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区, 警署。

  老仲看着面前光屏上看守所提交的报告,眉头皱出的沟壑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不久前盛大的迎春节当天,首都区警署没捞到清闲的节假日, 根据群众举报的线索抓获了两名犯罪嫌疑人, 初步认定跟一起绑架未成年人的案件有关。

  这两个人在警力赶到时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陷入昏迷, 旁边有一些残留的微型弹壳。

  据目击者称, 是他们绑架的那个孩子的同伴赶来时自救的手段。

  能够随身携带逃避安检的微型武器,那么干扰摄像头也不在话下,他们排查了附近的所有街道监控, 一直没能追查到受害者的行迹。

  警署只能先把这一矮胖一瘦高的男人送去医院进行治疗,待他们苏醒以后再进行询问。

  昨天夜里医院传来消息, 说是矮胖的那个已经醒了。

  但是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而且是受到警方监控的特殊病房时, 毫不犹豫选择了自杀。

  没有人会轻而易举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除非他会遭到比死更痛苦的折磨。

  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他的“生”会对家人构成威胁。

  看来这个犯罪组织的保密条例相当严格, 很有可能是控制了这些成员的家人。

  老仲看着尸检报告, 头都要大了。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 底下就是看不清的黑洞洞的深渊, 可他甚至不知从哪儿开始下手。

  更要命的是,当天他的老同学裴桉过来问询了几句, 而那很明显代表着太子殿下的意思。

  上面的人施压可轻可重, 他和太子没有多少打交道的机会,大部分的了解都是听别人的风言风语, 摸不清这位冷酷的殿下究竟是什么意图, 或者说如果自己侦破不出来案件又会有怎样的后果。

  虽然和年轻有为的裴导是“晨星计划”里同一届的同学, 不过他们的年纪并不一样, 他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能在人才济济的首都区警署做到警司的位置实在不容易,大好前景正要开始,他可不想那么快被捋下来。

  他调出光屏上另一些文件,杂七杂八的线索都指向同样的结果:这两个男人和那伙星际海盗有着千丝万缕。

  当日他曾和裴桉提及。那个组织有着自己的代号,“血弥撒”。

  不过这并不是一个官方的正式的称呼,毕竟那群人总是用一些古老的图腾来代表自己。

  就连“弥撒”一词,还是他们局专门请的古语言学家尝试着翻译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伙人的头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这种装神弄鬼的东西感兴趣。

  今时不同以往,帝国的强大让绝大多数星际海盗不敢兴风作浪,离阿尔法相远远的。

  反正宇宙那么大,他们有的是地方可以掠夺。

  但仍然会有一些苍蝇围着母象限打转,倒不会轻举妄动,反倒步步斟酌,谨慎的程度叫人更难琢磨。

  “血弥撒”就是其中之一。

  像这样的星盗不会直接扛起宇宙级的重炮攻击帝国的宇域空防系统,那样太傻了,可能连第二枚炮弹都还没装载上,就已经被反击装置轰得连渣都不剩。

  他们转而做一些肮脏的地下交易,比如买卖人口,比如走私武器和其他帝国的违禁品,甚至做些和“海盗”这样霸气名称完全不符的小偷小摸生意。

  说到底叫做海盗也好,叫别的组织名称也罢,他们都是一伙穷凶恶极的犯罪集团,会危害到帝国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也是必须要被铲除的恶瘤。

  问题是光会喊口号可没用。得从蛛丝马迹找到线索才行。

  上回他托裴桉向太子殿下转达星际海盗的状况后,确有军部的人和他联系。但在正式确定那伙人的身份之前,帝国军是不能贸然出手的,只能以普通的治安事件来处理。

  要是有办法能够提前锁定下一个受害者的画像,兴许就能够在犯罪实施之前进行阻拦和抓捕。

  他放大光屏上几例上报的失踪案件,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少男少女,年纪稍有不同,总归在成年线左右。

  照片上的孩子们一个个笑颜如花,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被星盗掳走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些少年有一个共同点,平时性格孤僻,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家庭背景也都很复杂,有一个父母都没有发现他失踪,还是学校在他缺课一周后报的案。

  如果是这样,星盗根本用不着使用什么强制性的手段,光是以爱为名套套近乎,就能轻而易举骗走这些缺爱的孩子们的信任。

  那么……

  “仲Sir!紧急情况!”

