的瞬间,他吓得手一抖,PADD啪叽摔地上。

  一般而言,通讯只有在被呼叫者选择接通之后才能成立。

  除非,拥有强势的越级权限。

  眼罩心疼地捡起才买没多久的陨星限定版PADD,见舰桥所有人都因为那特殊的铃声看向自己,皱着眉想骂什么,最后还是挥了挥手。

  于是,信号转移,视讯画面被接通到舷窗的全幅光屏上。

  出现在画面中的人形放大了许多,像个巨人。

  光是对上视线,气势就不自觉矮了一截。

  “指挥官。”眼罩讨好地问候。

  画面中的男人晃动着面前的酒杯,酒液猩红如血,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在玩你那破游戏。”

  眼罩嘿嘿赔笑,没说话。

  画面之外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吱声了,雷就劈在自己身上。

  男人哼笑一声,没继续深究:“还有多长时间?”

  眼罩恭敬地回答:“十分钟后准备跃迁,预计8.5个标准时后抵达‘魔鬼礁’边界地带。”

  “比预计提前了一点嘛。”

  “这不是怕您等得着急……”

  “打住,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男人抬眼,“我听说,你把一群游客带上来了?”

  果然还是来兴师问罪了。

  眼罩为难道:“事出突然,必须在那个时间启动,来不及把他们赶出去了。”

  “有什么事要急成这样?”

  “还不是那两个被条子抓住的蠢货。”

  想到这个眼罩就恨得牙痒痒,本来所有交易都是在水面之下悄无声息进行的,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纰漏,结果这两个傻○非得捅到明面上来。

  “不仅后面的‘货’没拿到,还惊动了首都区的警署。我们在首都区安插的人手级别不够,他俩的案子是最高警司直接负责的……”

  “不用跟我说过程。”男人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结果。”

  “一个死在医院里,另外一个跑了出来,不过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眼罩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不会再闹大了。”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废物。”男人点到即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潜台词是什么,大家都很清楚。

  眼罩冷汗都要下来了。

  男人的腕机有新消息进来,没心思再跟他多说什么:“不要再出纰漏了。”

  眼罩啪的一声敬了个不标准但很用力的礼,几乎是喊出来的:“是,指挥官。”

  对面人结束了视讯,信号消失前,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他的酒杯上。

  鲜艳的,血一样的红色。

  待屏幕恢复成透明玻璃,眼罩大大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听见周围的窃笑声。

  他不耐烦地看过去:“有什么好笑的?”

  其实挺好笑的。

  关于眼罩哥平日里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但见了指挥官比孙子还孙子这回事。

  真的挺好笑的……咳咳。

  但大家还是赶紧噤声。

  眼罩在指挥官那儿受了气,自然是不敢当面说什么的,但是完全可以把气撒他们身上。

  谁都不想成为那个倒霉蛋,纷纷转回自己的工作台,眼观鼻鼻观心,大幅降低存在感。

  眼罩自觉威严形象受损,很不痛快,小弟们又知趣地不来触他霉头,想发火都没地方……

  不对。

  也不是完全没地方发泄。

  他差点忘了,还有份“大礼”在房间等着自己呢。

  想起这个,眼罩舔了舔嘴唇,难掩兴奋。

  他低头看着手里PADD失败的结算画面,发觉自己连骂人的心情都没了,只剩下期待与愉快。

  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温香软玉在怀,那才是他辛辛苦苦打工的最好奖励啊。

  眼罩把先前当做宝贝似的金PADD随意地往旁边一搁,又随意地找了个副官过来代行舰长之责,马不停蹄回自己房间去了,美其名曰需要“休息”。

  清点人质的时候舰桥机组都在坚守岗位,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好在这是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星舰,有任何八卦,尤其是管理层的八卦,基本都是以曲速传遍所有人的。

