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清微微睁大了眼睛。
富有磁性的音色是人类特有的、具有性吸引力的声音,然而听者却在暗涌的恐吓中眼神越发茫然。
——就好像解释再多,他也听不懂。
闻昭顿住,抬眸扫过岑清的微红眼尾,生理性的氤氲水色轻轻闪着。
岑清咬了下唇,小声问,“我会被感染吗?”
似乎只听懂了飞船会感染人心这一件事。
对于那个“爬进”了船舱的东西,也只是躲避,不接触,就好像潜意识下听不见,就可以不必迎上一般。
“……”
闻昭停了一下,喉间溢出一声古怪的声响,又无奈轻笑般道,“你可以观察周围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深暗的眸色浓得化不开。
岑清对上时,又感觉里面好像鼓动着许多难以言喻的异形,睫毛飞快颤了颤,“没有吧……”
“没有?”
岑清摇头,“真的没有。”
闻昭道:“你认为段阳他们的红色眼睛是被感染的吗?”
岑清困扰地说,“我不确定,他们的眼睛只是一种特征。”
“人有几只手臂?”
“两只或四只。”
闻昭于是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着岑清,“……你仍然认为自己没有任何异常吗?”
岑清被问得极其困惑。
“我见过异常,但那是在顾善寻身上!”他的声音又小又快,蹙起眉尖告状一般,“他会掠夺我的空气,使我身边的温度降低,他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变成另一个人,还问我和谁接吻更舒服……明明都是他,这有什么区别吗——我刚刚都给你说过的了!”
岑清说到最后都有些委屈。
可闻昭偏偏不当回事。
“如果你认为段阳是正常的,顾善寻和他其实一样,和那些红眼睛的家伙并无不同。”闻昭说。
岑清有些烦了。
他闭上嘴巴,漂亮清冷的眼尾微微发红,控诉地看着闻昭。
“我走了!”
……
主控室待不下去,岑清站走廊上,正巧遇到路上爬行的藤蔓,看到它们抬起的头端,伸手撸了一把。
似乎有些岔岔不平地说着什么。
“要说异常,他闻昭才是最奇怪的呀,突然说些古古怪怪的比喻,好像谁听得懂似的,莫名其妙。”
藤蔓细短的叶片安抚地轻拍他的手背。
岑清想到他离开前闻昭依旧古井无波的眼珠,好似深渊洞窟般遥远冷寂,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被引力直直拉入黑暗中。
无端感到一阵惊颤的心悸。
“……一直在主控室鼓捣什么啊,感觉有什么很坏的计划一样。”岑清垂眸嘀咕一句。
藤蔓像是应和般点点头。
岑清卷起它们往回走,怀里的淡绿色藤蔓也乖乖任他抱着,半点不似闻昭所示意的图片中那般狰狞不友好的面相。
结果在植物培养仓门口看到了段阳。
岑清现在不想和飞船上的任何人接触,侧过身准备从段阳身边离开。
“清清也认为顾善寻不正常吧。”
段阳开口,岑清脚步微顿,本来想装作没听到,段阳却继续道,“我看到了哦……”
安静的船舱通道内,只有机器运行时发出的细微嗡响,段阳的声音犹如鬼魅般萦绕在耳边。
“清清和类似顾善寻的‘东西’,在右舷角落里接吻。”
心脏猛地一跳。
岑清转过身,段阳缓缓走过来,手指按在了岑清的下唇。
丰盈红润的唇瓣被按得柔软凹陷下去,细嫩的像是再用力些都会被破坏掉。
岑清眼瞳颤栗,艰涩地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那时的顾善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急于求证这样的答案,他甚至都没有躲开段阳的触碰,脑海中的疑问仿若气球一般越涨越大,越涨越大……
岑清知道自己的精神状态可能已经不正常了。
在星空中无人能够交流,每次和他人接触都遇到令他费解的问题,唯一能够交心的藤蔓们,也在清晨露出陌生的样子。
他遇到的所有东西都在蚕食他的思维。
慢慢的、缓缓的,就像是清水煮青蛙一般,手段温和地让他进入崩溃的深渊。
这是温柔吗?还是一种别样的恶意?