  突然闯进来的小警员吓了他一跳,老仲还没来得及骂他两句,见这个总是容易慌张的小年轻一脸比从前更甚的慌张,暗自叹了口气:“说,什么事?”

  “那、那个……”小警员突然意识到接下来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怎样的海啸,声音蓦地低了下去,“犯人……逃跑了。”

  “你说什么?”老仲拍案而起,“哪个犯人,怎么会逃跑?”

  看吧,果然是海啸。

  小警员低下头,嚅嗫道:“医院的……瘦高个那个。两个小时前他醒了,说是要去上厕所,我们的人在外面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出来,等敲门进去他已经不见了……”

  老仲差点没气晕过去:“两个小时前?两个小时前醒的?你到现在才告诉我!我怎么说的来着,醒了立刻就要报告,我说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吗?”

  小年轻头越来越低,耳膜被老仲的大嗓门震得嗡嗡的。

  “那可不是什么打架偷东西进来关几天就走的人,那是星盗!高危犯罪分子!一辈子也遇不到几回!你们就让他这么跑了?”老仲一拳捶在桌子上,破口大骂,“废物……一群饭桶!警署养你们是为了天天来喝茶聊天的吗?”

  小警员哭丧着脸:“我知道错了师父,现在怎么办?”

  “你还叫我师父——我没有你这种师父!”老仲的脸本来就黑,意识到自己嘴瓢了之后更是黑得像锅底,“你还敢笑?!这事儿完了给我滚回警校重新上学!”

  他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愤怒地踱步:“他跑的时候应该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吧?病人在大街上乱窜还是很显眼的,赶紧找监控定位!”

  “呃……”

  “呃什么呃?”

  “Sir,我是想说……”小警员咽了口口水,“刚才有分局的弟兄说有探头拍到他了。”

  “哪里?”

  “冥山区的空轨站台。”

  “冥山区?”老仲愕然,“从首都区过去穿梭机最快也要好几个小时吧,他怎么可能现在就到了,长翅膀飞过去的?”

  小警员想了想:“如果是专线特快飞船,可以缩短到一个半小时。”

  这种飞船是超高速的,公共票价高昂,一般人坐不起,反正以他卑微的工资不配。

  倒是也批准私人飞船,但无论是驾驶员还是乘客都必须有资格证,而且要处在健康状态。

  老仲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他还受了伤呢,眼睛都瞎了吧。再说了,他一个刚从看守所里跑出来的上哪儿弄飞船去……”

  师徒二人同时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地看向对方,异口同声:“有、同、伙。”

  *

  冥山区,玛尔工厂。

  “其实我以为你会背着他。”林小草看了眼被几个小机器人抬着走的纪攸,“你说你们认识的时候他也是昏迷不醒,那时候你也是这样把他送去诊所的吗?就是怪大叔的那个?”

  海登也下意识看过去。

  六七个小机器人们直愣愣地高举双手,把沉睡的少年托举起来,一个个小短腿迈得飞快,跟在主人身边。

  它们已经尽量走得平稳了,可鬼屋毕竟不是外面平坦的道路,还是会有些颠簸。

  小美人像奶啾那样试图把自己卷成一小团,自始至终没有醒,应该是累坏了。

  海登很快从那娴静的睡颜上移开视线,敷衍道:“差不多吧。”

  “你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林小草不依不饶地八卦阿弟,“怎么不背他?你知道这种机会不多的。”

  “……”海登失去了和她拌嘴的兴致,“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被外人碰。”

  尤其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

  这个答案在林小草的意料之外。

  她简单地回忆了下,无论是被怪大叔摸头,还是和他们姐弟俩平日里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小美人从来没有表现出抗拒,甚至看起来还是很喜欢贴贴的那种。虽然他们之间也没到贴贴的程度。