  众人挤眉弄眼,表情一个比一个贱兮兮。

  啥休息啊。

  这哪儿能捞得着休息啊。

  等到眼罩看向他们,又赶紧绷起脸当做无事发生。

  眼罩其实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但无心去管。

  一想到回去就有小美人可以抱,嘴都要笑歪了。

  那双清清灵灵的琉璃色眼瞳,那浅淡而迷人的香气……

  他火急火燎往套房赶,连发现小弟偷偷乘高级军官专用涡轮电梯都没骂人。

  “血弥撒”虽然是个明面上并不好听的星际海盗,但内部却是按照战斗舰队的模式来管理的。

  包括三把手及以上的房间都称作“高级军官宿舍”。

  就好像用了这样伟大又正直的名号,他们就能同样从宇宙的阴面走出来,变得光明似的。

  “高级军官宿舍区”拥有全星舰最好的隔音材质,要的就是防止“长官们”的意思被来往的小弟偷听去;哪怕没有授权码他们根本无法进入这一层。

  涡轮电梯门开,眼罩正巧看见先前自己指派送小美人过来的那个手下。

  后者跟他打了招呼之后,急急忙忙往电梯挤,好像这尊贵的高级军官宿舍区一秒都待不下去了似的。

  “哎你急什么?”眼罩拦下他,“火烧屁股了?”

  “没、没有啊……”

  支支吾吾的,更不正常了。

  他之所以让这个手下而不是其他人负责这件事,就是因为这人向来对美色无动于衷,仿佛天生冷淡。

  不然要是换其他人来,少不了揩个油什么的。

  这手下的淡定是出了名的,被“血弥撒”招揽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急匆匆的。

  很不对劲。

  眼罩毕竟也当了这么久的领头人,洞察力还是胜过其他人的:“里面出什么事了吗?”

  手下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僵:“没有啊。”

  “那你这着急忙慌地干什么去?”

  手下挠了挠头发:“我、我内急。”

  ……这么文雅的词适合星盗说么?

  手下脸涨得通红,还捂住裆,一脸痛苦:“哥,再不让我去真得尿这了。”

  他们脚下就是从克巴星系重金购买的整块熟金地毯,清洁机器人每天要来回打扫三遍,眼罩没法想象它被什么味道玷污,赶紧挥挥手:“快滚快滚。”

  “谢谢大哥!”

  小弟一溜烟跑没影了。

  眼罩看着他头也不回地钻进电梯里,摸着下巴,一脸狐疑。

  难道真是小美人出什么事儿了?

  可要真是那样,这小子应该也不敢瞒着自己才是。

  星舰是密闭的,升入宇宙后更是无处可逃,瞒着自己有用么?

  还不如早点认错早点超度。

  他带着满腹怀疑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虹膜认证的自动开门会发出声音,眼罩想了想,还是手动开了门。

  这种年代能记得随身携带门钥匙可不容易。

  他放轻脚步穿过客厅,尽量不发出声音惊扰到里面——无论里面有什么。

  卧室门虚掩着那张装饰得像个○趣酒店、充满了恶趣味的大床,已经蒙上了一层更加恶趣味的粉红色的纱帘。

  灯光调暗到40%,映得帘布之后影影绰绰,从门口的角度看不大清。

  他自己常年戴着眼罩,一方面是医疗用途,另一方面也的确是致敬古时候那些真正拥有“海盗”之名的经典装扮。

  肯定会有不方便的地方,不过他也习惯了。

  然而他因此衍生出了一重趣味,那就是看别人被蒙住眼睛会更加兴奋。

  这也是为什么他特意叮嘱手下,一定要把小美人的眼睛蒙上,在这里等自己。

  他走向床边,粉纱帘之后应当是有什么在的。

  一想到那凝脂般雪白滑嫩的肌肤上面绑着一道色差分明的纯黑丝带,眼罩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哪里还能记住之前的提防。

  眼罩错了措手,嗓音也变态起来:“嘿嘿嘿,漂亮宝贝儿,叔叔来啦……”

  他猛地掀开帘布。

  后面空无一人。

  他见到的“影子”,是一堆垒起来的被子。

  那同样红红粉粉的被子上,一根黑布飘飘荡荡,滑落下来。

  眼罩的兴奋劲被泼了捧凉水,他拿起那根黑布,忆及手下那怎么看怎么反常的模样,一切都串联在了一块儿。

  他咬牙切齿:“好小子,翅膀长硬了,敢自己藏‘货’了是吧……”