……
“那时,他究竟是……”岑清的声音轻而颤抖,像是知道自己要接受一个无法接受的回答。
他重复地询问,就好像这样就有勇气听到答案一般。
段阳嘴角弯起。
轻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多出的手臂环住了岑清的腰身,像是锁链般缓缓将猎物禁锢住。
年老的灯管放射着人类才可以感知到发热的光源,投下来落在段阳身上,双目血红的男人笑意越来越深,轻笑之时,有声音幽灵般于岑清耳畔低喃。
“这样的哦。”
……
啪。
灯光再度暗下去,火花燃起一瞬就迅速报废。
而在灯光暗下去的一瞬间——岑清终于看清了,那频繁在他眼前出现的,仿佛要刻意让他记清楚的形态。
段阳的整张脸,不,整个头颅都瞬间“散开”了。
像一朵莲花般,下半身还正常,而组成段阳上半身的肉粉色藤蔓好像冲破了桎梏一样兴奋,在黑暗蒙上岑清双眼的瞬间,挥舞的花苞贴上了岑清的脸颊。
幸运的是不知是不是那个东西的好心,他没有让岑清看到人脑子里内部的细节。
岑清瑟缩着后退,大脑迟缓地发懵。
微凉的藤蔓轻柔安抚般托起他的脖颈和下巴,并不狎昵地缠上他的身体,将他按在墙面和地面之间,就像蜘蛛将食物承托在巢穴中,发出愉悦般的唦唦声。
只是轻微缺氧……身体也没有极端的寒冷。
“段阳”没有强行掠夺他的空气和体温,但岑清却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不是强行,从一开始就不是。
是伪装成人类的那个“怪物,他需要能量维持人体的形态,而温度和空气里的氧气恰恰是能量的来源。
突兀地,岑清想起段阳在核心里同自己的第一个吻。
那时……他注意到,段阳的眼睫上沾了白霜。
那个时候,段阳就已经在被掠夺体温了。
所以后来他莫名其妙吻上去的,究竟是段阳,还是那个“怪物”?
还是在段阳正和那个“怪物”转化的时候——
嘴唇再度被触碰。
藤蔓沿着他的唇缝摩挲,好似迷恋上和人类亲吻一般,让岑清再将自己放进去,入侵体内。
岑清眼圈发红,被吓得快要落下泪来。
“不、不唔呜……”
他无法形容自己恐惧的心情。
从他登上这艘船开始,所有的亲密行为都是和那个“怪物”进行的。
甚至不是他自愿!
然而刚要拒绝,那怪物的藤蔓末端就一下子在柔软的唇缝间找到了可以进入的开口,欣喜若狂的接受莫须有的邀请,搅弄着柔腻而脆弱的人类口腔。
口水分泌再多也无法抵御粗粝的口感,敏感的舌尖尝到古怪的、属于那个怪物的独特的味道,而它还要进的更深——闻昭的话语又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在大脑中盘旋。
触须、神经、整艘飞船什么的……
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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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从岑清身上肆虐的藤蔓群终于缓缓退去,远处的灯光照不到这里,岑清也不知道它们有没有走干净。
上方的灯光已然无法再亮起来。
不是程序的问题,而是怪物暴露的时候,轻飘飘地造成了电路的损坏,并没有保护它的意识。
岑清跪坐在地上,指尖在它们爬行过的部位一一搜索,确认身上是真的没有了,才捧起脸默默流眼泪。
虽然那些藤蔓也没做什么。
它们只是好像很喜欢在他身体里待着,无论是化作人类形态,还是肉粉色的藤蔓样子,都盯着他的嘴唇。
但是娇嫩的口腔怎么是怪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呢?
对人类来说,那也只是亲密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呀。
隐秘的、之前无人进入过的,很宝贵的地方。
.
“唦……”
在光可以照到的地方,浅绿色的、裹着白霜的藤蔓缓缓爬行而来,岑清听到声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想跑,却在看到来着颜色的时候顿住了。
绿色的……?
是很温顺的,在他的植物观察仓中培育出来的,和其他种子融合后的那些植物。
岑清靠在墙壁上没动。
它们和那些肉粉色的藤蔓,是什么关系?
浅绿色藤蔓也好似不知晓之前发生过什么,它们像蛇一样蜿蜒而来,岑清轻轻抿唇,呼吸微微发抖,在它们绕上自己脚腕的时候,轻颤着闭上了眼睫。
安静。
一片安静。
只有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进入黑暗,双腿被环绕,腰际和肩膀上落下沉沉的重量。
那绿色藤蔓的末端,很轻地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随后不动了。
岑清缓缓睁眼。
看着绕在指尖上的生物,没有出声。
他还是走向了植物培养仓的方向。
荒芜冰冷的太空中,个体人类的脆弱在这一刻显露无疑,在害怕恐惧袭来的时候,会选择当下最熟悉的、最信任的东西寻求保护——比如说,这些由他看着生长的植物们。
尽管它们似乎也并不全然无害。
“真是糟透了……”睫毛被泪水浸得黑艳,岑清很轻很轻地呢喃。
作者有话说:
怪物很懂吻后安抚嘛,啧啧,你小子就是这么欺负老婆的?!
怪物:我还没进入呢老婆就吓哭了(无奈的语气)
岑清:…………这还不算进入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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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两章肯定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