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我的。◎

  眼看着尉川叙的车就要消失在视野内, 巫辞强撑着爬起来,从怀里抽出一张黄符纸。

  直到看见符纸上的血迹,他才恍然意识到, 自己受伤了。

  巫辞根本来不及管这么多, 他快速折了个纸鹤, 双指结印,口中念念有词,纸鹤倏忽变大,他费力地翻身而上, 抱住纸鹤的脖子:“走!”

  纸鹤刹那间腾空而起, 像离弦的箭一样, 载着巫辞展翅高飞。

  远离地面,就好像离太阳更近了些。

  在高温炙烤之下,巫辞口干舌燥,加上刚才跳车的后遗症发作, 大脑开始眩晕。

  他御风飞行, 乌黑的发丝和耳坠被呼啸的风吹得疯狂乱摆,一张白皙的脸此时伤痕累累,虽然沾着血迹,眼神却冷静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纸鹤的速度比电瓶车的要快上百倍,不一会儿, 巫辞就追上了尉川叙的车,与对方平行飞行。

  这一次,对方似乎没有再发现他。

  他们驱车来到郊区, 在一座废弃的烂尾楼前停下。

  巫辞也停了下来, 盘旋于高空中。

  车门打开后, 卫衣男先下了车。

  他走到车尾,掀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了几个装得满满当当的黑色塑料袋。

  把东西都拿出来后,卫衣男合上盖子,提起地上的塑料袋。

  尉川叙和红衣女也下了车,三个人一起走进了烂尾楼。司机没有跟上去,而是留在了车里。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抱着疑惑的心情,巫辞让纸鹤降落在附近。

  待纸鹤落地,他一跃而下,纸鹤随即缩小,变回原样,飞回了巫辞的手心里。

  巫辞收起纸鹤,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蹲下身,快速靠近轿车。

  然而,车里却没有任何动静。

  巫辞有些疑惑,他背靠着车体,将自己藏在司机的视野盲区里,小心挪动着身体,抬头一看——

  驾驶座上坐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面色惨白的纸扎人!

  又是纸扎人!

  巫辞心中一沉。

  这已经是他们遇到的第四具纸扎人了,它和Jack、陈助理一样,是更为高级的纸扎人,能以真人的形态被人类用肉眼看到,甚至可以像人一样吃饭,说话和开车。

  他一下就想到了那个传说中的鬼市,这些纸扎人,很有可能是从鬼市里流出来的。

  这些东西,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形成产业链了吗?

  巫辞背靠车门坐在地上,抽出一张符纸,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就着自己的血,在符纸上画了一个封印符。

  他站起身,快速绕到车前,啪地将封印符贴在了车头上,随后快速进了烂尾楼。

  这栋烂尾楼从里到外都破损不堪,里面杂草横生,到处是砖块和碎玻璃,没有什么光线,显得空旷又阴森。

  巫辞走得很小心,生怕踩到地上的东西,发出声响。

  前方忽然传来奇怪的动静。

  巫辞停下脚步,屏息凝神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后背紧紧贴着墙,缓慢又谨慎地往前移动。

  到了拐角处,动静忽然消失了。

  巫辞等了几分钟,没忍住,悄悄地探过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直直对上尉川叙失焦的眼睛和青白色的脸,巫辞的心差点飞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要慌。

  转过拐角之后是一个天井,日光从头顶洒下,尉川叙站在天井中,面朝着巫辞的方向站着,双臂垂放在身体两侧,身体看起来十分僵硬。

  他面色煞白,嘴唇发青,眼神失焦,印堂和眼睛下方的皮肤泛着隐隐黑气,像是丢了魂一样,整个人像块呆板的木头。

  刚才那个红衣女人也僵直地站在尉川叙的身边,一动也不动,全无刚才和尉川叙互动时的娇俏妩媚之气。

  直到此刻,巫辞才意识到,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自己会觉得她身上那些单调的色彩鲜艳到刺眼。

  漆黑的头发,煞白的脸,鲜红的腮和嘴唇,向上翻的眼珠子,僵硬的举止,颜色如血一样扎眼的红裙子……

  毫无美感,只有瘆人。

  因为,她也是个纸扎人。

  相比起呆若木鸡的尉川叙和红衣女,原本看起来最怪异的卫衣男,反而成为了唯一一个正常人。

  几个黑色塑料袋被扔在地上,他忙上忙下,不停地将袋子里的东西搬上供桌。

  是的,供桌。

  看着桌上渐渐多起来的东西,巫辞在心里确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个卫衣男,在郊外烂尾楼的天井摆了张供桌,要给尉川叙配阴亲。

  尉川叙到底怎么惹到他了?!

  卫衣男在供桌上摆了两个相框,一个香炉被摆在相框前,香炉两边各插一支白蜡烛。

  毫无疑问,一个相框里是尉川叙的照片,另一个相框里就是和他配阴亲的对象的照片。

  卫衣男把三牲供品逐一摆好后,又拿出了三把乌黑发亮的东西,依次摆放在供桌上。

  巫辞定睛一看。

  居然是三把用红绳捆好的头发!