  手下既没有直接把少年带走,这里其他房间他也没有授权码可以进,眼罩猜测他可能是把小美人藏在房间哪个容易被忽视的角落,等自己离开以后才返回叫他出来。

  短短几秒钟,已经脑补了一场大戏。

  他手里攥着那条黑布,勒出深深的褶皱,慢慢巡视起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他们的房间叫做“高级军官宿舍”,但不可能真的像帝国军的舰队房间那样简朴,实际上是个套间,近两百平米,衣帽间、会客厅、健身房、影音室一应俱全,许多陆地上人们的家都不见得有这样奢华。

  不仅是必备家具,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放了许多奇珍异宝,数量堆到需要大号的箱子、甚至房间来装。

  这么多大大小小的隔间、柜子,若藏个有心不发出声音来的娇小少年,还真没那么好找。

  眼罩脸色阴沉,但声音却反倒轻柔了起来:“小宝贝儿,自己主动出来吧。”

  哪怕那个小美人看起来柔弱毫无反抗能力,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还是摸出相位枪,设成击晕档拿在手里,另一手抄了个名贵的冷晶石球棍,挑开小房间的隔断。

  ……什么都没有。

  他诱哄道:“你现在出来,叔叔不会怪你的。”

  安静。

  他猛地踢开没上锁的柜子。

  “我们只是玩个游戏,别怕,啊。”

  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任何回应。

  房间里只反射着他那自己听了都觉得矫揉造作的声线。

  不对劲,很不对劲。

  难道小弟已经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人带出了自己的套间?

  可是这么大一活人又不能塞口袋里,其他人看不见么?

  难道其他人也联合起来,一起背叛他?

  该不会已经密谋要怎么除掉自己了吧……

  眼罩生性多疑,见到一粒米,能臆想出整个谷仓被盗。

  一想到可能整艘星舰都在随时等待着干掉自己,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上的衣服。

  他调控全套间照明90%,亮起来的四周稍稍增加了安全感。

  忽然,他捕捉到来自身后的一丝窸窸窣窣。

  轻微的像蝴蝶翅膀扇动的声音。

  眼罩心里一喜。

  还是露出马脚了吧。

  他抄起相位枪转头瞄准,面前却糊上一团灿烂的……金。

  那光其实是温柔的,只不过离得太近了还是会太晃眼。

  眼罩下意识抬起手臂挡住唯一的眼睛,结果金光围绕着他开始旋转,还越来越快,陀螺似的没有半秒停歇。

  眼花连带着头晕,让他一时间失去了方向感。

  然后。

  嗙——

  心狠手辣的星盗头子,被一平底锅拍晕了。

  *

  小凤凰不知道平底锅是哪儿来的。

  小凤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有力气衔起平底锅的。

  的确是“衔”,而不是“拿”。

  因为他又变回最最熟悉的小鸟儿形态了。

  小凤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来变去的。

  总之,啾啾什么都不知道喔OvO

  小凤凰在一平底锅拍晕大坏蛋之后,飞速逃离“犯罪”现场。

  多亏了眼罩进门时太过迫切忘了关,不然鸟儿形态的纪攸还真没法出去。

  迷你的小毛球从快要自动关闭的大门最后一道缝隙中钻了出去。

  小身体其实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圆滚滚,起码门缝是足够通行的。

  嗯,他只是毛茸茸,不是胖乎乎。

  高级军官宿舍区的走廊空空荡荡,除了几个转来转去、捕捉不到凤凰身影的摄像头。

  他没有授权码,用不了电梯。

  纪攸来回穿梭了几遍,找到了逃生梯的位置,离开了这一奢靡却压抑的区域。

  顺利逃脱——!

