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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辰寒气瑟瑟。
马蹄踏在路面新霜上,留下一串串浅印子。
萧洛卿翻身下马,朝着自己身后的一辆马车走过去。
他本不喜欢大列车队招遥过市,总觉得在马车里视线受束,但柳澈空能坐车定不骑马,更不必说璟都到淮州那么远的路了。他与柳澈空同行,自然也没什么办法。
想来如果不是车里有个不甚安生的楚公子,他也不至于对一辆马车那么牵肠挂肚。
他掀了帘跨上马车,却见楚栖幽侧身倚在角落,睡得正沉。这人身上是件苍绿的直裾,清冷似山间的松叶苍苔,有条衣带却被颠散了,领口略微松开,露出半边素色亵衣来,同侧颈上的伤痕也毫无戒备的暴露着,显眼得紧。
看得萧洛卿神思一晃。
不得不说,这冷清清的色调着他这么一穿,竟隐约生出些风流意味来。
萧洛卿移开眼,不轻不重踢了踢他的小腿,把他弄醒过来。
“楚氏满门抄斩才不过月余,你便睡得这么香甜。”
楚栖幽睡眼惺忪,深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揉了揉头。
“公子且小声些,我心虚得慌。”楚栖幽眉眼低垂,将衣裳整理好,只摆出一幅温顺好欺负的样儿,声音却冷冽,语气中不见丝毫惶恐。
不知是否是失血的缘故,这一回的病去得真如抽丝一般,已经过了六七日了,他的身子还是没完全恢复过来。
“骑马乏了,过来给小爷捏捏腿。”萧洛卿径自坐下,随口使唤他。
这种忽然叫他伺候的事一路上没少来。与萧三公子起争执没他好处,楚栖幽伸了左手,动作虽温吞些,倒也看不出有多不情愿来。
萧洛卿摆弄起玉扳指,眼神却落在楚栖幽玉白的指尖。
他的手生得着实好看。
“你那只手呢?废了吗?”
“还伤着,吃不上劲儿的。”
“我看一眼。”说着便去捉他的右手。
腕子上包着一圈素绢,他没轻没重拆了那绢子,看着那人吃了痛却抽不出手,心里暗生一种作恶的愉悦。
那只手腕差不多消了肿,只是淤青尚在,结的痂亦是十分狰狞。
“等会儿带你离队,走山路。你若有要紧东西,赶紧去收拾好了。”
“车行好好的,为何走山路?”
“你用不着知道。”
*
其实没有要紧的东西。
楚栖幽只揣了些药,不紧不慢下了马车,遍寻萧洛卿的身影不见,却没防备那人骑着马,从他背后驰来。
他闻马蹄声忙转身,已是躲避不及,一只有力的手从他腰侧一抄,将他直接掳到了马背上。
“萧洛卿!”楚栖幽惊呼出声,马蹄却是一刻未停,直朝着山峦起伏的方向奔去。
“直呼我名字,混熟了啊这是!”萧洛卿直接将他侧身放在马背上,锢着他不让他摔下去,顺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三公子成日里动手动脚,自然熟络。”楚栖幽吃痛,回呛道。
“呵,动手动脚,我现在若是想动你,你岂不是躲都躲不得?”
“你……”楚栖幽话尚来不及出口,萧洛卿便猛地一扯疆绳,马蹄急急一转,直朝溪水冲去。
飞溅起的水花冰凉,迎面将他的话尽数拍回了喉咙里。
“……”
楚栖幽喉结上下一动,闭了闭眼,忍下了这口气。
湍急的水流撞上凸起的石翻起雪浪,几处击玉似的脆响在谷中来回地荡。
水珠溅湿衣摆透着寒气,楚栖幽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水,抬眼就看见了架在不远处那座完好的石桥。
故意的。他扯了扯嘴角。
萧洛卿却是乐在其中,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栖幽脸上的水珠。
水打湿了睫毛,似刚刚哭过一般。
“眼角怎么这么红?”萧洛卿说着朝他脸上抹过去,却被他用肘支开了,“啧,好心帮你擦擦水。”
“天生便如此,多谢三公子好心。”楚栖幽也不瞧他,神色淡淡,“楚某消受不起,三公子大可不必屈尊。”
许是霜晨天寒,加上一路凉风吹着,楚栖幽身上、脸上,都冷丝丝的,好像刚刚飞溅起的溪水,凉得好似卷着雪。
雨夜里将他扑倒在泥水中那一幕又浮现眼前,那时候他的身上也是冷的,温度低的不像个活人,拼命喘息时胸口剧烈的起伏却险些烫了他的手。
萧洛卿想着,眼神又扫见了他白玉色的颈。颈侧被他咬出来的伤着水一沾,又泛了红,像是残春冷泉中沉浮的花瓣,浅浅深深。