  一瞬间,他的头皮有些发麻,但他还是得耐着性子,看卫衣男接下来要做什么。

  在布置好供桌后,卫衣男弯下腰,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两朵绸带大白花。

  他走到尉川叙和纸扎人面前,分别将大白花挂在了他们身上。

  尉川叙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此时胸口挂着一朵中式大白花,看起来出奇地诡异。

  布置好冥婚现场后,卫衣男拿出一瓶似乎是血的红色液体,在供桌前的地面上画下一个阵法。

  巫辞眯起眼,将手伸向怀中。

  为什么要画阵法?他是想召唤些什么吗?

  这和配阴亲有什么关系?

  画完了阵法,卫衣男开始念咒。

  尉川叙表情始终呆滞游离,就像完全丢了魂一样,毫无反应。

  在漫长的念咒过程中,巫辞觉察到,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浑浊,一层层热浪扑面而来,连视野都变得模糊和扭曲。

  在晃动的热浪中,他突然看到,阵法之上,竟然被凭空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伴随着从裂口中冒出的森森黑气,两只焦黑的利爪从裂口里伸出来,扒住了裂口两侧。

  这是……

  巫辞睁大眼睛,猛地从怀里拽出一把黄线香。

  这个卫衣男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打开维度裂缝?!

  不等巫辞多想,一只脸如同被剥了皮一样鲜红的人形怪物从裂缝里钻了出来。

  它除了脸通体漆黑,像吊死鬼一样吐着鲜红的长舌,体形纤细高瘦,至少有两米高,两条长臂垂到膝盖,两只手腕和脚腕各被一根粗大的铁链所禁锢。

  是无常鬼!

  巫辞曾经在古籍中见过这种据说已经在人间绝迹的妖魔,但当它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无常鬼,是一种专门吃人魂魄的高阶妖魔,被称为开启地狱大门的使者,在传说中常以双头连体婴的形象出现,后来逐渐演变为民间神话里的黑白无常的形象。

  在所有种类的妖魔中,无常鬼属于最高阶的那一类,其强大让人无法想象。

  无常鬼一出,必须要勾走一个魂魄。

  以巫辞目前的实力,想要跟这个上古妖魔过招,即便拼尽全力,也几乎没有胜算。

  在混沌发烫的空气中,无常鬼站在原地不动,发出“呼哧”“呼哧”黏稠的喘息声。

  他们明明身处于采光充足的天井中,可周围却迅速地暗了下来。

  在寂静之中,除了无常鬼的喘息声,巫辞还听到了自己如同鼓点般的紧张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怦。

  这个卫衣男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将无常鬼召唤出来?!

  不,这和尉川叙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无常鬼猛地扭过头,用瘆人的目光盯向巫辞藏身的地方!

  巫辞后背一凉。

  不好,被发现了!

  “唰啦——!”

  无常鬼的长舌飞也似的弹射过来,巫辞眼疾手快,朝一旁扑去。

  长舌击中他之前所站的位置,一团黑色黏液瞬间爆炸,将地面腐蚀得坑坑洼洼。

  虽然躲过一劫,但巫辞手中那把黄线香却散落一地,同时他也将自己暴露在了无常鬼和卫衣男面前。

  卫衣男似乎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一路跟着自己到这里,他后退两步,将身体藏匿于阴暗中,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显然,他是想看无常鬼和巫辞打起来,自己则坐收渔翁之利。

  巫辞没有闲工夫理卫衣男,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尉川叙,没有犹豫,一把扯下自己几乎从不离身的小叶紫檀挂珠,双手合十,夹在掌中,飞快念道:“天地鸿濛急急如律敕令!”

  话音刚落,巫辞手中的挂珠瞬间化作一团火焰。

  他一甩胳膊,燃烧的挂珠在刹那间化作点点火星,飞落到尉川叙面前的地面上,连成一个金色阵法,将尉川叙紧紧护在其中。

  无常鬼的长舌也蓦地朝尉川叙甩去,却在即将击中他的那一瞬间,被阵法迸发出的金光挡了回去。

  无常鬼被金光烫伤了舌头,“咝”地把舌头收回来,又缓缓转过头,盯住另一边的巫辞,神色愤怒。

  巫辞站在原地,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它对视。

  他常戴的法器并非单纯的配饰,而是暗藏着巫觋族秘符,可以形成百邪不侵的保护阵法。

  使用秘符的人需要损耗大量的灵力,而且阵法最多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不到万不得已,巫辞绝对不会使用。

  如果今天无常鬼必须带走一个魂魄,那身为巫师的巫辞,选择保护凡人。

  他心知自己与无常鬼之间的实力悬殊,只能请来鸿濛神力保护尉川叙,而在这短暂的半小时内,巫辞必须想到对付无常鬼的办法,将它送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僵持中,巫辞不动声色地摸向口袋,指尖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他眸光一闪,心头涌上一丝希望的曙光。

  是檀斐送给他的纸貘!

  对,可以借助檀斐的力量对付它!