  阿弟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海登的答案其实很简单,没有确实的证据,就是直觉。

  这一路上纪攸看起来人倒是好好地跟着他们,但好像把心放在距离这儿很遥远的某个地方。

  无论去往哪里,他的心都停留在那里。

  海登看着他,就像看见一颗璀璨的宝石,近在咫尺,却不属于自己。

  少年不想让那上面沾上自己的指纹——姑且称为古老而无用的骑士精神吧。

  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姐姐看得出来弟弟情绪不太好,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些坎坷的亡魂,干脆换了话题:“说起来,你看见没有?”

  “什么?”

  “我觉得我应该是眼花了。”林小草嘀咕,“我刚才好像看见阿啾长出了翅膀。”

  在小美人安抚那些痛楚的灵魂时,她看见了一双翅膀。

  倒不是从他后背直接长出来的,更像种投射。

  不是有形的血肉,而是光影勾勒。

  彼时眼花的林小草还以为是天使下凡了,差点从此改变宗教信仰。

  不过和幻想作品中天使的雪白羽翼不同,纪攸的是金色的,像某种只流存于上古传说中的神鸟。

  祂载着祥瑞,载着福祉,于水火中拯救荒诞的人间。

  每一片翎羽都会化作神赐的祝福,用那辉煌的双翼拥抱所有未愈合的伤口。

  能够飞翔的鸟儿是自由的代名词,也是追赶自由的少女林小草最向往的生物。

  她一直很喜欢研究各种神鸟的传说,现世的可爱小鸟也很喜欢,是太子直播间小奶瓶啾宝的忠实观众。

  如今在她眼里,小美人就和那些神鸟的化身差不多,需要双手合十、抬头景仰的那种。

  (此刻的她自然料不到自己是怎样阴差阳错勘破了真相。)

  两人带着身后一排小机器人加快速度,试图赶上早就走散的大部队。

  他们在这儿耽搁到现在,大叔为他们争取来的时间也不多了,很快导游就会返回过来寻找他们。

  说不定还要因此背上什么罚款,不过能拯救一群灵魂花点钱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心照不宣,谁都不打算把这件事说给别人听,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玛尔工厂的鬼屋探险顺序是第一、第二、第三三个车间,以及宿舍区,他们仍然滞留在第一车间。

  工厂里光线极差,出发之前倒是发了地图,但也没多大用处,还是得靠熟门熟路的导游带路;现在不仅没了引路人,释放亡魂们之前也忘了问路,全靠自己摸索。

  为了防止当年的工人们逃跑,玛尔工厂的线路十分复杂,曲里拐弯的。

  奥斯汀们在好几个岔路来回折返,已经把自己绕晕了。

  “怎么办?紧急呼叫一下?”林小草叉着腰,累得口干舌燥,还忘记带水了。

  海登看着暗淡的屏幕皱起眉:“不行,这里没信号。”

  “我现在真的怀疑开发这里的人其实是想要策划什么谋杀案了……”

  小机器人们突然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挥动着短短胖胖的机械手臂把他们搬运的“货物”平稳地放在地上。

  少年醒了。

  姐弟俩急忙走过去:“嗨,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纪攸在他们的帮助下坐起来,揉着额角,晕晕乎乎的:“我在哪儿……”

  “发生的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吗?小朋友,老奶奶,名单……”

  林小草讲得模棱两可,生怕触发了什么不该有的记忆禁区。

  好在凤凰只是刚醒来,有点头晕,并没有失忆。

  他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点了点头:“姐姐我记得的。”

  小美人说过自己刚成年,那就是比她小两岁了,喊姐姐非常合理。

  林小草呆了下,在心中疯狂呐喊“他叫我姐姐”“他叫我姐姐诶!”“海登那个臭小子都没正儿八经喊过姐姐”“有这么一个甜甜的弟弟是我从小到大的梦想没想到今天突然实现了呜呜呜呜”。

  表面上温婉淡定:“来我们起来慢慢说。”

  心中仍然:啊啊啊啊啊——!!!