  小奶啾欢欣雀跃地转了好几圈,跳一支庆贺的舞蹈。

  小神禽对来自他人的善意和恶意有无比敏锐的分辨能力,比如那个他请求帮忙系蝴蝶结的男人,他能感受到对方并不想伤害自己。

  那人慌不择路跑了以后,在门口杵了几分钟,平定呼吸心跳之后重新进来。

  不过这一次没进卧室,停在客厅对他说话。

  已经变成鸟儿的纪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对方发现了自己已经不是人了。

  那人咬着牙,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委婉地转达了眼罩可能对他做不好的事情、要是自己能跑得掉就赶紧走之类的话。

  小鸟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听进去了。

  等到眼罩重新开门,那精神力中扑面而来的恶劣心思被小凤凰全数感知到。

  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反击战”。

  现在他幸运地逃出魔爪,接下来,得帮助他的朋友们才行。

  那个手下帮他蒙住眼睛时,凤凰从他的思想中读取到了星舰的大致地图,以及关押其他人质的地方。

  这是又一个才挖掘出来的新能力:读心。

  无须刻意做些什么,只要别人和他有皮肤上的接触,他就能从那些细小波动的精神力中溯游而上,感知一切。

  暂时还不能隔空读心,不过对于动动念头就能获取的小凤凰来说,这些技能很快就会变得越来越熟练。

  随着小神禽一天天长大,越来越多独一无二的能力也逐渐涌现。

  他希望能用它们帮助他人,帮助谢恺尘。

  人类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三皇子谢狄川登基,帝国会是怎样的民不聊生,那是比噩梦童话还要可怖的事情。

  那么,等他重新回到谢恺尘身边,就要努力帮他实现夙愿,也是让帝国和帝国的亿万子民拥有最好的皇帝,让福祉传承万代千秋。

  曾经懵懵懂懂的小幼崽,也到了可以忧国忧民的年纪了呢。

  纪攸想,自己不要再是那个只会缠着太子撒娇的小笨蛋了。

  他想成为太子的助力与左膀右臂——想成为让谢恺尘也骄傲的存在。

  让谢恺尘不需要别人。

  未婚妻、领主、票选……

  不要看别人。

  他会名正言顺、令人信服地并肩于殿下的身侧。

  到那时候,他的星星只要看着他就好了。

  小鸟儿想象着人类先生也会怎样痴迷地看向自己,忍不住露出了着迷的微笑。

  然后晃了晃脑袋。

  不对不对。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得先把朋友们救出来——得离开星舰、返回母星,才有和约阿诺重逢的机会。

  看押人质的仓储点在B3-3层,而他眼下还在B2-4打转。

  多亏了当初谢恺尘带他去疗养星拜访的期间,乔拣不厌其烦地教一只小鸟认字,纪攸才能看出这些数字和字母有什么不同。

  他正要找逃生梯的方向,倏然被巨大的能量场捕获了。

  那是……

  凤凰转身,看向这扇本以为是墙壁的顶天立地黑色铁门。

  乍一看是铁制,小凤凰凑近了点儿,感觉到自己的灵力竟然被吸收了一部分。

  这扇门覆了层特殊的材料,像个吸尘器,能把传递到门边的精神力通通隔绝掉。

  如果不是神禽的灵力与普通精神力构成不同,恐怕完全无法感知。

  这里面……关着什么?

  小凤凰又靠近了些,虽然门板在吸收他的灵力,不过很有限,对于灵力充沛的神禽而言这点儿损耗根本不痛不痒。

  他把翅膀贴在门上:“啾……”

  里面有谁在吗?

  有人可以回答我一下吗?

  一门之隔先是没有丝毫反应,几秒钟后,那深海般的能量场陡然涌起大大小小的波动,一浪接一浪扑向门这边。

  小凤凰因这突如其来的回应怔了怔,很快,他搭上另一侧的翅膀,再次着急的呼唤:“啾啾!”

  是不是,是不是有谁在?

  铁门再怎样顶天立地,总会有缝隙。

  细嫩的啁啾声穿过那些狭窄的空隙传递到彼端,随着声音一起潜入的,还有淡淡的金色光芒。

  它们氤氲弥漫,让因惧意而沉寂的生灵再次焕发求生的希冀。

  沙啦。

  沙啦。

  溪流般的声响。

  纪攸没有错过这微弱的异动。

  他顺着溪水声找到源头,竟然看见一小截层层叠叠一圈圈垒起的……塑料环,从门缝中钻了出来,正探头探脑吸引他的注意力。

  咦?

  这是什么小玩具吗?