  巫辞当即掏出那只纸貘,托在掌心,飞快念出檀斐教他的敕令咒:“吾为天师巫辞,为天地檀斐所使,敕令十二神追恶凶——”

  咒才念到一半,无常鬼就张开大嘴,露出两排连着口水的尖牙。

  它发出一声嚎叫,长舌便猛地朝巫辞的脑袋袭来!

  “若不速去,节解汝肉,抽汝肺肠。神灵无处不在,邪祟无处可逃!”

  巫辞闪身躲过攻击,黏液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炸开,与此同时,他将纸貘弹了出去。

  可纸貘在飞出去后,却径直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幕,巫辞的心蓦地冷却。

  没有用!

  是因为檀斐消失了,所以没用了吗?!

  更绝望的是,巫辞发现,自己的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僵硬,几乎寸步难行。

  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常鬼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沉重的铁链拖在地上,伴随着无常鬼的脚步,发出金属撞击地面的钝重的声音。

  哐当,哐当,哐当。

  这是地狱使者前来索命的声音。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无常鬼在巫辞面前停下,咧开血盆大口,口中冒出强烈的腥臭味和热气,伸出钩子一样的长舌,朝巫辞的头颅舔来。

  这次完蛋了。

  巫辞死死地盯着无常鬼,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在极度的恐惧中,他下意识喊出了心里想的那个名字:“檀斐!!!”

  无常鬼的舌钩已经近在眼前。

  巫辞感觉到,自己的头皮好像被一个巨大的吸盘狠狠吸住,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从自己的身体中被剥离。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他的手脚传来,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连眼前面目狰狞的无常鬼也变成了叠影。

  而丢了魂的尉川叙傻傻地站在金光阵法中,另一旁的角落里,卫衣男正静静看着这一幕。

  在昏昏欲睡中,巫辞意识到,他的魂魄正在被抽离,他快要失去意识了。

  不行……

  不能就这样认命!

  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

  巫辞突然清醒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左手伸向怀中,摸到一把折叠刀。

  他费劲地把刀拿出来,弹出刀片,将手心在刀刃上用力一抹,割裂的刺痛感瞬间传到大脑皮层,巫辞的意识倏地变得更清醒了些。

  他打算用血咒,和这只无常鬼玉石俱焚。

  这个血咒是巫觋族的禁忌之术,因为太过邪门,历任天师只有在对付无法封印的厉鬼时,才会使用。

  只是巫辞的胳膊几乎抬不起来,他努力迫使自己不去看无常鬼的眼睛,拼命抬着自己的胳膊,一边在心里默念咒语,一边在空中画阵。

  快一点……动作再快一点!

  就在巫辞奋力挥舞胳膊的时候,几滴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四下飞溅,滴落到了地上的纸貘上。

  血滴一沾上纸貘,突然迅速扩散,纸貘倏地燃烧起来。

  濒临窒息的感觉让巫辞喘不上气来,眼前也开始泛起白茫茫的光,他却依然在努力地画阵法,可动作却越来越慢,幅度也越来越小。

  在模糊的视线中,巫辞似乎看到,无常鬼忽然停了下来,并收回了舌头。

  它缓缓低下头。

  一只苍白却指骨分明的手,紧而有力地掐住了它的脖子。

  一团混沌的蓝绿色气体飘浮在无常鬼身后,从那只手开始,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顷刻间,一个高瘦的人影出现在无常鬼身后,宛若天神降世。

  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巫辞没有想哭,但和檀斐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正在画阵的手也停了下来,慢慢垂落。

  巫辞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巫觋族最后的后盾,因此他习惯了凡事自己解决,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也从来没想过依赖任何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可以依赖的那个人,他真的来了。

  此时的檀斐依然是人形,却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依然俊美颓废,头上长出了一对钝重恐怖的犄角,肤色变成灰白,连掐着无常鬼脖子的那只手,指甲都变成了死气沉沉的乌黑色。

  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沙暴一样的黄中。

  巫辞看见,檀斐那双漆黑锐利的眸中,亮起两点诡异的猩红。

  他突然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是邪气!

  现在的檀斐,自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更为妖异和诡谲的邪气!

  不只是巫辞,连背对着檀斐的无常鬼,也感觉到了强大的压迫。

  它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檀斐,突然一张大口,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

  巫辞瞬间捂住双耳,耳膜几乎要被穿破。

  檀斐松开手。

  无常鬼身上的铁链顿时像蛇一样高高扬起,它从高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檀斐,充满了攻击性。

  说时迟那时快,铁链闪电般朝他袭来!

  檀斐反手抓住铁链,迅速在手心里绕了两圈,猛地往后一拽。

  只听“哐当”几声脆响,在迸出的火光中,无常鬼的铁链竟然硬生生断成了几截!

  无常鬼趔趄地倒退几步,巫辞趁机滚到了安全的区域,从它脚下撤离。

  檀斐把手中的废铁扔到地上。

  “这个人,是我的。”他冷冷地注视着无常鬼,瞳孔中的猩红逐渐扩散,冰冷锋利的眼神邪气四溢,“无常,我才是你的对手。”

  作者有话说:

  进化版斐哥pl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