  真正的弟弟对此不忍直视。

  奥斯汀们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得想办法找回正确的路线才行。

  他们对显现出强大力量的少年抱有期待:“你要不要再施展一下刚才那些魔法之类的,说不定就能帮我们找出去了。”

  小凤凰迟疑片刻,咬着下唇失落地摇摇头:“我做不到。”

  他为亡魂们做的那些,他对老妇人做的那些,算得上是危急关头突然爆发出的力量。

  荒星上的山魈长老和其他动物能做的只有照料他的起居生活,母星上的饲养员更是对他的能力知之甚少。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熟练地调动和运用灵力,也因此无法复刻。

  “没事儿,我们还在找别的办法,总是能出去的,别急。”

  林小草见不得小美人伤心的神情,连忙安慰。

  海登看她一副俨然已经将纪攸当做亲弟弟的表现,很想扶额。

  ……合理怀疑奥斯汀家被蛊惑了。

  海登收起辛勤的小机器人们,他们走入一段狭长的通道,无法容纳两人并肩,不得不竖着一字排开。

  尽管知晓这里的鬼魂都已经被释放了,但回荡着几人脚步声的空荡空间却仍然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怖氛围,好似仍然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他们。

  林小草讲了些舒兰学院的事儿,还强行拉着弟弟追忆了下童年,努力活跃气氛。

  “没错,这臭小子从小就是这样,爱装酷,不理人,有个性得很咧。”

  “你别乱说。”

  “我哪里乱说了?你自己说说,你八岁那年的年夜饭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跑到雪地里去的?妈咪找了好久才找到你,你都快被冻成冰棍儿了,还嘴硬不肯回家呢;也确实,冻成那样是挺硬的。”

  “……”

  纪攸并不会主动说些什么,但对他们俩讲的话都很捧场,是个绝对优秀的气氛组。

  海登本来不情愿自己被阿姐揭老底,可是能把小美人逗得咯咯笑,好像也不是不值。

  林小草见他没有强烈反对,于是变本加厉讲了更多。

  海登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童年糗事呢,质疑林小草是不是编造。

  可是桩桩件件阿姐都把细节记得特别清楚,绘声绘色身临其境,还说他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等出去有了信号以后跟妈咪们对质。

  海登·奥斯汀选择闭嘴。

  屈辱啊。

  那条极为狭窄的通道总算是走完了,他们再次并肩前行。

  此时,三人并不知晓这条岔路通往划定导览区域之外,来到了“闲人免进”的禁行区。

  ——玛尔工厂的旧仓库。

  凤凰停了下来,活动了下脚腕,小腿有点儿发酸。

  原来人类走路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原来……他已经自己独立走了这么长时间啦?

  自己好厉害呀!

  几天之前他还是走两步都会摔倒的笨蛋小鸟,跟着奥斯汀姐弟东奔西跑环游母星,让纪攸使用这具新鲜的人类身体明显愈发熟练。

  这样下次要是再见到谢恺尘,也不会太过狼狈了。

  想到饲主,他被奥斯汀们的童年趣事逗得还算明快的心情,又一次黯淡下来。

  或者说并不是现在突然想到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谢恺尘。

  海登的猜测没错。

  他走得再远,心都留在了约阿诺身边。

  同人类先生之间建立的链接,就像是一条困住了鸟儿双翼的锁链,叫他再也没有办法无牵无挂地飞翔。

  他很想知道谢恺尘现在在做什么,甚至想看一看他们的小星星。

  可是又怕自己触发了共享精神空间之后,谢恺尘会发现他的位,继而发现自己那只心爱的小鸟已经变成了最叫他讨厌的人类。

  光是想一想约阿诺对他投来厌恶的眼神,凤凰心都要碎了。

  不行,绝对要保密。

  等他什么时候可以再度变回小鸟,最好是能够稳定地在两种状态切换之后,他才会再去找他。

  在那之前,要躲得远远的。

  海登注意到纪攸放慢了脚步,叫住林小草。

  “怎么了?不舒服还是?”