  小鸟好奇地靠近了些,刚想用喙碰一碰,那截响环猛地缩了起来。

  片刻后,再次警惕地伸出,还冲他充满警告地挥了挥,好像在说,‘不要碰我!’

  啊呀,纪攸认出来了。

  那可不是什么玩具圆环,这是一节尾巴——是响尾蛇,也就是怪大叔的灵宠。

  先前他们刚被掳到飞船上来的时候,星盗们要求人类和各自的灵宠分开。

  那个帮他绑蝴蝶结的星盗不负责看押灵宠,所以脑海中也没有关于这部分的信息,这算是小凤凰的意外收获。

  看来铁门之后五花八门的能量,就是由那些灵宠们发出来的。

  能被培育出来作为灵宠的小动物们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做过了筛选,每一只都是温顺,精神力稳定,这样他们才能为人类排忧解难。

  人类或许还有不同等级的精神力、有强有弱,但灵宠们大多相差无几。

  而且它们对主人有相当深刻的依赖,一旦离开了主人身边,就没有办法很好地保持平和,尤其在应激状态中容易有攻击性。

  这就是为什么星盗关它们的地方要设置一道隔绝的大门。

  集齐暴走的灵宠,可比一群哭天抢地的人类难搞多了。

  “啾啾,啾。”

  小凤凰对着响尾蛇的尾巴念叨了几句,告诉它,我已经知道你们在里面了,但是我还得想办法看看怎么能把这个门打开。

  铁门的右上角有一个密码锁。

  且不说他现在不是人类,没有手指;就算现在是人形,他也不知道密码呀。

  怎么才能打开这道上了锁的大门呢?

  通常来说,这样的仓储地点从外面想进去里面需要输入密码,或者被授权,不过已经在里面想出来,基本上都会有一键打开大门的设置。

  灵宠们和普通的野生动物不同,大多都是有灵智的,只不过它们突然被剥离开主人的身边,又和这么多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动物们挤在一块儿,许多崽崽已经慌乱到没有思考能力,还有可能互相感染应激状态。

  如果想让它们从里面把门打开,那么就需要有一个相对淡定、还能保持基本的行动和理解能力的“内应”。

  小凤凰的目光移到那节尾巴上。

  帝国公民在六岁这一年接受精神力测定和评级,并且找寻相应的绑定灵宠;幸运的话,这些小动物们会伴随着主人同童年时代开始,密不可分,直到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多年如一日的朝夕相对,使得灵宠们的性格基本会和主人趋于一致。

  郝郎中是个相当深不可测的人。

  即便单纯的纪攸已经认定了他是个好人,也能感觉到在那嬉笑怒骂的表象背后,埋藏着许多无法探知的秘密。

  话又说回来,既然他是这样的人,那么他的灵宠也一定有着成熟可靠的一面。

  不然也不会在其他动物们恐慌蔓延之时,最先感应到门外凤凰的呼唤,还找到了空隙伸出尾巴示意。

  好——就决定是你了!

  先前在星盗的房间里他已经试验过了,只要有肢体上的接触,他便可以读取对方的思想;那么反过来,是不是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人呢?

  小凤凰落在地上,一蹦一跳地来到响尾蛇旁边,不顾那节尾巴张牙舞爪的威胁,用小翅膀抱住了它。

  响尾蛇整个蛇都傻了。

  它和那些从生下来就时刻准备着成为人类的灵宠的动物们不同,事实上它是从野生状态下被郝郎中俘获的。

  换言之,它并不是那种从小就饭来张嘴的废物,曾经也是个猎食好手。

  响尾蛇顾名思义,在捕猎之前会竖起尾巴摇晃,模仿溪流的声音吸引动物们靠近,等到他们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轻轻松松用毒素损坏那些无力的身体。

  它现在并没有心思进食,只是想得到门外那个听起来像小鸟一样的小东西的注意力,还在对方靠近自己尾巴的时候特意提醒离远点儿。

  好家伙,这就直接扑上来了?

  这合理吗?

  蛇蛇懵逼。

  蛇蛇不理解。

  蛇蛇不喜欢跟别人抱抱好吗——

  在短暂的剧烈挣扎后,它蓦地安静了下来。

  清凉柔软的浅金光芒渗入它不怎么大的蛇脑。

  细长的蛇瞳发出翡翠色的光芒。

  尔后,「借用」响尾蛇的双眼,门外的凤凰看见了门内世界。

  *

  在星盗们看来,灵宠再怎么有个「灵」字,终究是动物,是不可能有那个智力从里面打开铁门的,所以也放心到没有留任何看守,全都去了别的地方。

  此刻仿佛动物大迁徙般的壮观景象,也就没有任何观众。

  小凤凰一开始还飞在最高处数一数有多少只灵宠,生怕会漏了谁忘记出来;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间储藏室看起来不算多宽敞,竟然足足塞了有一百多只大大小小的灵宠。

  玛尔工厂飞起来时,除了已经进入的两队游客和各自的导游,也就一些工作人员,以及售票口排队的一部人,加起来不会超过四十个。

  灵宠是一对一绑定的,这些蜂拥而出的灵宠绝对不止那些人质的。

  有一些长得奇形怪状,在森林里长大、已经算是见多识广的小凤凰也完全认不出来,可能根本就不是阿尔法象限的生物。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铁门上会有隔绝精神力的专门涂层:

  “血弥撒”除了拐卖人口,还做稀有灵宠的走私行当。

  很多动物已经不知道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多久了,看到门开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差点踩到其他动物;那些小体型很容易就成为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凤凰在人形的时候不能完全和灵宠们无障碍交流,回到鸟儿形态则可以顺利沟通了;和主人声音几乎一模一样的响尾蛇名叫阿双,它本想第一批离开,却发现纪攸还盘旋在上空没动。

  “你怎么还不走?”

  小凤凰挥着翅膀冲进混乱的动物群,从一匹马的铁蹄下救起一只命悬一线的小仓鼠,放到安全地带。

  他回到阿双旁边,担忧道:“我想帮大家。”

  “你不是已经帮我们跑出来了吗?”阿双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不过,谢谢。”

  纪攸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是小鸟,阿双没认出来自己是谁也正常。

  “这样不行。”那双翠眸澄澈又干净,目光盛满了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关心,“大家乱跑的话,还是都会被抓住的;被抓到之前,也可能会弄伤自己。”

  响尾蛇看了看那几乎踏出尘烟来的大门。

  凤凰说得没错,它们不是在自由的陆地,是在完全不熟悉的密闭空间;如果不能顺利找到主人,迟早会再被抓回去。

  到那时候,可能就不只是关起来那么简单了。

  阿双问:“可是大家根本不听指挥。你能怎么办?”

  轻软温凉的羽毛碰了碰它的鳞片。

  阿双警惕地眯起眼,从小鸟严重看见了……期待?

  “也许你可以帮我。”小凤凰修改了下自己的措辞,“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响尾蛇:“?”

  它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它就被抓着升天了。

  要知道在野外的响尾蛇偶尔还会猎食鸟类来吃,怎么到它这儿了,被一只还没自己大的鸟儿直接抓了起来——简直是蛇生奇耻大辱!

  没想到更加侮辱的还在后面。

  阿双有点儿恐高,平时待在郝郎中的帽子里都在睡觉;这时候突然被奶啾带到半空,紧张得全身紧紧虬在一块儿。

  它动都不敢动,结果尾巴竟然自个儿直挺挺翘起来了!

  还晃了晃!

  环状空腔有节奏地振荡着空气。

  沙啦。

  沙啦。

  我敲……

  它的蛇眼已经成了一条笔直的竖缝,怎么也想不通。

  摇尾巴发出频率固定的响声是它在主人精神力躁动不安时的疗愈方法,很私密。

  怎么会被这只小鸟知道?

  但它来不及细想。

  沙啦。

  沙啦。

  音波每一次向外扩散都闪耀着点点星芒,那是附着其上的凤凰灵力,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像个塔台发射器。

  抱头鼠窜的动物们在听见沙沙作响的声音之后,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静止下来。

  越来越多的动物转过头,看向信号源。

  不远处,半空中,从中心点的一小团盛放出辉煌的金色,直到无边无际蔓延开来。

  神明……降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