  凤凰摇摇头:“有一点点累。”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连两个纯正的人类都觉得走得有些脚疼了。

  旁边有几级台阶,年龄最大的姑娘做出部署:“暂时休息一会儿吧,反正已经落下了这么多,再慢点也没有关系。”

  男孩儿们一致同意。

  三人开着手电,三个光圈交叠在地面,映照出神秘的图案。

  纪攸双手捧着脸,这是小凤凰的习惯性动作,每次都让那张漂亮的小脸像叶子衬托的花儿:“天堂,是什么样子的?”

  林小草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才和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有问大家想要去哪里,有人说,想去天堂。”

  先前去教堂的时候林小草就知道了,小美人并未信仰任何教派。

  现在看来,恐怕他就是那教义原旨中的组成部分。

  其实奥斯汀家也不信教,不过海登正好上学期选修了宗教相关的课程,简单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会开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花吗?”纪攸听着听着,一脸向往。

  “应该是吧。”海登说,“按照那些书籍的描述,上帝的确有自己的花园。”

  “是什么品种的花?”森林长大的小鸟儿很擅长这个。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小奥斯汀就是为了选修课的学分,哪里会记得那么详细。

  凤凰倒也不失望,托腮遐想。

  想着想着,幻象越来越详实,花园好似触手可及,开着大片大片朦胧而亮晶晶的花儿。

  有人告诉他,它们叫做“星尘花”。

  白天要睡觉的,晚上开放,就成了人世间高悬的群星。

  这是……谁告诉他的?

  连那声音都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小凤凰愣了一下。

  是太子吗?

  不。

  太子的花园里种的全是他爱吃的太阳花。

  是老皇帝吗?

  可是老皇帝的御花园姹紫嫣红,也算是富贵的彰显,不会仅有那一种柔弱的、在入眠时变成半透明的小花朵。

  纪攸甚至在这格外逼真的幻象中看见了一只粉蓝色的小象水壶。

  奥斯汀姐弟注意到他在发呆,张开五指挥了挥:“怎么了?”

  小凤凰犹疑着问:“神明……真的存在吗?”

  他“看”到的那些,是神明赋予的某种回忆吗?

  是不是跟他的诞生之谜有关?

  林小草想了想:“看你说的是哪种神明了吧。如果是信仰上帝的,那上帝就是种……信仰。如果是眠宵花区和圣帝大教堂供奉的,尽管没有任何官方承认,但其实那就是对大帝的追思。他们憧憬的,怀念的,都是大帝。”

  凤凰还记得圣帝大教堂里的神父左手抚上右肩,虔诚道,吾主与世人同在。

  也许神明是微茫的意象,真正的守护者是那些忧国忧民的存在。

  比如开国大帝,也比如……

  谢恺尘。

  小凤凰无奈地捂住脸。

  好吧,想来想去,还是又在想饲主先生。

  根本忘不掉的呀。

  想到人类先生,他的心跳就失了频率。

  也正因此,让感官敏锐的小神禽忽略了黑暗中不属于他们三人的呼吸声。

  海登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继续走吧?”

  纪攸倒没什么意见,林小草哼哼唧唧:“好累啊不想走了,阿弟你背我吧。”

  海登:“……”

  纪攸原本都要起身了,这时候又坐回去看热闹。

  两人以相同的仰角和不同的眼神看着海登,小少年无可奈何地同时朝两个人都伸出手:“行了懒鬼,我拉你们起来。”

  林小草笑嘻嘻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把自己拽起来。

  纪攸效仿她的动作。

  却没能成功。

  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抓住了他。

  “别动。”

  喑哑的声音传来。

  同时,坚硬而冰冷的东西抵住他的后腰。

  小凤凰并不认识那是什么,但家里有射击场的奥斯汀们借着昏聩的光线认了出来。

  那是把……枪。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别人在的年轻人们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不是鬼。

  是比鬼更可怕的,为达私欲无恶不作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